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高升,從將將越過地平線升到了高空之上;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在此時完全停下,雷電自然也消失無蹤。
大雨清洗了地面上長的雜草,使得空氣中的污垢消失無蹤,在陽光的照耀下,整個伊吾盆地的景色美不勝收,若是有人用照相機在此處拍照片的話,多半可以拍出微軟那張青草藍天的經典桌面照片。
如果此時在草原上沒有這麼多軍隊的話。
此時此刻,有將近百萬大軍的前鋒正間隔五里遙遙相對,中間除了雜草之外毫無遮擋。但雖然他們之間還間隔了五里,相當於此時射程最遠的火炮的射程,但在帖木兒與徐暉祖二人眼裡,他們之間等同於零距離。
雙手舉起千里眼望向對面的帖木兒心中十分不願意打這一戰,但他不得不打。或者說,當薩爾哈帶兵襲擊全寧衛失敗,而允熥又同意了張輔的策略,決心梭哈的時候此戰已經不可避免了。
耶斯布不可能眼看着薩爾哈被曹行帶兵消滅而不動,全寧衛也不可能眼看着有擋住耶斯布的機會而不動,帖木兒不可能眼看着耶斯布有被消滅的機會,而自己又有將他救出來的機會而不動。而帖木兒帶兵救出耶斯布與薩爾哈時,也已經無法擺脫已經有十萬之多的大明騎兵;而當他爲了解圍將營地內所有的騎兵都派出來時,明軍也已經增兵並且將大軍壓上,帖木兒也就不得不除留五萬將士駐守軍營外,將其餘的軍隊全部派出軍營,與明軍對峙。也只有他出動超過四十萬大軍來與超過五十萬的明軍在營外對峙,才能確保不會失敗。
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不得不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帖木兒此時也別無他法。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來對耶斯布說道:“耶斯布,你認爲,爲什麼明軍會突然要與我軍決戰?我無論怎麼想,都不覺得明軍有必勝的把握。”
“大汗,或許是明軍的統帥被衝昏了頭腦,也許是明國年輕的皇帝不願意繼續對峙要與大汗賭一把,但不管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此戰大汗必勝!我軍必勝!”耶斯布最後高呼道。
“大汗必勝!我軍必勝!”跟在他們兩個身後的侍衛也用花拉子模語呼喊,隨後這呼聲如同浪頭般向三面傳播,沒過多久整個撒馬爾罕國的士兵都高聲呼喊起來。
即使是帖木兒這次東征帶來的各國使者也在這震天的呼喊中難以保持冷靜,只有三個人臉上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
克拉維約被破例允許站在不遠處的撒馬爾罕國營地的寨牆上,左手將一個本子靠在木欄上一處略微平整的地方,右手拿着羽毛筆“刷刷刷”不停的書寫着。
“……,現在是主的紀年1404年8月17日,據說是天方曆法二月十八日,賽里斯人曆法八月一日,時間是哈密盆地當地時間早上七點四十七分左右,帖木兒昨晚夜襲明軍的營地失敗後,又與明軍經過一番廝殺,成功避免了被包圍的命運,但也不得不將大多數軍隊調出軍營。可明軍在後面緊追不捨,他無法擺脫明軍的追擊,不得不帶領大約四十二萬士兵在營外與明軍對峙;而明軍的統帥,不知道是他們的皇帝朱允熥還是總指揮官徐暉祖,也帶領超過五十萬,具體數字不詳的軍隊在營外與撒馬爾罕國的軍隊對峙。”
“此次戰役雙方出動的總兵力超過九十萬,並且沒有營寨等能夠作爲防禦設施的建築遮擋,一旦失敗多半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我現在不太清楚此戰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之後我會向帖木兒或者徐暉祖問清楚,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方能夠獲得勝利?”
