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兒子長學滿週歲的時候，澤元和珠珠把何教授夫婦、何老大、老二兩夫婦，還有楊教授都請過來，擺一桌珠珠親手做的飯菜宴請他們。
飯桌上何太太可逮住機會了，不住地炫耀珠珠的手藝：“你們大夥都嚐嚐，嚐嚐，咱這閨女多靈巧，不僅學會了京菜，還有做川菜呢，瞧瞧，這回鍋肉，肉切的片大薄，刀工到家，而且火候也到家啦，肉片打卷，味道也純正。這紅燒鯉魚，比我燒的都好，魚皮香脆，肉嫩味鮮。還有這蒸肉、扣肉、龍眼肉，都像模像樣，地道川味，地道呀。”邊講邊不住的嘖嘖稱奇。
何教授這盤嚐嚐，那碗嚐嚐，不住地點頭：“好吃，太好吃了。太太，你可有大功啦，珠珠的手藝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嘍。好啊。”
何家的大媳婦、二媳婦卻故作嗔狀，說：“娘，你呀，偏心眼，把真手藝留了一手，只傳給珠珠妹妹啦。”
何太太忙解釋到：“你們可別冤枉我。我那點兒本事你們還不知道嗎。人家珠珠雖說拜我爲師學做菜，可是人家想得多想得細。知道自己男人是四川人，人家就特意跟到前門川菜館去學了好多次，回來就照着樣做川菜。你們有這個心嗎。”
倆媳婦只好自認趕不上珠珠。
楊教授把桌上的菜嚐了個遍，對珠珠說：“珠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女人有兩種法寶可以牢牢抓住男人的心，第一是會做菜做飯；第二是能養多養孩子。現在這兩件法寶你都有了，澤元再也跑不掉你手心啦。”
把珠珠羞得臉緋紅，說：“楊先生，瞧你說的……”
楊貴寶似乎還不想住嘴，又對澤元說：“澤元，你這一回是孫悟空掉到如來手心了，跑不掉啦。不過你該知足了，像珠珠這樣的孃姨，你就是打着燈籠找也找不到啊，人要模樣有模樣，養個兒子，又白又胖，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知足吧。”
澤元笑得跟彌勒佛似的，一個勁兒點頭稱是。等衆人都入席坐定了，他站着向他們拱手說道：“乾爹乾孃，楊先生，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和珠珠來北京一年多啦，承蒙諸位關照，才使我們生活和美，家丁興旺。學生很早就想找個機會表表心意感謝你們大家。今天趁小兒週歲之際備些薄酒粗糧表表我們感激之情。珠珠，端起杯子，先敬諸位長輩一杯，祝大家健康長壽，生活和美！幹！”
乾杯之後，楊貴寶說：“澤元，今天是爲小壽星過生日，澤元珠珠快把小壽星抱出來，讓爺爺奶奶們，好好瞧瞧，抱抱。”
衆人也齊聲說：“對呀，對呀，快把小壽星抱出來，讓大夥開開眼。”
珠珠樂盈盈地回到屋裡，從老媽子手中抱過兒子，出來交到何太太手中：“讓姥姥抱抱。”何太太樂得張嘴笑，不停地逗着小長學：“長得真好！虎頭虎腦，圓臉蛋兒，金魚嘴兒，小手小腳肉乎乎的，小模樣長得真可愛。”
何大媳婦。何二媳婦依次抱過去逗着玩了許久。
何太太說：“老頭子，快把咱們準備的禮物給小壽星戴上。”
何教授忙從口袋裡掏出純銀的長壽鎖，小心地給小長學掛在脖子上。
楊貴寶也抱過來，拿出一個紅包，讓小長學抓在手上：“小寶貝，爺爺給你送個紅包，祝你長命百歲，人生幸福。”
珠珠樂了，對兒子說：“長學，快謝謝爺爺。”
小東西咿咿呀呀，小手直拍着，好像道謝似的，惹得衆人哈哈地笑。
何大媳婦和二媳婦也忙着給小長學戴上銀手鐲、銀腳環和銀鈴鐺，邊戴邊說：“長學，小寶寶，讓舅媽給寶貝拴住，保佑你長命百歲，長大了當大官、發大財！”
