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皇后的心結
該死的,她居然忘了這一茬兒!
自打雍正九年開年以來,景嫺就一直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可因着籌備年節忙了個人仰馬翻,好不容易這一頭剛揭過,乾西二所又鬧騰了起來,讓她根本沒那個空檔去仔細的琢磨,直到聽到李嬤嬤這一嗓子,才渾身一震,猛的想了起來——皇后可不就是雍正九年去的麼?!
景嫺慌了。
重生而來,在對弘曆再無半分情感之下,她可以不在乎高氏如何處心積慮的想要奪盡寵愛;有着上一世的記憶做攻略之下,她也可以不在乎富察格格如何暗地裡圖謀想要分去一杯羹餚;一步步穩紮穩打早已將眼前局勢顛覆得跟以往不同之下,更是可以不在乎富察明玉的一步步緊逼……甚至雍正在她意料之外的對她生出了疑心,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她也還是能夠冷靜下來思考,但皇后卻不同!
她自覺是一個愛恨涇渭分明的人——對於高氏,她冷眼旁觀着對方一步步自作聰明的走入牢中;對於富察格格,她袖手旁觀任由對方一步步走向頹勢;對於富察明玉,她備好了一個又一個的套兒,卻不給對方一個痛快,讓對方仍然坐着嫡福晉的位子,卻再不復前世的榮光……對於曾給自己的悲涼添磚加瓦過的任何一個人,她發誓要一個一個的連本帶利討要回來。
而反之,對於在自己落魄時候,仍然對自己不離不棄的人,就是拼盡這偷來的一世時光,景嫺也打定主意要護得他們周全,如無論榮辱都始終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容嬤嬤,如爲自己操勞了一世,至死都不放心的阿瑪額娘,如被自己連累得一生鬱郁不得志,卻從未有過半點怨恨的兄長……皇后上一世是不曾扶持過自己,可是同樣是做過皇后的人,景嫺怎麼會不知道身在這個位子之上的艱難?這橄欖枝又哪裡是說拋便是能夠拋的?哪一步不需要仔仔細細的考慮?
此外,重生而來之後,雖然剛開始是由景嫺主動示好,這才一來二去的與皇后搭上了關係,可是自進宮以來的這幾個月,皇后爲她所做的點點滴滴,景嫺卻都是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正如同皇后對她也用了真心一般,她自然不可能毫無感觸——
“姑爸爸,姑爸爸她到底怎麼了?”
景嫺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她想將事情往最壞的地步想,只是眼下里這一件連着一件,雖然內裡的情形早已在她的推波助瀾之下,變得全然不同,可明面上卻仍是莫名其妙的殊途同歸,走上了與上一世同樣的軌跡——想到本來大好的二格格到底還是夭折了,想到富察明玉沒有難產一天一夜,最後卻還是傳出被傷了身子……‘雍正九年九月’這幾個大字便如同魔咒一般縈繞在景嫺的腦內,讓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悸。
“說是積勞成疾,且開春又是多病的時候,再撞上福晉這檔子事……”李嬤嬤的臉色也很是不好,“几几相加的,便發了出來……”
“那御醫怎麼說?”景嫺眼前一亮,話語中帶上了幾分希翼,“宮中珍稀之物甚多,若只是勞累成疾,想必總有法子能調養得過來吧?”
“眼下里各宮各院都已經上了匙,因着福晉生產,底下人免不了要走動,奴才這才隔着縫兒得到了點子信,可再詳細的卻也沒有了……”李嬤嬤也想附和景嫺說上一兩句,既安慰對方又安慰自己的話,可到了嘴邊,卻是一邊乾澀,“只是奴才瞧着不光驚動了整個太醫院,就是主子爺也特特趕過去了……怕是情形不甚樂觀。”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景嫺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聽着這話,卻仍是忍不住一個踉蹌,好在一旁的容嬤嬤眼疾手快,纔沒一頭栽下去,但眼下里,她卻沒有那個功夫去鬆一口氣,反而只覺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不停揪扯着她的心臟一般,讓她更爲難受——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景嫺心亂如麻,容嬤嬤着急上火,李嬤嬤雙眼通紅,可無一例外的,三人都因着這樣的消息沉默了下來,屋內的燭光還在不斷搖曳,可氣氛卻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最後歸於一片死寂……比起平日,這樣的夜晚顯得尤其漫長——
景嫺那頭是心急如焚得徹夜難眠,而被記掛着的皇后這邊也很是不太平。
“主子,您可別自個兒爲難自個兒,您是皇后,正位中宮,是天下之母,就是,就是……又有誰能越得過您去?”方嬤嬤看着皇后一臉頹色的躺在牀上,急得嘴上都冒出了泡來,“不說宮裡,就是宗室王爺家的福晉,得聖上親眼的內眷命婦,哪一位不對您打心眼裡的恭敬?您,您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是啊,她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皇后知道方嬤嬤的話不錯,知道自己這樣是在爲難自己,知道自己這樣,除了委屈了自己,讓自己更加不好受之外,不會再有任何其他意義,只是人有逆鱗,觸之即傷,想着那彷彿還縈繞在耳邊的話,她實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緒——
“皇后,你可知道,朕在弘曆身上費了多大的苦心?”
