四十二
一九六八年五月一日當時號稱中國青年的“五大領袖”拒不聽*要求他們停止派性鬥爭， 早日在校內搞大聯合、成立革委會，進入“鬥、批、改”階段。鑑於這種形勢，*和黨中央決定在向學校派入解放軍宣傳隊的基礎上加派了工人宣傳隊，並提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口號，拋開了堅持派性的頭頭們，在學校裡實行兩派聯合。從此結束了當初在*城樓上*戴上紅衛兵袖標，在全國風行一時的紅衛兵時代。紅衛兵因*而興也因*而消。
幾乎在同一周理工學院進駐了軍宣隊和工宣隊，在強大的政治攻勢下，理工學院的新聯總、聯總和思想兵只好拔掉山頭，握手言和，成立了大聯委、革命會。長勝就在此時拿着分配介紹信來到理工學院物理系擔任了講師。
六九年十二月的一天，林嵐回到家中已經快六點了，何靜正幫着玉香把飯菜擺上餐桌。
林嵐笑着問道：“喲，真香，忙了一下午，我都餓啦。”
“媽，吃吧。”何靜把筷子遞給林嵐。
林嵐坐下來吃飯，邊吃邊問：“靜兒，長勝怎麼還沒回來，往常他老早就回家了。”
“媽，長勝以前都是學習完就回來。今天不知道咋會回來這麼晚。”何靜說道。
她所在的師院附小已經升格爲附中，最近復課了。
婆媳談的正融洽，長勝回來了，一進門他神情黯然，一臉憂鬱。在玄關脫掉鞋，穿上拖鞋，脫去外面大衣。摘下棉帽，拎着皮包進了自己房間。
聽見開門聲，何靜伸出頭，喊道：“長勝，開飯啦！”
長勝在房間裡坐着，悶悶地低頭想心事。林嵐、何靜和玉香都吃完了。小劉小丁外出執行任務去了。林嵐見長勝沒來吃飯，猜想一定遇上難心事了，她對何靜說：“靜兒，去房間裡看看，長勝怎麼連飯都不吃啦？”又吩咐玉香：“把飯菜再熱一熱，待一會兒長勝還要吃的。”
何靜進屋，輕輕坐在丈夫身邊攀住他肩頭，輕聲問道：“爲啥事弄得這麼愁眉苦臉？”
長勝長嘆一口氣，說道：“我到理工學院，就扔了我的專業。現在又叫我走什麼‘五·七’道路，不是讓我永遠離開專業嗎？”
所謂‘五·七’道路是一九六六年*在一封關於學習解放軍的文章中說：“全國人民要向解放軍學習”，不僅要“學軍”，還要“學工”、“學農”。到了這時候*要全中國的大、中學校學生、教師和知識分子必須上山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同時在城市的職工、居民也“不在城中吃閒飯”，也要上山下鄉從事農業勞動。不過呢，在單位的正式職工和學校教師被冠以走“五·七道路”的美名，上山下鄉頭一年發全額工資，第二年減半，第三年爲百分之三十，第四年全部取消。
“老公，你才分配到理工學院，爲什麼要下放你？”何靜很是吃驚。
“是呀，爲此我同工人宣傳隊隊長爭吵起來。他說我是*的兒子屬於‘可教育好的子女’必須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說：爸爸已經被人迫害致死，誰給定性是走姿派！我生母是嘉木市革命會副主任兼師院革委會主任、我繼母是遼遠市革委會副主任，都是新生紅色政權革命幹部，怎麼能劃成‘可教育好的子女’？工宣隊隊長極不講理說：“你爸爸被羣衆組織打成*，這事在運動後期處理，你呢當然就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啦！必須走‘五·七道路’。”
“欺人太甚！”何靜氣憤地罵道。
本來附中也把她列入走‘五·七道路’人員名單之內。恰巧前天宗麗麗帶人到附中督查復課，學校革委會主任說：“何靜父母是右派、家庭出身是資本家並且還有海外關係，應該走‘五·七道路’。”
