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人情貴賤分(一)
234:人情貴賤分(一)
安老太君聽了這話越發坐不住了,見雨霏旁若無人地奮筆疾書,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跡在她看來卻是那樣猙獰刺目。思前想後,心中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正要上前一步出聲制止,卻不料旁邊橫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幾乎倒落在地的柺杖。
安老太君定睛一看,原來是王崇業面無表情地凝視着自己,低低說了句:”老太太當心了。山雨欲來左右搖擺的花草都只有枝折葉殘的命數,唯有堅守泥土的蒼松才能辛免於難。爲了兒孫,您一定要保重自個兒的身子。”
安老太君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到底是母子連心,自個兒的心思果然瞞不過業兒的眼睛,沒錯,富貴險中求。業兒已經錯失宗長大位,與其將來渾渾噩噩終日看人臉色,倒不如破釜沉舟或許還能有一線轉機。爲了業兒和智兒的前程,自己絕不能再猶豫了,否則只會害得他們兩父子一輩子都仰人鼻息,鬱郁不能得志。。。。。。
王崇業宛若書生般細膩的手心傳來點點溫度,給了安老太君莫大的勇氣,促使她終下定了決心。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慢慢鎮定心神,又恢復了往常寶相莊嚴凜然不可忤逆的肅穆模樣。淡淡道:”不是老身不近人情,遠兒犯得可是通敵叛國的重罪。王家的百年基業絕不能毀在老身的手裡。”
雨霏緩緩落下了最後一筆,輕輕吹去凝霜紙1上未乾的墨跡,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印在其上發出月華一般清冷的光暈,教人從頭到腳一片寒涼,卻又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滿眼不屑地順手一扔,那紙箋輕飄飄卻又無比精準地落在安老太君的手裡。
雨霏面沉如水,聲音平緩得沒有一絲起伏:”老太君要的東西本宮已經給您了。四弟本宮這就帶走,今後一切無論是好是歹老太太都不必再掛心了。”
又端端正正地蹲了個福,淡淡一笑,肅聲道:”這一禮是本宮代郡馬行的。今後我們夫妻便是與老太君和二老爺一家再無干系的外人了。在此願老太君福壽安康,長樂未央。”
安老太君從渾濁的眼中擠出幾滴眼淚來,長嘆道:”好孩子,怪只怪我們的祖孫緣分太淺。一切都是情非得已。只希望郡主和遠兒能體諒老身這個一家之長的難處。”
安嬤嬤見狀上前遞了一塊帕子,勸道:”老太太也別太傷心了。爲了救這一大家子您也是萬不得已嘛。郡主和郡馬爺都是孝順孩子,等過了這一關,再敘天倫也不遲啊。總是祖孫親緣,血濃於水,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碧紗撇嘴冷笑道:”我們郡主金枝玉葉,郡馬爺身份尊崇,可不是什麼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有事鍾無豔,無事就夏迎春。安嬤嬤莫不是老戲聽多了?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雨霏低聲嗔責道:”好了,老太太的心思豈是我們能輕易揣測得到的?絕親書已下,多說無益。何必又白白兒傷了彼此間素日的情分。教旁人聽見了還以爲是我們不識好歹呢。”
碧紗嘟了嘟嘴,瞥眼偷見雨霏眸中的笑意和鼓勵,便心領神會地繼續冷嘲熱諷道:”說的是呢。誰是誰非大夥兒瞧得可是清清楚楚,不是什麼人說一些好聽的場面話兒就能遮掩過去的。說起來本就沒什麼大的恩情,這樣一刀兩斷倒也乾淨。”
雨霏和碧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倒嗆得安老太君無話可說。王崇業雖然心中憤慨,到底是女人家口舌的事兒,他一個堂堂大男人也實在不便出聲。底下人有的覺得驚恐,有的覺得好笑,有的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王念禮暗暗鬆了一口氣,王念義頓時慌了神,一顆心驀然提到了嗓子眼上,腿腳微微顫抖,一個踉蹌撲倒在安老太君懷裡,抱着她的腿放聲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道:”老太太,我,我不去。若是真的被送去官府,一定會沒命的。您平日裡嘴上總說疼孫兒,這會子怎麼倒見死不救了呢。您,您不看別的,就看在我父親的情面上,叫郡主饒了我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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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太君撇過臉去,不耐煩道:”不中用你自個兒惹了這等彌天大禍,教我怎麼救你。怎麼說你也是一個男人,應該有一人做事一人擔的氣魄。這般哭哭啼啼的連個娘們都不如,白教旁人看笑話。王氏祖宗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又連連搖頭對着一旁的丫鬟婆子惱聲吩咐道:”還不趕緊將你們爺拉開,我都被他鬧乏了。”
