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虛浮

趙明枝此處向前,陳家祖孫那一處聽得動靜,俱都面色慘白。

尤其陳芷蕙,其人上下牙關直打架,忍不住去抓一旁祖母胳膊。

陳老夫人一把拽着孫女躲向後院。

趙明枝進得前堂,本還要回頭囑咐一句,等見了二人行狀,便不必再做囉嗦,因彼處早無門簾,一個反手將前堂通往後院小門掩了,把後頭情況擋住。

她擡眼一看,堂中前門大開,早不見李訓,忙在地面尋了一圈,本來撿了不知哪個劫匪落的長刀,只掂量一下,便覺自己實在是拿不穩,趕緊又換了杆長槍,才匆匆出得大門。

外頭已然西北風大作,細碎雪粒子也又多又密起來。

李訓站在來路當中,看她出來,解釋道:“無事,是鏢局的人到了。”

說完,指了指她手中長槍:“重得很,先扔了罷。”

趙明枝當即把那槍往邊上磚牆一靠,再轉頭去看,果然不遠處一隊人馬轉眼就到面前,當頭那個,竟然是明奉。

對方下了馬,快步跑到李訓面前行禮,叫一聲“李二當家”。

等轉頭見得趙明枝站在門邊,忙又招呼道:“趙姑娘無事吧?”

一行人打過招呼,到得門內,李訓便問後方情況。

那明奉先交代了一番李氏鏢局鏢師去向,只說正協助緝拿匪徒。

又道:“我看其餘流匪都捉住了,只是均州城中那些個兵卒實在不怎麼中用,跑得既慢,也不曉得圍陣,那羣賊匪死到臨頭,也不惜命了,到底跑了幾個。”

又道:“那寨子喚作文家寨,本是鄧州的,今次是看上了一戶人家,姓陳,本是京城人士,聽聞家資鉅富,還沾了皇親,欲要去往鳳翔投親,便買通了他家護衛,一路尾隨過來。”

“按着原來計劃,是要在鄧州埋伏了做劫鏢,因突然收到狄賊南下消息,便不敢冒頭,老老實實在山中躲了幾日,後來見得沒有狄兵影子,人卻走了,便由那當頭的文寨主帶了幾十號賊廝來做流匪。”

“前一陣子風雪不斷,陳家人在途中縣鎮休整了許久,正好騰出空來,叫那文家寨上下偷偷躲在均州城中,把前方各處道路都踩熟了點,走到前頭去劫了個正着。”

“本想着劫了就走,誰知遇得姓傅的那事……趙押司同那文家寨中暗中通遞消息數年了,不曉得其中究竟有多少勾結,今次得了趙家人分派,文家寨見得李二當家的同趙姑娘一樣行路,便想着一事不分兩頭做,先奪了陳家的財,再來做兩回劫殺……”

“誰料到撞到李二當家手上,卻是碰了鐵板。”

“方纔跑脫的就是那個文寨主,另有兩個他身邊人。”

明奉說完,復又勸道:“李二當家的同趙姑娘若要趕路,還是再多帶幾個兄弟爲好,只怕那姓文的狗急跳牆,腦子進水,要做遷怒。”

李訓皺眉道:“一路尾隨,這也能給人跑掉?”

明奉道:“我們畢竟不是公服在身,也不好跟得太近,看那幾個衙門追兵,個個手腳粗得很,賊廝又狡猾,兔子一樣,其實半路就打草驚蛇了,賊子見勢不妙,便裝作做馬有失蹄,尋個林子跌了進去。”

“等到上頭繞路追下去一看,那坡下早沒了人——已然跑遠了。”

李訓聞言,卻沒有再追問什麼,只道:“你一路辛苦,此處另還有些瑣碎事,你看着安排人來收拾妥當。”

說着引他去看了那羣早被綁縛的賊人,又指了角落屍首,復還把陳家老夫人同陳芷蕙事情說了。

明奉一口就答應下來,道:“一會聽那老夫人怎麼說,若她同意,我便點幾個兄弟,送到前頭李氏鏢局裡頭。”

趙明枝在一旁聽着,不免難受。

陳家這樣資財,已然當得起一聲豪富,可在這亂世當中,依舊如同飄萍柳絮一般全不能自主。

那那些平頭百姓,乃至於流民,又能如何?

難道文家寨,並其餘許多趙錢孫李家寨中,全數只劫富戶?

自然不可能。

如此匪患其實不同於北面大敵,但凡當地官府並駐守軍隊肯做事,並非不能解決。

偏偏朝廷鞭長莫及,而各地自有打算,處處推諉懈怠。

她頓時想起了先前李訓同自己論盜匪,心中一嘆,只恨不能早日到得京兆府,不管那大石是砸地,還是沖天,究竟得有個結果。

不過片刻功夫,李訓便同明奉將各項事情交接完畢,轉頭過來問道:“你那行李在何處?可還有什麼要收拾?此刻便要走了。”

趙明枝應聲起立,把那門一開。

還未來得及走幾步,她便見得陳老夫人並陳芷蕙二人站在門後,想來是聽得沒有什麼大動靜,便想來探個究竟,正扶牆傾聽。

她愣了一下,卻也覺得省了力氣,道:“指着後頭明奉道:“此爲是爲均州城中明鏢頭,此人仗義豪爽,十分可信,陳老夫人若要北行,也可請僱他這一隊人馬。”

又問道:“不知他方纔所說,老夫人可有聽聞。”

陳老夫人苦笑一聲,道:“多謝趙姑娘引薦,方纔言語,我已盡知了。”

趙明枝又看那陳芷蕙,問道:“我方纔所問,陳姑娘如何作答?”

