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剎那間,雷家大院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繁華熱鬧,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靜。只剩澤元夫婦和兩個妹子,管家和十多個男僕、四個老媽子。鳳珠跪在大廳上四個棺木前涰泣,兩個妹子幫澤元在棺木前的陶盆裡點香燭燒紙錢。
還不到中午太夫人和小玲轎子回來了。還沒進大門,太夫人就發現了異常。轎子進了前面第一進院,太夫人就叫落轎,喊道:“管家,管家!”邊喊邊出轎,往大廳裡走。
等管家來到時,太夫人已經坐在大廳首席椅子上,厲聲問道:“咋個會有這麼多棺木?究竟出了啥子事情?”
管家一下子跪在她面前,悲不自禁說道:“太夫人,咱們雷家糟了大難啦。嗚嗚,嗚嗚。”
“啥子大難,說,快說。”太夫人喝道。
管家像個三歲小孩似流着淚說道:“接官堡的李老大和老爺不知結了啥子仇,昨晚上李老大帶人攻進大院了,打死了老爺和二奶奶,還有二小姐和二姑爺。把所有的奶奶和十六歲以上的丫頭全掠走了,小丫頭全放走了。”
“啊!”太夫人放佛被雷擊中,暈倒在椅子上。
澤元和鳳珠慌忙上前抱住她,“婆婆,婆婆,(四川人稱祖母爲婆婆)……”不住地呼喚。兩個妹兒忙端來一碗涼水,鳳珠喝了一口,“卜”地噴在老婦人臉上,兩個妹兒澤用手帕給拭乾。澤元見噴涼水不行,就用大拇指用力掐人中。慢慢地太夫人甦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罪有應得,該遭報應!”
太夫人環顧一下圍着她的鳳珠、澤元和兩個妹兒,掙扎着站起來,鳳珠攙扶她走到廳中央的棺木前,用手撫摸着牛氏、澤瑞、鳳琳的棺木,悲哀地說道:“孩子們哪,你們不該死呀。你們都是冤死鬼!”
“太夫人,您老人家節哀順變。這些喪事在下會張羅,雷家許多大事還得你料理才行。”管家上前勸慰道。
“嗯!”太夫人用手拭乾淚水,回到太師椅坐好,叫過小玲,拉着她的手說:“小玲,娘今天告訴你,當年寅雄的老爹死那年,我也只有十六、七歲,守寡快四十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原指望寅雄成爲一個規矩守法的鄉紳良民,守住這千萬家業,吃喝無憂,平安一生。想不到竟成了個孽障,被他婆婆教成了一個禍害四方的惡魔!搶男霸女,*良家少女,草菅人命,魚肉百姓,無惡不作。終於招來殺身之禍。現在姬妾之中只有你一個人留了下來,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這是雷家唯一的血脈。孩子出世,若是男的,必須繼承雷家這偌大家業;若是女的,只能招婿入贅。小玲,你年紀輕輕。我呢不強留你爲那該死的孽障守寡,把孩子留下,找一個好人家改嫁。孩子交給我來撫養,也算我爲雷家盡最後一點心意。”
小玲一邊聽着一邊淚下如注。小玲的父親是鄉間一名塾師,家中僅有五畝田地,那年母親患重病,父親賣了家中田地和房屋爲母親治病,結果錢花光了,母親病依舊沒好,一年後去世。爲了葬母,小玲甘心賣與雷家。雷老大花五塊大洋將她買回來,見小玲長得俊秀,就強姦了她,並且納爲第四十七房小妾。自從她懷孕後太夫人就把她特別看護起來,不準雷老大再碰她。讓小玲跟自己吃住在一起。
“娘,你就是我的親孃!”小玲非常感激太夫人對自己的照顧,“我一輩子留在雷家,不再嫁人,我是你的女兒!”
“好吧,這可太委屈你啦!孩子,你就是孃的女兒!”太夫人哽咽說道,“你快回房休息吧。這裡的事情娘會處置妥當的。”
小玲在兩個妹兒攙扶下回房了。
太夫人問管家:“家中都損失了些啥子?”