“朕看着他一日一日的長大成人,以爲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卻不想他越大倒是越出息了,喜歡哪個不好,竟是獨獨喜歡個包衣奴才,這也就罷了,後院裡一團亂朕也忍了,可是那些個混賬東西的心思都動到他兒子身上了,他居然還能坐視不理……不管富察氏怎麼樣,可那畢竟是他的嫡子!”
“朕到底是做了什麼孽,竟得了個這樣的混賬東西?!”
“這小子……不提也罷,可他那後院竟是一茬連着一茬兒,鬧得沒完,眼下里還弄出了龍死鳳生的凶兆,真真是想要氣死朕才安心麼?!”
看着雍正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的樣子,皇后心裡略有不忍,可是還沒等她到了嘴邊的安慰的話說出口,卻又被這一句句的話,陡然勾起了那硬是被她塞入心底,全然不敢觸碰,半點不忍回想的傷疤,附和着這一聲聲恨鐵不成鋼,竟是意外的嘲諷——
“額娘,阿瑪一直說兒子的字沒有半點風骨,兒子雖然不聰明,卻記得師傅說過勤能補拙,您看,這是兒子今個兒描的字,是不是比以往要好上許多了?”
“額娘,阿瑪說兒子文章做得不夠好,兒子昨晚熬了一宿終於給改好了,可是,可是現下卻提不起精神了……兒子能不能晚起一會兒?”
“額娘,您不要怪阿瑪,也不要難過,是兒子不該壞了規矩,兒子認罰……”
“額娘,兒子沒事,不過是受了點風寒,哪裡就那般弱不禁風呢?”
“額娘,兒子,兒子不孝,怕是不能侍奉在您身邊了,若是……若是下一世還能再做額孃的兒子,兒子一定會加倍的努力,不再讓阿瑪失望,不再讓您跟着不得好……”
“額娘……”
嫡子?你還知道嫡子?那你是否還記得弘暉呢?
那個爲了得到你一句誇獎,就挑燈夜讀,成宿成宿用功的兒子,那個被你在書房罰跪了整整一晚,從而沒了命的兒子,那個到死還覺得是自己不夠用功,虧欠了你的兒子……她不是不知道愛之深責之切的這個道理,正是因爲這樣想着,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並不是那人不將弘暉放在眼裡,不愛重弘暉,而是因爲太過於上心,且又他自己又太過於年少,不懂得方法,纔會造成後來的悲劇。
可是既然如此,那麼對於你報以了厚望,甚至內定爲儲君的弘曆,爲什麼又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寬容下去呢?
她不是想要弘曆遭了大難,心裡才能得到平衡,只是單純的不明白弘曆爲了女人昏頭,一而再再而三的違背雍正的旨意,後者卻都能夠全盤接手的忍讓下來,那爲什麼當年要對弘暉那樣殘忍?論感情,弘暉是他的第一個兒子,論誠孝,弘暉對他打心眼裡的敬仰,論貴重,弘暉是嫡弘曆是庶……可爲什麼臨到了了,卻什麼都比不過弘曆呢?
皇后笑的又嘲諷又悽楚。
雍正的話語,弘曆的所作所爲,還有記憶中弘暉的模樣不停在她腦中糾葛翻滾,最後竟是纏成了一團破不開扯不開的線,拉得她只覺得心中隱隱作痛,連帶着本來就虛弱的身體,越發的沉重起來——
罷了罷了,既然敬你愛你的,你視若草芥,違你忤你的,你卻看作珍寶……那自己又何苦再爲了你操持宮闈,爲你掏心掏費?倒不如就此作罷,至此而終。
“主子!”
皇后緩緩的閉上雙眼,徒留頰邊兩行清淚。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你們等更等得着急,可是你們看我每天更新的時間,就知道我有多無奈了,年前各種加班應酬,下班到家都十點了,我已經盡力了,真的QAQ明天午休看能不能憋出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