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麼多,是在爲你自己殺人做辯解嗎?”
葉朵朵緩緩抽回被安嫺按在掌心之下的手,站在她的對面,用含淚的雙眸,冷冷盯着她,“我媽媽再怎麼沒有生存的慾望,她終究還沒死不是嗎?”
安嫺被這直白的話問住了,臉白了白,沉默良久。
許久之後,她才語氣沉悶的開口:“我想活着。我有愛我的丈夫,年幼的女兒。我不想死。我們找了那麼久才找到這麼一個各項指標都跟我匹配的人。那種感覺,你是不會理解的。”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掉在大海里的人,在不停下沉的絕望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那一刻,活下去就是唯一的信念。
即便這根浮木也是別人的希望,她也會搶過來,自己牢牢的抓住。
只因爲,不想死。
是啊,誰想死呢?就好像自己中毒的時候,那時候每時每刻,每分每秒的期盼不也是活着嗎?
相愛的人還沒有愛夠,年幼的孩子還沒有看着他長大成人,一個被幸福包裹的人,誰想去死?
葉朵朵身體一軟,重新跌回了座位上。
她有什麼資格指責安嫺?是個人都會這麼做的。即便是她自己,生死關頭的時候會做出什麼抉擇,她也無法預料。
只可憐了自己的媽媽……
想起那張不管過多少年都深刻的印在自己腦子裡的臉,葉朵朵再也忍不住情緒,突然伏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
她的哭聲充斥在整個包廂裡,像一隻孤雁在絕望的哀鳴。
安嫺沒有安慰她,只是看着她,眼眶也有點溼潤。停了一會,安嫺又似喃喃自語一般的說道:“那些日子裡,你媽媽跟我說了很多她的事情。跟你爸爸之間往事,還有就是你。如果說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牽掛的話,那就是你。”
“她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把你從出生到長大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包括你喜歡吃什麼菜,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還有你晚上睡覺的時候要聽什麼故事。事無鉅細,她都一一告訴我了。然後,她跟我說,能救我一命,她心甘情願。只請我念在她給了我一顆心臟的份上,照看你。所以,事實上,你在z城的時候,我就派人看着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那時候,你的生活還算順遂,快樂。我也就沒有介入。後來,你回了濱海,跟容寒聲在一起了。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接近容寒聲,因爲我知道容家不是普通人家,你在那裡的生活勢必不會像在z城那般順遂。我也沒想多麼干涉你的生活,我只是想,先跟你們接觸接觸,以後你有需要了,我能幫你一把。朵朵,我欠你媽媽的情誼,我一直都記得。”
話音落,安嫺才又伸手握住了葉朵朵那雙冰涼的手。
她久久沒再開口,想起那個給了她一顆心臟的女人,同情憐憫一齊涌上心頭,眼淚也忍不住滑了下來。
葉朵朵伏在桌面上哭着,放肆的發泄的悲傷的情緒。不知道哭了多久,那哭聲才漸漸止
住。
她擡起頭,緊攥的手輕輕震開安嫺的手,開口時她的聲音略顯嘶啞:“我婆婆的車禍是不是跟你有關?氰化物中毒是不是也跟你有關?這就是你報答我媽媽的方式?”
葉朵朵的淚眼顯得紅腫,目光如犀利如刃。安嫺緩緩收回手,臉上淚痕漸幹,眉宇間多了一抹厲色:“林芳如那是咎由自取。她最初不同意你嫁入容家,現在又因爲一點小事就遷怒你,這樣的婆婆,有她在你一輩子都別想過得安穩。”
“那是我的事,而且你也沒有權利殺人。”
葉朵朵狠狠的咬重了‘殺人’兩個字,“就像我媽媽,不管她是自願的還是被強迫的,她到底還是死在你手上。在你們的世界裡,要一個人的命是不是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她的眼中滿滿都是介懷。她相信安嫺的話,相信自己的媽媽那時候真的是生無可戀只求速死。
但是這並不能讓她對安嫺毫無嫉恨。這個結,她過不去。
葉朵朵眼中又涌出了淚,但是她竭力的忍着,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沒讓那眼淚掉下來。
安嫺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眸,捏住早已經涼透了的咖啡杯轉了轉,又放下。
“不是我們的世界,而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媽媽就算不是因爲給我捐心臟而死,也會死在你父親手裡。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這個世界不是你幻想的那麼幹淨。就算是容寒聲,你能保證走到今天,他的手上都是乾淨的?”