“帖木兒的兵力少將近十萬,但是他帶領軍隊打仗已經有超過四十年的經驗,對付過無數敵人,自從1374年至今的三十年間還沒有戰敗過;對面的明軍總兵力多大約十萬人,統帥據說乃是明國建立的時候打勝仗最多的那名將領的長子,今年三十七歲,也有二十年的從軍經歷,並且在明軍中的威望不低,憑藉帖木兒蒐集來的資料就能看出他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當然,明軍的統帥也有可能是他們年輕的皇帝朱允熥,那樣帖木兒取勝的可能就會大大增加了。因爲明國的這位皇帝現在年僅二十六歲,也很少指揮打仗,在戰場上也未必能夠及時採納手下將領的正確意見。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提前下斷言。”
“現在已經是哈密當地時間七點五十七分,雙方仍在緊羅密鼓地調動軍隊,除了少數騎兵仍在戰場的邊緣搏鬥外,暫時沒有其它軍隊出戰。”
“羅伊,你這是在當鬥牛場的主持人嗎?寫的這麼詳盡。”站在他身旁的吉哈諾看了一眼他寫的東西,隨即笑着說道。
“你說對了阿隆索,我就是在依照鬥牛場的主持人的解說來寫這封給國王陛下的信件。即將開戰的兩支軍隊,在我看來與兩頭體型巨大、無比健壯的牛毫無區別。”克拉維約放下筆,一邊活動已經有些僵硬的手指,一邊笑着說道。
“別的話語也就罷了,但是這一句:‘之後我會向帖木兒或者徐暉祖問清楚’,如果被撒馬爾罕國的士兵看到,他一定會暴跳如雷,並且將你甚至將我一起趕下去的。”吉哈諾繼續說道。
“我寫這封信用的是卡斯蒂利亞文。整個撒馬爾罕國都沒有幾個人懂卡斯蒂利亞語,就連與他們的外交官你我二人也是使用拉丁語溝通的,更不必說卡斯蒂利亞文字了,他們絕對不可能認識。我也是確定他們不可能認識才敢這樣寫。”克拉維約帶着在吉哈諾看來有些陰險的笑容說道。
“你可真是狡猾。”吉哈諾笑着說了一句,表情嚴肅起來,用卡斯蒂利亞語問道:“羅伊,你認爲,此戰誰獲勝的可能更大?”
“阿隆索,我認爲,明國獲勝的可能更大。”過了幾分鐘,克拉維約回答道。
“爲什麼?我覺得撒馬爾罕國獲勝的可能更大。畢竟帖木兒的經驗更加豐富。”吉哈諾不解的問道。
“感覺,當然,如果你讓我列舉理由,我當然可以列舉出許多條理由,比如明軍的兵力更多,剛剛挫敗了帖木兒的夜襲心裡上也佔據優勢,但我真正做出這個判斷的原因就是感覺。”克拉維約回答。
“感覺可是非常靠不住的東西。不過也有許多名將是依靠感覺打贏了戰爭。”吉哈諾點評一句,忽然想到什麼,又對克拉維約笑道:“羅伊,不如咱們兩個賭一把吧,就賭二十個金幣,看誰猜的準,怎麼樣?”
“二十個金幣?”克拉維約不由得驚叫道:“阿隆索,我可和你不一樣,你已經繼承了父親的領地和爵位,我還沒有自己的封地,二十個金幣對我來說已經不少了。”要讓他拿當然拿的出來,但是他現在沒有自己的封地,卻又有許多人要養活,捨不得一把就賭輸掉這麼多錢。
“那就賭十個金幣,再少就不好玩了。”吉哈諾說道。
“好,那就賭十個金幣。用不用正式一點,找一位見證人?”克拉維約說。
“這就不必了,其它的使者都是來自亞洲,我們與他們交流只能使用奧斯曼語或花拉子模語,這些把守營寨的撒馬爾罕國士兵能夠聽懂,還是不要冒險。”吉哈諾說。
“好吧。”
他們二人定下了十個金幣的賭約後,克拉維約因爲戰鬥遲遲沒有打響,他也沒什麼好寫的,四處看了起來,就看到了正面色凝重的盯着前方的傅安。
吉哈諾有些驚訝帖木兒竟然同意他上寨牆觀戰,隨即走過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問道:“傅安先生,在擔心你們國家的軍隊吧。”
傅安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他此時心情緊張,對於回答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沒有絲毫興趣。
吉哈諾也不在意,繼續問道:“在你看來,你們國家此戰能不能獲得勝利?”
