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又開始亮光點點,大部分的東西都是暗着的,隨着輕風偶爾發出點亮光,但我能看見,看見燕錯的房間,還有站在那裡看着我的夜聲——與我裝扮一樣的夜聲。
夜聲道:“看見我了麼?”我看到我牽着的紗繩亮了起來,看不清楚什麼樣子,只知道很細,它的另一端牽在夜聲手裡,夜聲在輕輕搖動它。
我飛快點頭:“恩,看見了,你明明沒有碰到我,但我卻能看到東西——這戲法怎麼做到的?”
夜聲道:“因爲我將我的法力通過這繩子傳給你了呀,若是我偶爾要離開,不能呆在姑娘身邊,姑娘不是又看不見好戲了麼,所以這房間各處小生最好都布好,這樣小生在哪裡都能碰到紗繩,另一頭的姑娘就一樣也能看到戲法造成的景象了呢。”
我緊緊握着紗繩,它是我的眼睛,我的光明,我唯一可以信賴的東西。
我輕聲道:“夜聲,你真細心。”
夜聲來來回回地在房裡弄了好一會兒,我能看見燕錯躲在牀上,氣息微弱,時明時暗。
我也不知道自己身處哪個位子,夜聲應該在牆上開了個小洞,這小洞應該有手掌大,因爲夜聲的手可以伸過來解我的穴,然後所處牆上的位子應該比較低,因爲夜聲只有站遠了或者蹲下來我才能“看”到他的頭。
我問道:“你在房裡布這麼多紗繩,他們看到一定會覺得奇怪的。”
夜聲道:“這些都是小細節,沒人會關注,況且紗繩小生藏得好,他們沒這麼容易發現。”
我內疚道:“我應該好好養好眼睛,不然也不用這麼麻煩你。”
夜聲道:“不會啊,有個瞎子陪小生作伴,小生覺得挺好的。而且換了是普通人,小生的戲法也不會奏效了。”
我好奇道:“只能對瞎眼的人起作用麼?”
“是呀,因爲正常人根本不需要小生的戲法啊。”夜聲似乎很樂於此道,像玩一個自己很喜歡的遊戲一樣。
我突然開始好奇,夜聲的夫人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
佈置好後,夜聲伸了個懶懶,我笑了,能看見的感覺真好,否則,我最多隻能聽到衣衫摩挲和打哈欠的聲音,真的少了很多樂趣。
夜聲也笑了,轉頭看我,雖然他的臉一片黑暗,只有一個浮動的輪廊,但我仍舊覺得自己在照鏡子,這種感覺真奇妙。
“好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吧,天也暗了,姑娘早點休息吧。”
我急道:“那,你什麼時候再來?”
夜聲道:“時機成熟時吧,睡個好覺,養足精神——還有,側院那位新客,姑娘還是讓她好好休養不去打擾了吧,等她病好了,自然會出來活動的。”
“恩,好的,那,再見。”
“恩,明天你醒了就來這裡等我。”
“恩。”我說不出留人的話,更沒有留人的藉口。輕輕一陣風聲,我知道夜聲已經離開了。
我將紗繩放好,下牀回到書房廳中,摸到一把椅子,坐靠在上面休息,我試着睜了睜眼,仍舊是一片黑暗,我的眼睛,要什麼時候才能好?
“你銷聲匿跡二十年,一直呆在這裡?!”安靜中,我突然聽到有個聲音在不遠處飄起,嚇了我一跳!
我直起了身子,孟無?——他不是老早走了說要去找小玉吃飯麼?怎麼還沒走?他在跟誰說話呢?
“我去哪裡在哪裡,不必向你報備。”一個男人冷冷回答他,這男人語聲高傲不屑,像是哪裡聽到過,孟無說他消失二十年,但這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卻不老,若不是語氣這麼惡劣,他的聲音還真是優雅委婉。
孟無不悅道:“天哪,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這樣子,真是可笑。”
男人冷哼一聲,道:“再可笑也沒你腿短可笑。”
孟無突地拔高音量道:“你才腿短呢,二十年不見,一見面就刺我要害!”
男人道:“你少來管我的事,我與你雖認識二十餘年,卻沒多少情份可言。”
孟無道:“嘖嘖,果真是個無情人,還好我也沒到處宣張與你認識,否則真是貼了一臉屎。”
男人快速道:“你滾吧。”他好像很急,不想與孟無糾纏。
我想聽清他們在哪裡對話,但說話的聲音很空洞,像是四面八方飄過來的,根本不知道是哪個方向。
孟無失落道:“喂,你真的沒有半點重聚之喜麼,二十年了,其實我有在找你的,你幹嘛也消失了,我想過你可能跟四哥他們在一起,我千辛萬苦揹着老大找到了這裡,找到的時候四哥已經——你說,你到底藏在了哪裡?四哥發生了什麼事你知道麼?!”