陳芷蕙卻是下意識後退半步,躲到其祖母身後。

趙明枝見得此景,不免暗暗嘆息。

今日之事,對陳家,尤其是對陳芷蕙,簡直是滅頂之災。

她此刻正行在半道,還能躲於祖母身後,想來性格單純,猶不知自己將來會面對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我多一句嘴,等回得家中,老夫人還是提氣整肅一番上下風氣罷,否則今日之事,怕只是個開頭而已,哪怕做了遮掩,也只是顧頭不顧尾而已。”

陳老夫人聽得這話,扶着牆,勉強問道:“我雖有一二猜測,但眼下人老體邁,又經逢此事,腦子實在清醒不得,還請趙姑娘明示罷。”

趙明枝看着眼前一老一少,道:“文家寨在鄧州,老夫人府上在京城,如何能輕易買通你家中護衛?還提早做那許多準備?從來只聽得‘見財起意’,既未見財,如何起意?”

這樣說法,實在疑點重重。

與其說是賊匪劫道,更大可能,不如說是家有內鬼。

那內鬼究竟圖的什麼猶未可知,但看如此手筆,絕非簡單劫一回道便能滿足的,陳老夫人本來的那些指望,並庇護孫女的希冀,多半要全數落空了。

亂世之中,太上皇厄於夏州,其餘皇室宗親一般遭難,全無應對之力,尋常百姓自不必說,至於趙明枝本人,自蔡州出發時便做好了準備,如若半途遇得那賊匪,一旦不能逃脫,也只一死而已。

她雖然對陳芷蕙並陳老夫人多生同情,也知會起此禍,雖有劫匪可恨可惡,當地官府無有作爲緣故,歸根到底卻還是夏州那位不幹人事,也是眼下的蔡州朝廷無力控制局勢,甚至於雖然弟弟只有八歲,可作爲天子,一般能扣個鍋到他頭上。

而自己身爲皇親,若有餘力,遇得人有危難,其實搭一把手也不算什麼,只她眼下自保都要藉助旁人之力,更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爲其止步。

救得人命,再提醒一句,已是盡力了。

眼見陳老夫人面色變得更爲難看,趙明枝也不再廢話,正要上前去提自己行李,卻聽得後頭一人腳步聲,轉頭一看,原是李訓。

他停在趙明枝身後,隔了幾步站定,問道:“老夫人可還有書信要送?”

趙老夫人面色灰敗,張口半日,仍是道:“這位壯士,當真不能一同相送麼?”

李訓搖頭道:“我身有要事,況且我也不過尋常鏢師而已,今日來的俱都是出生入死兄弟,老夫人若能信得過我,便也當要信得過他們纔是。”

又道:“如若不願,也不勉強,方纔已然遣人報官,最多再過幾個時辰,便有官府到來,屆時……”

趙老夫人立即搖頭,急忙道:“不必再等官府,我稍後再來同幾位鏢師做個商議!”

她遲疑一下,卻是道:“至於託送信件,還是不再麻煩了,今日全靠二位出手才救得我們祖孫性命,只不曉得恩公姓甚名誰,兩位家在何處,將來纔好叫我做個答謝。”

李訓搖頭道:“老夫人保重,至於其餘事,不必多做掛念。”

說着,卻是去得後院,自取了趙明枝行李,招呼她走了。

二人本已有明奉分出的一隊鏢師護送,往前行了一盞茶功夫,卻又見得一行人迎面而來,走近一看,原來是李氏鏢局在前方來接的。

雙方碰了面,一起去得前方駐地下榻,晚間接風席間說起方纔事,果然衆人在半路撞上埋伏劫匪,只是李氏鏢局本就在當地謀生多年,人事皆熟,不多時便招呼了同伴過來,繞了小路前後包抄,早已把人一網打盡,送去官府了。

至於前情後事,還要等謝珉審問完畢,纔好知曉並做判罪。

而那走了的文寨主並其手下,除卻官府,另也有安排自家鏢師去追訪。

趙明枝雖然疲倦,這一夜卻是睡得輾轉反側。

今日事情太多,發生得又都突然得很,尤其見得陳家事,叫她忍不住多想,只不好在李訓面前,更不好在那許多外人面前露出而已。

翌日一早,兩人趁着風雪暫歇,天色未亮就已出發,把兩程當做一程跑,又有李氏鏢局妥帖接引,路上再無遇得半點意外。

如此晝行夜歇,又兩日後,終於踏入京兆府地界。

這一回甚至不用兵卒設卡,趙明枝便察覺出變化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同樣是田畝,只多跑了盞茶路程,後頭的就打點得更精細,連分界也更規整,至於房舍,京兆府的連磚瓦都大塊些,看着結實些,格局也更方正。