“大明必定獲勝!”傅安毫不猶豫的說道。
吉哈諾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迷茫。他當然不是來聽傅安的回答的,傅安肯定會回答明國一定取得勝利,這個回答毫無意義,就好像你問耶斯布撒馬爾罕國能不能取勝一樣毫無意義。他是想通過觀察傅安的表情,來判斷在他心目當中明國獲勝的概率大小。
但是雖然傅安剛纔面色凝重,回答他的話時卻一臉堅定。所以吉哈諾有些迷茫:‘莫非明國真的獲勝的可能更大?我現在要不要改變主意?’
他正想着,忽然身旁響起無數人叫嚷的聲音:“明軍動了!”他趕忙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戰場。
……
……
“徐帥,依照思澄堂的觀測,今日還有可能下大雨。”一名鋪兵在徐暉祖面前說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徐暉祖說道。這名鋪兵馬上躬身退下。
“還有可能下雨?那鬼火的老頭說的話準麼?”藍珍說道。此時他們五軍的副將都聚在徐暉祖身旁,觀察了西虜的陣型一小會兒後就地坐下,商議如何打這一戰。
“大約是準的。昨晚那場大雨就被預料到了。”宋晟回答。
“既然如此,徐大哥,適才定下的戰術還要不要改?”藍珍又道。
衆人看向徐暉祖。他們剛纔制定的作戰計劃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大雨的影響。
徐暉祖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擡起頭說道:“會略微有一點兒變化,但大體不變,聽我號令行事。”
“是,大帥!”衆人齊聲答應。
“你們回去安排吧。安排完畢後用旗語告知我。”徐暉祖又道。
衆人答應一聲,各自退下。
徐暉祖旋即又對身旁的侍衛輕聲吩咐幾句:“你馬上返回營地,找到晉王殿下,……”
待侍衛去執行他的命令後,徐暉祖站起來,輕聲嘀咕一句:“還是不能放心吶!”
“打仗哪有萬全的法子。徐帥可有六成把握?”此時仍在他身旁的朱尚烈說道。
“六成的把握倒有,只是六成的把握如何能讓人放心?”
“我聽皇兄說過一句話,打仗贏六成,意思有兩個,一是打仗難有十成的勝利,能贏六成已經很不錯;二是有六成把握的仗就已是最好,十成把握幾乎不可能。況且我軍有十成把握的仗,敵軍將領即使與我們看待此戰的角度不同,也不可能看不出他幾乎毫無勝算,不會打這樣的仗。所以打仗有六成把握足以。”朱尚烈道。
“這聽起來確實像陛下的話,陛下經常會說一些不文不白,但是頗有哲理的話。”徐暉祖說道:“殿下說的有理,但我肩負着數十萬大軍的安危,不能不謹慎。”
“謹慎過了就不好了。”尚烈又道。
“也罷,那我就放鬆一些。”徐暉祖笑道。
他隨即對尚烈說道:“殿下,此戰兵兇戰危,即使您統領上萬的軍隊也難以保證安全,還是回到大營去吧。若是戰敗,也能在留守的一個騎兵衛所的護衛下返回伊吾城。”
“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尚烈先是強調一把,再說道:“此戰乃是大明的國戰,豈能沒有皇族子弟在前線作戰?當年皇爺爺與陳友諒大戰,就派出了文正叔叔統兵防守南昌,我與濟燁今日就要仿效文正叔叔。”濟燁在收拾了僧人營的攤子後,也來到軍中,準備帶兵參加此戰。
“可是,”徐暉祖還是有些擔心。
“沒什麼可是。”尚烈斬釘截鐵的說道:“現在大多數兄弟雖然不敢作惡,但也都好吃懶做,仰仗着朝廷發的俸祿混吃等死,再這麼下去怎麼得了。大哥與晉大哥都是親王,十分重要損傷不得,我只是一個郡王,並非是損失不得的人。我雖然在兄弟們中間排不上號,但也絕不會在後面乾等着戰爭的結果。”
徐暉祖聽了尚烈的話,也有所觸動。但他還是不願意有郡王在自己的指揮下戰死。
他正要再勸,忽然又鋪兵近前說道:“徐帥,從各處傳來已經準備好的旗語。”
聽到這話,徐暉祖也沒有時間繼續勸說尚烈了,只能嘆了一句:“殿下多保重”,就上馬開始指揮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