四哥?——
我心一緊,四哥說得就是我爹麼?他們都像我娘一樣,叫我爹四哥?
這個男人是誰?二十年,我不記得我爹身邊有來往這麼久的朋友。
男人顯得很不耐煩,道:“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如果一直呆在這裡,四哥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會不知道?”孟無咄咄逼人地追問着。
男人煩躁怒道:“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再問我,我殺了你!”
我全身寒毛立了起來,這男人說“殺”這個字的時候,語氣冰冷狠厲,根本就不像是在開玩笑。
“玉姐知道你在這裡麼?”孟無問道。
男人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是吧?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趕你走。”孟無的語聲裡,居然有點得意。
“這個不用你管。”男人仍舊冷冰冰,陰冷冷。
“不用我管?我這就去告訴好她——”
“咻!——釘!”
突然什麼東西破風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你!你居然真對我下狠手?!”孟無氣道。
“病虎勝弱兔,少在這裡攪我的事,若是一拍兩散,你失去的遠比我的多。”男人靜靜道。
“算你狠,我告訴你,並不是我打不過你,而是我從來沒你狠,沒你這麼不要命——阿正,四哥沒了,這世上再沒人能控制得住你,這裡全是後生小輩,我請你別傷害他們。”孟無誠懇道,我從來沒聽他這麼低聲下氣地跟別人說過話。
傷害誰?我們?難道這個人,是我爹的敵人?孟無說,我爹死了,沒人能再控制得住他,所以他現在要來報仇了還是怎麼樣?
“有人,你走吧。”男人快速道。
一陣風聲,輕輕鈴聲,微弱慵懶,像是吃飽了的野獸愜意的打鼾,離鈴醒了,就像爹又回到了我身邊,安全了。
我心跳得很快,飛快從書房跑了出來,我不能讓別人找到我在這裡,否則這個地方就不安全了。
我頭一次發現我的院子居然這麼深這麼大,難道里面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裡,還藏着個男人?這男人與我爹相識數十年,並一直被我爹牽管控制着——爹,你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走得不急,但這些事情已想得我氣喘吁吁,顫幽幽地摸到了廚房,隨便找了幾個饅頭包在懷裡,打算明天之前都不出房間了,等着跟夜聲會合。
“夏夏。”終於有了聲音,鄭珠寶的聲音響起在巷子裡——好一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她出去這麼久上哪去了。
“鄭小姐?你也外面剛回來麼?”夏夏的聲音也從那裡飄來,兩人想是在巷口遇上了。
“恩,剛纔燕飛說要休息,我一個人在院中也沒有事情,就去了趟衙門看了看上官公子。”
“上官哥哥怎麼樣?沒大礙吧?”
“恩,精神還不錯,還讓大傢伙別爲他擔心。”說到這,她們已經進了院子。
一個人在門口站了站,另一個人徑自走了進來。
“怎麼了?鈴鐺又壞了麼?”走進院子的是夏夏,對站在門口的鄭珠寶奇怪道。
“哦,沒什麼。”我心一提,鄭珠寶難道發現離鈴上的血跡了?
“鄭小姐,我想問你件事。”夏夏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嚴肅,但是聲音卻放得很低,還好我耳朵靈,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事?”
“我剛纔聽小驢哥說,你與黃家的婚期延後了,是不是真的?”
“哦,你們都知道拉?”鄭珠寶有些尷尬道。
“聽說是黃家提出來的延後,鄭老爺本來要回來一起主持莊中婚事,因爲黃家的要延而遲遲沒有回來,鄭夫人也撒手不管這事,還下了通牒不准你回鄭府,所以你才繼續呆在這裡,是這樣麼?”
“算是吧。”鄭珠寶聲音輕如蚊絲。
“鄭夫人爲什麼要把婚期後延的事情怪責到你頭上,是因爲你一直呆在這裡不肯回去,才惹得黃家不高興要延婚期麼?”
鄭珠寶道:“不——不關這裡的事,不管是婚約還是婚期,一直都是他們大人的決定,怎會與我們這些無權作主的人有關——我不會拖累到繡莊的,若是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可以離開——”
夏夏急道:“不——不是的,我沒有要趕你的意思——我對你沒有惡意,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對飛姐這麼好,但你的確是真心的,對飛姐好的人,都是我夏夏的朋友。鄭小姐你若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雖然我人微力薄,但也會盡力幫你的。”
鄭珠寶道:“我一直很喜歡你的性子,總是讓我想起少時時光,只可惜我已經無力再說到做到,追求自由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夢,我終身是隻飛不高的無腳之鳥……”
夏夏道:“若不是知道鄭小姐你將要婚嫁,我倒覺得你與上官大人十分般配,都是文靜溫柔的性子,就連說得話都這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