她擡眼,盯着葉朵朵,眼中先是散出了一絲冷光,而後又突然笑了笑:“你要是不願意背這個鍋,也可以。那你就當我做這一切是爲了我自己泄私憤。她林芳如對我不敬,我對付她是我的事跟你無關。”
安嫺這麼說也許是在安慰她,但是葉朵朵知道這種安慰除了諷刺還是諷刺。
牙關緊咬的沉默了一會,葉朵朵才道:“你在這個時候找我來告訴我這些是爲什麼?難道還想讓我幫你泄你的‘私憤’?”
“沒有。”
安嫺接的爽快,“我知道你不會。我約你來說這些,一是因爲我知道你心裡已經懷疑我了,覺得是時候該告訴你實情了。畢竟,你媽媽的心臟在我的身體裡跳動,不管你認可不認可,我都認爲我對你有責任。我們之間不應該有猜忌和仇恨。我始終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稍稍停頓,“第二,你已經給林芳如解了毒了我知道。不過我希望下次你不要再插手我跟她的事。我不要求你幫我,但是希望你不要破壞。”
“你還想對她下手?”
葉朵朵不由的提高音量,瞪着她吼了一聲。
安嫺臉色波瀾不驚,盯着葉朵朵看了一會,倏爾又冷冷道:“那要看她什麼意思。在這樣針對你,針對我的話,我想我還會給她教訓。”
“你不要亂來。”
葉朵朵制止道,“寒聲不會允許的。他對這件事有疑心,遲早會查明。到時候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語氣急切,安嫺卻似乎絲毫不在意,“既然做了就不怕誰查出來。說實話,這麼多年我也累了。我女兒對她父親留下的公司沒什麼興趣。我獨立撐到現在,很多時候都覺得撐不下去了。你說,我還會怕容寒聲嗎?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你幸福。這是我欠你媽媽的,這個情一定要還。”
“你讓我幸福?寒聲若是知道他媽現在這個樣子跟我有關,你覺得我會幸福?”
葉朵朵厲聲質問,安嫺淡淡挑眉,“你跟容寒聲有感情,林芳如的事情總會過去的。沒了林芳如從中作梗,你們很快就會恩愛如初。”
“……”
這樣的邏輯,葉朵朵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不是她認可了安嫺的想法,而是她覺得安嫺這就是一種不講理的強盜邏輯,而且還是鑽進了死衚衕的強盜邏輯。
這個女人,她極有主見,而且極爲頑固,現在在這裡跟她爭論這些一點意思都沒有。
沉默許久,葉朵朵突然抓起了包站了起來:“安總,我媽媽的事情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想通過彌補我來贖罪,來感恩,我也領情。不過以後麻煩你離我婆婆遠一點。這件事真的不需要你操心。如果你再執迷不悟,我會把你這件事告訴寒聲。”
“隨便你。”
安嫺坦然道,繼而卻又是一笑:“不過我想你不會的。畢竟我是你半個媽媽。”
她擡手捂住了心臟的位置。
因她這個動作,葉朵朵的心似條件反射似的一疼。
一時間心亂如麻,她一句都沒再多說,扭頭疾步奔出了包廂。
她一口氣跑出咖啡廳,跑到馬路邊才停下狠狠的喘氣。
眼前人來車往,說話聲,鳴笛聲,還有各式各樣的聲響,影像瞬息間都充斥進了她的腦子裡,吵的她煩躁的快要爆炸。
她忍着想尖叫的衝動,貝齒咬着下脣,抓緊了包朝停車場走去。走到車邊,她沒上車而是拉開了駕駛座的門,命令司機下來。
回程,她是自己駕車回去的。一路上,她的腦子裡都是安嫺那些話在碰撞,不知道搶了幾個紅燈,她纔有驚無險的到家。
媽媽的事讓她心疼難忍,林芳如的事又讓她左右兩難。
安嫺把這件事告訴她,就是料定了她不會告訴容寒聲。可她……真的能繼續瞞着容寒聲嗎?
還有安嫺那句:我是你半個媽媽!
這些都讓她的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中。
告訴容寒聲,她坦白了,他會不會相信她真的在此之前對安嫺要謀害林芳如的事情一無所知?
還有,他會不會介懷她跟安嫺這種奇奇怪怪的關係?會不會把林芳如今日受的苦遷怒於她?
這些她未知。
不告訴……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又怎麼忍心欺騙?
所以,她到底要怎麼辦纔好?
看着窗外漸濃的夜色,葉朵朵這一夜都陷在這樣的糾結中不能自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