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是什麼？”
石之軒一愣。
上百位宗師一愣。
上千名先天同樣一愣。
他們心中有想過各種問題。
比如什麼衆生疾苦、普渡衆生之類的，直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佛門的人就經常以此爲藉口，唔，說得他們自己都信了！
再然後就是儒家的民族大義、建功立業什麼的，也算是一種比較高大上的說法。
最後就是魔門的利益言論了，跟你描繪各種未來的利益，雖然聽起來庸俗了一點，但因爲比較實際的緣故，也是比較吸引人的。
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的是，許易竟然開口和他們講武道？
天下和武道，在如今在場的人看來，是非常不搭邊的。
天下是廣義的代名詞，是一個非常集體性的事物，它代表着無數事物的整合。
武道卻是狹義的代名詞，是非常私人性質的，尤其是到了先天境界後，武者們都需要去走出自己的道。
到了宗師境界，是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道，哪怕是修煉同一門功法，他們在細微層面上也存在着本質的差別。
甚至是越往後，這種差別就越大！
所以他們認爲武道是私人性質的，每個人的武道都只能依靠自己去走，旁人根本無法幫助。
除了最開始在先天境界以下的修煉，需要師傅帶一下以外，後面的修煉就全靠自己了。
在他們想來，天下和武道唯一的聯繫，大概是武道修爲越高，越有可能奪取天下？
但這也不是絕對，加入一方只有一名頂尖宗師，麾下有十萬大軍，另一方卻有兩名普通宗師，三十萬大軍，後者的勝算還是會更大一點的。
即便其中一方有大宗師，但如果另外一方有幾位宗師可以拖住對方，然後底層士兵和將領更強，最後的勝負也很可能會是後者更大一點。
武道修爲越高，雖然對爭奪天下有一定的影響，但只要雙方在高層戰力的差距不是特別大，最終還是要依靠將領和士兵去決定大戰的勝負。
由於這個世界的大勢力基本都有數位乃至十多位宗師在背後支持，甚至這位大勢力之主本身就是一位頂尖宗師，所以即便一個戰場上多出一位大宗師，通常也很難完全決定一場大戰的走向。
當然，很難並不代表沒有，後世的大俠傳鷹便先後大戰八思巴、蒙赤行和思漢飛，最後於千軍萬馬中，斬殺思漢飛，大破蒙古大軍。
不過做完這一切後，傳鷹便直接破碎虛空、飛昇了，這說明那個時候的他，戰力已然完全超越了大宗師這個層次，達到了真正的破碎級。
唔。
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想要真正影響一場大戰的走勢，大宗師層次還是不太夠的，必須得要破碎級才行。
在這個大宗師級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時代，破碎級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更像是傳說中的人物，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相信有所謂的破碎虛空。
他們認爲這破碎虛空不過是某些人編造的，爲的就是提高他們門派的逼格——說的就是你，慈航靜齋！
基於此，絕大多數武者仍舊是認爲天下是各大門閥世家的天下，而不是某一位強大武者的天下。
他們問的是天下，許易卻跟他們談武道，這在他們眼中自然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
他們本應該反駁的，可在許易的靈魂引導下，他們還是開始不自覺地深思起這個問題來。
“武道是什麼？”
所有人都思索着這個問題，越想、越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實在是一個很廣泛的問題！
按理說這應該是和他們息息相關的，他們不說每個人都認知極深，但也應該有自己的見解纔對。
但很多人聽完這個問題後，才猛然之間發現。
自己修煉武道這麼多年，竟然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這還真是諷刺啊！”
他們臉上帶着嘲諷之色，也不知道是嘲諷武道，還是嘲諷自己。
對於他們來說，武道或許從來只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工具，是他們攫取權力、財富、地位的工具！
至於武道本身？
他們並不在乎這些。
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當然，也有人是真正在追求武道的。
石之軒在沉思了片刻後，開口說道。
“在我眼裡，武道就是虛與實之間的轉換、陰與陽之間的變化、生與死之間的輪迴，祂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間，千變萬化，生生不息，永不衰竭。”
他講述的是自己的武道。
虛實、陰陽、生死。
其中還包含了佛門的虛無，以及道家道家的有意無意，乃至最根本的太極大道等等。
這一番話雖然沒有贏得在場所有人的認同，但也令得不少人對其大爲改觀。
尤其是一些因爲‘邪王’之名而對他有偏見的人，在聽到這個回答後，更是驚歎不已。
“真是沒想到，他對武道的理解竟然如此深刻，且富有哲理！”
甚至就連一些佛門中人，在聽到‘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間’這句話，心中也是驚歎。
“石施主真可謂是具有大智慧！大根源！若能放下屠刀，必定可以一念成佛！”
黑暗中，一位口唸佛號的身影突然顯現而出。
“是佛門四大聖僧之一的道信大師！”
有見多識廣的人，立即點出了對方的身份。
頓時間。
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波動。
雖然在如今這個時代，禪宗尚未真正大放異彩，成爲佛門之中最顯著的一脈傳承，但也同樣非同小可。
禪宗傳自於始祖菩提達摩，最有名的應該是六祖慧能。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便是出自於六祖慧能之口。
四祖道信不如六祖慧能那麼知名，但能被尊稱爲佛門四大聖僧之一，可見他本身的佛法修爲有多高深。
而他所倡導的心靜即佛，佛即是心，更是將禪宗的理念推升至一個更高的維度。
“有意思。”
許易有些詫異地看向這位道信禪師。