宗麗麗說：“不可，何靜丈夫是現任革委會副主任林嵐的兒子。林嵐是革命領導幹部，何靜不能上山下鄉！”
革委會主任只好劃掉。
何靜拉着長勝來找林嵐：“媽，你得管管，他們太欺負人啦！”
林嵐說：“靜兒，先別哭，讓長勝好好講講，究竟怎麼一回事？”
長勝又講了一遍。
林嵐聽罷，沒吭聲。看來劉貴林與自己的談話在軍管會內部認識並沒有統一。她知道理工學院的工宣隊是聽軍管會的，軍宣隊的隊長與劉貴林在軍職上同級別，與自己又不是上下級關係，肯定無法溝通。
林嵐緩緩說道：“長勝、靜兒，媽講一句話你們不願聽的一句話。以我目前的身份恐怕奈何不了理工學院的軍宣隊和工宣隊，我無法讓他們改變主意。媽是這樣想的，與其做無謂的努力留在學校，不如服從他們的安排走‘五·七道路’，咱們別跟他們安排走。長勝大哥是江佑鋼廠副廠長，姐夫是專區專員兼書記，以他們的歷史和經歷不會有任何問題，我斷定他們已經被解放出來，或者結合進革委會了。你就以回老家投親靠友。綿州專區現在已經有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長勝回去了，或許以任木子的身份可以介紹你去研究所工作。再若不濟，你大哥也可以安排你進入鋼廠實驗室裡工作。”
長勝聽了，稍稍有些放心，說道：“媽，你可不可以打電話問一下任姐夫和長文大哥的情況，然後在決定是否去他們那裡？”
林嵐笑道：“長勝，這個電話還是你自己打比較合適。你任姐夫我並沒有見過，你長文大哥見過，並不熟悉，他只知道你媽媽，不知道我的。還是你這個麼娃子，他們都知道，你自己提這些問題更有分量些。”
“好吧，媽，我來打。”長勝明白了。
那時候長途電話是通過電話局用無線電傳送的，不方便且聲音雜音多，而且不清晰。
長勝先要的是專區革委會辦公室，很久才接通，“綿州專區嗎？我找任木子！”
那邊說：“好的，您是任主任什麼人？”
“我是他內弟。”
“好，稍等！”
聽見電話裡喊：“任副主任，長途電話，遼遠來的。”
過了二分鐘，傳來任木子聲音：“你是哪個？”
“任哥，我是長勝，麼娃子長勝啊！任哥，你還好吧？”
“我還好，爸爸媽媽都好吧？”
“爸爸媽媽的事情，我們見了面再說。任哥，我前兩年就已經從北京大學讀研究生畢業了，分配在理工學院當講師。現在學校軍、工宣隊要我上山下鄉，走‘五·七道路’。我還想搞本專業物理研究，想到你們那裡物理研究所工作。我的專業是低溫超導的，可以嗎？”長勝說道。
“哦，是這麼回事，到我這兒來絕對沒問題，可是要進入物理研究所就不那麼容易了。他們直屬北京的中國科學院，地方上無權安插人員。不要緊，你回來吧，長文大哥現在是鋼廠革委會第一副主任，主管廠裡工作，可以讓他幫這個忙。沒得問題的。你姐姐和孩子們都好，請代我和你姐問爸爸媽媽好！再見！”
長勝放下電話後，對林嵐說：“媽，任哥同意讓我回去，他和大哥能安排我。”
“這樣就好，你就準備回去吧。”林嵐欣慰說道，這畢竟解決了一大半。
何靜可捨不得了，抱住長勝說：“長勝，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永遠跟你在一起。”
“傻媳婦，學校並沒讓你上山下鄉，你何必去呢，留在家裡不更好些嗎？”林嵐勸道。
“媽，長勝是個書呆子，一人在外，沒人照顧，不行。何況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