等到見得集市,又見當中街巷道路,更是區別明顯。

她經行了京兆府許多縣鎮,全數都無半點戰事模樣,個個商貿繁盛,百姓一派祥和,偶爾在不同街上見得幾個流民打聽哪裡有活計可以做,被問者也主動熱情得很,左右還常有插着嘴指點,甚至爲哪一處地方的活計更合適爭辯起來的。

遇得一個兩個,還能說是恰巧此人心地好。

遇得十個二十個,三十個五十個,便只能說此地風氣好。

有一句話,喚作倉廩足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

一個人餓着肚子,上無片瓦之樑,下無立錐之地時,求一口飯保住自己性命便是最要緊事,又怎可能、怎能苛求他始終對陌生人保持善意?

京兆府中如此風氣,又側面佐證了當地百姓富庶。

京兆府百姓,自然也是大晉百姓。

一路看得太多苦痛,眼下見得終於有一片地方百姓得已安居樂業,雖然知道同自己、同弟弟毫無關係,趙明枝的心中還是輕鬆許多,甚至趕路時聽得那馬蹄聲,都更爲悅耳起來。

這一日正午,兩人趕路許久,眼見到得飯時,卻仍在兩縣官道當中,李訓便不再前行,尋了個道旁茶鋪便停下來稍作歇息。

那鋪子裡面坐得滿滿當當的,倒是外頭才走了幾個小販,剩出一張空桌。

兩人便在此處坐定,等鋪主上了茶,李訓點了幾樣,等上菜的功夫,忽然問道:“今日有胃口吃飯了罷?”

趙明枝一怔,訝然擡頭。

李訓道:“前幾日趕路時那樣垂頭,話也勉強自己說,還要強作無事的,也不曉得是個什麼事,叫我心中有些擔憂。”

又道:“是見得陳家那一對祖孫可憐,脣亡齒寒麼?”

趙明枝搖頭道:“不是脣亡齒寒,只是……”

她躊躇一下,到底還是坦然道:“這樣世道,多少人求個活命也難得,陳家人雖然可憐,卻有無數更可憐的,這話聽起來虛浮得很,只我當真在想,若自己能做點什麼,叫那些想活命人能得活命……”

說到此處,心中也自生出歉意,道:“我原以爲自家遮掩得好,不至於露在臉上,卻不曉得……如此顏面,叫二哥看得堵心了……”

第六十五章 毛病第一百一十四章 俯瞰第一百六十章 奔波第一百七十九章 連夜第一百三十四章 探問第一百零九章 眼熟第四十三章 自家(給纖莜、真真喵兩位的加更)第三十五章 點燈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美第一百七十三章 側擋第一百九十四章 安撫第八十二章 糖丸(二合一)第五十八章 勾結第二百零三章 鵝車第九十八章 請君第五十二章 詞句第二十四章 莫慌第一百三十四章 探問第一百四十二章 歇息第一百五十五章 忘本第九十三章 藥方第六十五章 毛病第十六章 布包第一百五十八章 辭工第一百六十五章 流言第五十六章 兩計第一百五十六章 糧種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美第一百一十七章 頸項第一百九十六章 反覆第一百四十三章 紙筆第三十一章 鞭子第三十二章 容貌第八十五章 踏蹄(二合一)第八十七章 捎帶第二十三章 壓倒第七十四章 運道第二百零七章 再起第九十三章 藥方第一百六十四章 醃菜第三十六章 擋風第一百五十二章 認田第一百零一章 自苦第四章 垂青第十五章 臨行第二百零二章 搭送第八十九章 試馬第十章 反骨第四十一章 吃虧第一百六十四章 醃菜第一百四十三章 紙筆第一百八十五章 空盞第一百九十九章 償還第一百二十四章 堵嘴第九十七章 催促第二十一章 追兵第十章 反骨第一百四十七章 私藏第一百一十二章 送信第一百三十六章 口書第一百九十六章 反覆第一百一十八章 無用第八十一章 南珠(二合一)第一百五十七章 低價第六十章 設法(補更)第一百二十六章 勤快第一百七十五章 見禮第十四章 錯愕第十六章 布包第七十三章 不好第九章 不可第二十一章 追兵第一百四十二章 歇息第十七章 羊肉第一百九十章 勉強第一百一十七章 頸項第一百八十三章 隨心第二百零四章 籌謀第一百九十章 勉強第一百八十三章 隨心第七十章 關係第一百四十一章 操心第四章 垂青第一百七十二章 點火第二百零九章 將旗第二百零八章 來看第一百七十章 貨郎第八十章 正主第九十四章 兄妹第八十章 正主第一百七十六章 遲走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信第一百零二章 做主第一百四十九章 冷汗第一百八十八章 信用第八十八章 輕慢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信第一百五十章 落梅第九十三章 藥方第五十二章 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