他確實有些沒想到，在佛門和石之軒的關係如此僵硬的情況下，這位道信禪師竟然還能主動站出來稱讚石之軒。
而且從他的感應中，可以非常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的稱讚是完全真心實意的，沒有帶一點虛假、或者別的什麼想法。 這是一位真正胸懷寬廣的佛門大師！
“看來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佛門中人都那麼令人厭惡的。”
因爲道信，許易甚至還稍微對這個世界的佛門有了改觀。
當然，只是稍微而已。
慈航靜齋的代天選帝、靜念禪院的青銅大殿，這些行爲和實際存在的事實，讓他怎麼也不可能認可這個世界的佛門。
佛門可以存在，但必須要經過他的‘改革’之後！
黑暗中。
梵清慧的神色有些複雜與尷尬，道信這番話顯然是不符合他們佛門核心價值觀的，但說這番話的人是道信······
梵清慧說是佛門領袖，但那隻不過是名義上的而已，是因爲她更爲長袖善舞，甚至能溝通內外，爲佛門拉攏來更多幫手，所以她才能成爲佛門名義上的領袖。
可實際上，無論是靜念禪院的了空禪師，還是四大聖僧，身份地位都並不比梵清慧低。
了空禪師還好一些，因爲關係更好，所以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她這邊的。
可四大聖僧就不一樣了。
他們分別出自於天台宗、禪宗、三論宗和華嚴宗，每一個人都代表着各自的佛門支脈，有着不同的教義和見解，對於佛的理解也大不相同。
雖然不像魔門一樣，搞得四分五裂的，甚至各大門派間還會互相攻訐，但他們的關係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親近。
即便四大聖僧有過聯手追殺石之軒的經歷，可這只是站在整體佛門的高度上才產生的行爲。
真要細分下來，他們在很多事情上，其實同樣有着不小的分歧。
但這些他們顯然是不會暴露出去的，他們必須讓外人認爲佛門是一體的，所以梵清慧此時不可能跳出來阻止道信。
只能裝聾作啞，當作自己不存在的樣子。
好在道信說的話也沒有把話說死，將來他們如果對付石之軒，也可以說他性格惡劣、始終不願放下屠刀嘛！
梵清慧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場上。
“這是你的武道？”
許易看着石之軒，先是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的武道不錯，但我問的問題是武道是什麼。”
頓了頓，沒等其他人回答，他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我眼中，武道就是一條修行之路，道者，路也。”
“祂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天文地理、科學信仰等等道路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人類基於某種認知，而不斷開鑿、拓寬之後，所形成的一種知識體系。”
“只是和其他知識體系不太一樣的是，武道能強化人類，讓人類逐漸擁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僅此而已。”
“其實世間大道三千條，條條皆可證大道。如琴之道，若有人能將其領悟至某種極境，同樣亦可擁有匪夷所思的力量。”
“當然，我們今天談的是武道，其餘三千大道不在我們討論的範圍之內。”
許易洋洋灑灑，將自己想要說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因爲他使用了一些全新的詞彙，在場衆人不少人都沒能聽懂，只隱約覺得十分的高大上。
而一些比較聰慧的人，能很快理解這些新詞彙的意思，聽完之後，都有一種若有所思的感覺。
許易這是將整個武道簡而化之，用最樸素的語言，讓人們理解究竟什麼是武道。
“將武道比喻爲某種知識體系，而我們則是學習以及運用這種知識體系的人嗎？很有趣的說法！”
石之軒臉上流露出了非常感興趣的表情。
他本身就是一個喜歡學習、並且不拘一格的人，否則他一個堂堂的魔門邪王，又怎麼可能會跑去學習佛門、道教以及儒家的知識？
甚至他不僅學了，而且還學得有模有樣，放在佛門儒家之中，都可以算得上是大師、大儒一級的存在。
對於許易提出的這種全新知識概念，他是最快理解並且接納的人。
像是其他人，就稍微要差一些了。
他們不是不能理解許易的意思，而是感覺許易的這種說法，和他們過往所接受的三觀和思維方式格格不入。
比如許易將武道比作知識這一點。
他們自己也說不準，就是從心裡覺得這個認知不太對勁。
武道怎麼會是知識？
武道祂應該是······祂應該是······反正就不應該是知識！
他們自己也解釋不出來，但就是本能地排斥着什麼。
當然，考慮到許易大宗師的身份，他們仍舊還是強迫自己去理解。
這可是一位大宗師在講述自己對於武道的理解！
放在仙俠世界，那就是仙道大能在給他們談經講道。
否管這位大宗師的‘大道’相對於他們而言是否太過‘離經叛道’了一點，那都是更高層次的知識。
萬一他們從中有所領悟，甚至參透了大宗師的奧妙，那豈不是賺大了？
所以即便本能地有點排斥許易的說法，但絕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了認真聽下去。
“問題來了。”
許易還是一圈四周。
在場衆人也紛紛屏住呼吸，從許易的表現，他們知道關鍵點要到來了。
果不其然。
只聽許易接着說道。
“既然武道是一種知識，而且在經過近千年的發展後，已經成爲了一種成體系的知識，那麼如果我們想要繼續將武道發展壯大下去，應該怎麼樣做呢？”
“繼續將武道發展壯大該怎麼做？”
在場所有人都盡皆一愣。
這又是一個他們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
和‘武道是什麼’這個問題一樣，這個問題對他們而言顯得太大、太廣泛了！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有資格參與進去的問題。
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先天（宗師）武者，你問我武道的未來應該怎麼發展？！！
“這種氣魄······”
石之軒看着站在屋檐上的許易，心靈上首次感受到一種來自‘格局’上的震撼。
這一刻。
許易在他眼中的形象變得無比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