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大人們也笑得開心。歡聲笑語中大家逗着長學玩了一陣子。珠珠這才讓老媽子把小長學抱回屋哄他睡午覺。
小壽星走了，大家才各歸其位坐下來吃酒閒聊。楊貴寶經何先生介紹，在清華大學謀了個教授職位，乾的順心。他就在阜成門外買了一個四合院，寫信回去叫自己夫人和兒女都搬到北京來。喝了幾杯之後，他講起學校中的不平事來，講着講着就講到了南方的戰事。
“何兄，你沒留洋，當年我和馬敬林就在國外參加了同盟會，是同盟會的忠實信徒，現在改成國民黨了。聽說，中山先生在廣州想搞國共合作，我一萬個贊成。聽說最近平定了陳炯明的叛亂，我也贊成。反對中山先生的人，一定要打倒消滅。本來嘛，中山先生是中國現代革命的第一人，百折不撓，經歷千難萬險，終於推翻了滿清王朝，建立了中華民國。爲了反對袁世凱稱帝，中山先生開始二次革命，終於打倒了袁世凱，永葆了共和制度長存。聽說中山先生要北伐，推翻北洋、打倒軍閥，打倒列強，大快人心哩！”
澤元表面不動聲色，卻徐徐說道：“先生說得對，中山先生不愧是當今中國第一偉人。是他喚醒中華大地的民衆起來推翻帝制，這是亙古大功業。但是自辛亥革命民國成立以來，內憂外患並沒消除，不比滿清王朝強多少啊，甚至更糟。軍閥割據混戰，經年不斷，兵匪橫行霸道，魚肉百姓，草菅人命，貪官污吏，踐踏司法，腐敗盛行，勞苦大衆飢不果腹，衣不蔽體，飢寒交迫，倒懸於水深火熱之中。外國兵艦、外國軍隊在我國領土上橫衝直撞，如似無人之境，貪婪地把我們的大河山進行瓜分。見到這種境象，何人不痛心疾首？遠的不講，就說北京吧，現在已經是民國十年了，但是，這些人的後裔，也就是人們說的遺老遺少，拖着根豬尾巴的辮子，一不事勞作，二不經營生意，穿着旗人服裝拎着個鳥籠子，四處閒逛，上茶樓上酒樓，逛妓院抽大煙。更讓人費解的是，那個退位的小皇帝任然住在紫禁城中稱孤道寡，仍然維持着小朝廷，成了國中之國。你們說說，這個民國究竟算是什麼國家？”
何老大也是忿忿不平，插嘴道：“可別小瞧了這幫遺老遺少大有來頭，什麼黃帶子、紅帶子是小皇帝的本家宗室，還是什麼王爺貝勒貝子之類貴族，最不濟的還是什麼公爵侯爵的後代。咱們這些民國百姓只能躲得遠遠的，千萬不能讓他們訛上，一旦被他們訛上了，那可了不得，賠錢事小，丟面子那可事大了。”
“對，大哥說的不差。”何老二馬上接上茬了，“我親眼見過，那是開春不久，一個十七八的主兒，懷裡抱一個這麼大的小狗，七八寸長，五寸來高，渾身栗子皮色短毛，聽說是西洋梗犬。那小狗從主人懷中掙脫在地上亂跑。過東單馬路時，一個闊太太坐一輛洋車，急着趕火車直催車伕快拉，她不住踩鈴，拉洋車的跑的風快，哪能看清楚腳下還有這麼個小狗呢，車軲轆一下子從狗身上壓過去。小狗慘叫一聲，立刻一命嗚呼。這不得了嘍，那主兒立刻伸手拽住拉洋車的，要他賠一萬大洋！還得披麻戴孝四十九天，出殯當孝子。當時就圍了一大圈人看熱鬧，卻沒有一個人幹替拉洋車的說半句公道話。更可氣的是車上那位闊太太嚇得早溜之大吉。警察見堵了道兒，過來干涉，一問知道那主兒是小皇帝的叔伯兄弟，某親王的兒子，嚇得也跑了。拉洋車的哪裡拿出來一萬大洋，無論如何哀告，那主兒仍不依不饒。拉洋車的說：“一萬大洋我沒有，我只有一條命。我只能一命抵一命了！”那主兒冷酷地說：“好啊，就一命抵一命。”拉洋車的是條硬漢子，二話沒說，一頭撞在道邊的電線杆子，腦漿並裂，嚥氣而死。那主兒見狀，扔下死狗，揚長而去。看熱鬧的人都說：“現在人命不如狗命！”
“諸位，聽見了吧，這個社會不變革能行嗎？所以我贊成中山先生的北伐。”楊貴寶十分興奮，認爲何老大、何老二講得正印證了他的話，大聲講道：“澤元，咱們應該擁護中山先生的北伐，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