王念義見一向慈眉善目有求必應的安老太君忽然變得冷漠嚴厲,真被唬得三魂去了七魄,六神無主地盯着安老太君,心下深恨自個兒失了親孃,老太太平日何等待的好,可見所謂親情都是假的。眼珠不住地亂掃,因瞥見一旁雙手背立面無表情的王崇業,像是得了救星一般,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緊緊抓着他的袖擺,焦急地喊道:”二叔,我們可是一路人哪,都是爲宮中貴人做事的。你救了我就等於救了你自個兒。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父子暗地裡都做了什麼好事。若惹惱了老子,把一切都抖露出來,你也討不到半點好。”
王崇業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道:”四侄子真是魔怔了。想說什麼都由着你。只是要亂攀誣人,也要摸摸自個兒脖子上的傢伙有幾斤幾兩重。”
王念義呸了一口,吐出一大灘帶着黃腥的濃痰,粘在王崇業華麗的錦衣上觸目驚心,因怒道:”嗐,左右也是一死。都這會子了,老子還怕什麼。拉上幾個墊背的陪我一同上黃泉也算賺了。”
王崇業附耳過去低聲冷笑道:”你自然是不怕死的,但你怕不怕生不如死呢。“又偷偷伸手指了指東邊,陰森森道:”只要那人一句話,刑部十八般刑具可不是空擺着好看的。更何況絕親書一下,這不過是你們大房兄弟鬩牆罷了,一個吃裡扒外的瘋子的話又有誰會相信呢。與其自不量力地負隅頑抗,倒不如乖乖兒就範,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王念義聽了這話,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如同那碎了一地的茶盞一般,轟然落地,四分五裂。似乎霎那間被人抽去了脊椎骨,軟軟地癱在地上,身下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便像一灘爛泥被侍衛拖了出去。
雨霏不屑地撇了撇嘴,清冷的眼神緩緩掃過衆人,最後停留在安老太君那張看不清表情的臉上,冷冷道:”既然一切都已分明,本宮就不多和老太君寒暄了。老太君怕是要找房子另居了,這幾日一定忙亂的很,還是早些歇着吧,養好了精神才能慶賀喬遷之喜呢。”
安老太君聞言,臉頓時拉得老長,先是漲得通紅後又青白一片,嘴脣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衆人都沒有想到雨霏會做的這麼絕,皆如木雞一般當場石化。
王崇業最先反應過來,沉聲答道:”郡主說的是,但要找到合適的院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還請郡主寬限幾日。”
雨霏輕笑道:”這是自然。否則旁人不說老太君出去避禍,倒以爲是我們夫妻不待見長輩,硬要趕一羣老弱婦孺出門呢。”
好容易回了暗香閣,翠微已經等得上了火,忙急急兒煎了一碗安胎藥給?雨霏服下。滿面擔憂地問道:”郡主臉色不好,要不要奴婢使人去請蕭太醫過來,瞧瞧也能安心些。”
雨霏搖搖頭,因問道:”蔭鬆呢?可找大夫看過?上了藥不曾?”
翠微眼圈一紅,抽噎道:”全身紅紫,都腫的老高呢。那起子混帳行子下手也太重了。好在郎中說只是些皮外傷,上了藥將養一段時日就能痊癒。”
雨霏嘆道:”難爲他了。聽雨樓裡伺候的都是小廝侍衛,這幾**就常過去照料吧。”
翠微捻了捻被角,低聲道:”鬧了一夜,郡主早些安寢吧。方纔在春暉堂裡見您臉色煞白不時用手緊捂着肚子,可把奴婢嚇壞了。”
雨霏輕輕撫摸着腹部,閉眼靜心感受着裡面隱隱的胎動,像是孩子在伸懶腰。因笑道:”沒事兒。怕是這孩子也看不慣那起子勢利人的嘴臉,心裡有一股子怨氣呢。方纔走了困,這會子倒睡不着了,不如你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兒吧。”
望着懸在窗外的一輪殘月,低低嘆道:”也不知子陵現在怎麼樣了。那些心腸歹毒的衙役會不會又對他動用私刑。我這心裡真是七上八下的。明個一早,你就盯着小廚房做好蟹粉湯包和雞絲薺菜卷,子陵平日最喜歡了。我一定要再去瞧瞧才能安心。”
翠微忙勸道:”那些人今日見了三王爺的玉佩,應該不會再那樣囂張沒有顧忌了。天牢陰森鬼氣,血淋腥臭的,沒的衝了郡主和小公子。不如讓奴婢去吧。”
雨霏嘆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心思。不親眼見一見,我心裡總是忐忑,坐立難安的。”
翠微道:”如今四爺既然招認了,明日就將人綁去刑部,郡馬爺想必很快就能洗雪沉冤,安然回府了。”
雨霏搖頭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事情恐怕會變得更加複雜了。”。。。。。。
1凝霜紙:六朝紙名。又名銀光紙、凝光紙。產於安徽之黟、歙兩縣。《丹陽記》雲:江寧縣有官署,齊高帝造紙所也。嘗造銀光紙以賜王僧虔。明高濂《燕閒清嘗箋》稱:蜀有凝光紙。所謂凝光、銀光之名稱,實爲一,其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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