管家一一如實報賬。太夫人聽後,頗爲感慨:“阿彌陀佛,蒼天有眼。這夥人不是土匪,其實是一夥有情有義之士。人家是替天行道,爲民除害呀。我想他們掠走了那些少奶奶和丫頭,是給她們生路,不讓這些女娃們替雷老大陪葬守寡呀,是好事。咱們就自認倒黴吧,不必報官。”
“是!”管家答道。
“管家,此事不要張揚,就說老爺暴病而亡,喪事從簡。”太夫人吩咐道。
“是,一切聽太夫人安排。”管家答道。
“你們四位,平日爲雷家出了很多力。我很感謝你們。”太夫人對四個隨她們去西山觀音庵上香的家丁說道,“現在老爺死了,家中只剩下孃兒幾個。如果你們想如別人那樣回家呢,我不強留,每人發二十塊大洋做路費回家。若想留下替我這個老太婆看家護院,我歡迎。從今天發雙餉。我還請你們幫我再叫回幾個來一齊看家護院。”
一聽留下來發雙餉,那是求之不得的,四個家丁齊聲答道:“太夫人,小的願意留下來效力。”
“好,下去忙吧。”太夫人這可是頭一次當家作主。
太夫人是讀書人家的大小姐,心地善良且知書達理。雷老大的父親十五那年明媒正娶嫁過做正室夫人。丈夫橫死刺客刀下,身首異處。老太夫人立誓爲兒子報仇,獨攬家中大權,佈置人馬報仇雪恨。老太夫人死後,兒子強力主事,太夫人不好干預,只能退居後堂閒居。今天臨危不亂,有條有理。
她對澤元和鳳珠說道:“大姑爺,鳳珠,二姑爺和鳳琳不幸罹難,我特別內疚。他們都好孩子,卻遭此不幸。你們父母肯定非常傷心。我這個老太婆只能道歉,請他們原諒。至於安葬二姑爺和鳳琳所需一切,都由我雷家承擔。我想大姑爺你多費點心,把弟弟弟媳的靈柩運回高家灣,埋進晏家祖塋中,畢竟他們是晏家的後人呀。”
“謝謝太夫人,我和鳳珠一定照辦。”澤元心裡很不平靜,雖然雷老大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可是連累這無辜的人實在不能讓人心安。聽了太夫人的話,看到太夫人處理這些事,更使其倍感自責,深感對太夫人近乎殘忍和不公了。
鳳珠滿臉淚痕,跪在太夫人面前,叫道:“婆婆,婆婆。”
太夫人捧起鳳珠的臉,說道:“鳳珠,別爲你伯伯落淚了,瞧你,眼都哭腫了,跟姑爺回高家灣,好好過日子。”
鳳珠“哇”地大聲哭開了,非常傷心,雙肩不住地抽動。
太夫人抱住她,輕輕拍着:“乖孫女,甭哭啦,甭哭啦,哭壞了身體,哭瞎了眼睛,不值得,不值得。”就這麼哄着,哄着……
管家進來了,站在旁邊似乎要說什麼。太夫人見他站在那兒,問道:“管家,有啥子事情,快講。”
管家壯壯膽,說道:“剛纔我叫人清理各個院子的東西。發現祠堂緊鎖的大門被人打開,供桌下的地道也打開了,祠堂裡還有許多腳印。看來那夥人是從地道里鑽進來的。祠堂裡有地道只有幾個人知道,我猜想肯定內部有人同那夥人勾結,裡應外合。太夫人,小的請您查一查此事,也好替老爺奶奶報仇。”
“啊?”太夫人叫了一聲,沒言語。她知道,關於地道的秘密,只有雷寅雄父親、老太夫人和雷老大知道,管家和她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想了想,她說:“管家,事已至此,咱們不查了,老爺死了,就死了吧,他該死。咱們活着的人,不想復仇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只求小玲平平安安生下小寶寶,平平安安把寶寶養大成人。而我呢,只求平平安安了卻後半生。”
鳳珠聽了自己祖母這席話,忍不住了,對管家說:“甭查了,祠堂的門是我打開的,地道也是我打開的,是我放他們進來的……”
“大小姐,大小姐,你……你……甭說啦,甭說啦……”管家張皇失措,想阻止她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