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嫁
宮裡的旨意來得很快,弘曆雖然是內定的儲君,景嫺出身不低,側福晉的位份又要被記上皇家玉牒,卻終究不像指嫡福晉那般勞師動衆,需要禮部詳擬冊文,洋洋灑灑好一大堆吉祥好詞,只寥寥數字,便就一錘敲定了她的未來。
而隨着旨意一落,緊接着提上議程的就是各項備嫁事項——
封建時代的等級森嚴,並不僅僅體現在生殺予奪之上,細微之處的各項詳細規制,反而更讓人無處不敢大意,如婚禮事項——帝后大婚少則備三年,多則五年也有,其間籌備,上至內務府,工禮戶三部,下至蘇州、杭州、江南三織造局,無不傷筋動骨;到了各皇子公主成婚出嫁時,規制則略簡,耗時也稍短,其間籌備也從全國範圍縮小到了孃家家族或是由內務府督辦;最後到如景嫺這般的側室,籌備時間更是一下縮短到了三個月,各色婚禮用具雖然仍是由內務府按照定例一手包辦,可除了有臉面的能請到宮裡添妝加禮外,剩餘的就全由自家一力籌辦。
但就是如此,卻仍然不能失了天家氣象,是以,此時的那拉府中自然是忙得人仰馬翻——
皇子福晉嫁妝定例是一百二十擡,到了側福晉,便只能最多八十四擡,那拉夫人捧着長長的嫁妝單子,怎麼看怎麼覺得委屈了自家閨女,站在那拉府的內庫裡,一會兒指兩對硬木細琇插屏,一會兒又指兩張珍珠毛皮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也添上。”言罷還覺得不夠,“再加上城外的那幾個莊子。”
那爾布雖然對於這唯一的嫡女也十分的疼寵,可是看着這比起嫡福晉也毫不遜色的嫁妝規格,眉角還是忍不住跳了跳,“這是不是太多了?本來咱們從小給嫺兒備下的東西就不少,又加上皇后娘娘賞的添妝,就有些塞不下,再添上這麼些東西,八十四擡哪夠裝啊……”
滿族女子地位本就極高,是以從出生,家中長輩便會開始着手存嫁妝,更別說打景嫺生出來,就將她當成眼珠子的那拉夫人,這些年逮着什麼好東西都不忘往裡塞一份,十幾年存下的東西,無論哪一家看了都得道一句豐厚。
“你知道什麼?”那拉夫人一瞪丈夫,“先頭出了那檔子事,那位爺心裡保不齊已經存了想法,若是嫁妝不備厚實點,萬一以爲咱們烏拉那拉家也不看重嫺兒,不把嫺兒放在心上怎麼辦?就是那內院的其他人看了,也要看輕嫺兒!”
世家大族有女兒出嫁,向來出手大方,這除了是爲了臉面上好看,讓閨女以後日子過得舒心外,也是爲了展現家族實力,給閨女撐腰,不讓人隨意瞧輕了去。
老爺子聞言一默,心裡也悶悶的,“咱們家立在這裡,誰能看輕了嫺兒?”
那拉夫人仍是沒好氣,“四福晉孃家富察氏算一門顯赫了吧?可出門子的曬妝的時候,還不是一樣重過一樣?”這般說着,想到以自家的門第,景嫺本大可以爲人嫡妻,那拉夫人又傷心了,“我從小嬌寵到的女兒,如今只能爲人側室,已經夠讓我覺得難受了,要是連這點子虛物都給不了她,我心裡就更,更……”
“皇命不可違。”那爾布也不好受,卻也只能無奈一嘆,“等會我叫人找工匠來,看能不能把那箱子改改,只要外頭瞧着樣子不變,裡面多放些倒也無礙。”
“……嗯。”
這頭的那爾布兩夫婦爲閨女的嫁妝忙得腳不點地,那頭的景嫺也不輕鬆——
按照滿族的習俗,成婚時,女方除了一應頭面首飾,衣裝用具外,還要籌辦一切陳設桌椅板凳直到炕蓆氈條,後來,隨着聖祖朝大力推崇漢學,滿漢文化逐漸融合,這要準備的東西里便又多了一項——新婦的女工,如嫁衣,鋪蓋枕套,以及香囊、荷包、扇墜,示意心靈手巧,堪爲良配。
前三樣都有着相應的品階,就是她親手做了也派不上用場,是以,真正需要景嫺動手的也就是後頭的幾個小件,雖然對於女紅熟練的景嫺來說,做來並不費功夫,可是隻要一想到自己花了心思做的東西是要贈予弘曆,以及他內院裡的那一串花紅柳綠,就讓她提不起半點耐心。
看着在一旁仔細分着絲線的容嬤嬤,景嫺樣子很委屈,“嬤嬤,我手疼……”
在容嬤嬤眼裡,就是景嫺掉一根頭髮絲,也是件比天還要大的事兒,更別說景嫺還一副可憐到不行的模樣,趕忙放下手裡的活計,一邊輕輕幫景嫺按摩着手指,一邊柔聲問,“這樣有沒有好點?”
景嫺乖乖的點了點頭,口中卻是得寸進尺,“嬤嬤……我能不能不繡了?”
“那怎麼行?這可是要圖個好意頭的!”容嬤嬤雖然極爲疼寵景嫺,但也是極度有原則的,“再者,到時候您入了宮,第一次見四阿哥四福晉,還有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難道不要敬上點東西?這不是讓人詬病麼?”說着說着彷彿越發覺得自個兒有道理,“不成不成……”
景嫺不幹了,對於陪了自己一世又一世的容嬤嬤,顯然也很拉得下面子,扭糖似的靠在容嬤嬤身上,“之前閒來無事的時候,我不是縫過許多荷包香囊麼?到時候將那些送上去不就成了?那些也是我花了好些心思的呢……”看着容嬤嬤神色鬆動點了點,景嫺更是使出了殺手鐗,將雙手舉到容嬤嬤眼前,睜眼說瞎話道,“嬤嬤你都不疼我了……你看,都紅了呢!”
容嬤嬤看着景嫺少有的小女兒模樣,心裡頗覺好笑,可到最後,還是由心疼戰勝了原則,“好了好了,嬤嬤知道了,不繡便是了,不繡便是了……都要出嫁了,還跟嬤嬤撒嬌。”
景嫺自動忽略了關於出嫁的前半句話,依舊靠在容嬤嬤身上不起來,“那又怎樣?就是再過十年,二十年,我還是照樣要跟嬤嬤撒嬌……”
容嬤嬤心裡歡喜,臉上便跟着笑開了花,“好好好……只要您高興呀,嬤嬤便高興了。”
擺脫掉了不待見的女紅,安撫好了容嬤嬤,景嫺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眼前又突然出現了一道娟紅色的身影,剛揚起笑臉的笑臉不由得的一僵,果然,還沒出聲,便聽到眼前人慢聲道,“姑娘如今既然空閒,便再聽奴才說幾句吧。”
如今五十來歲的李嬤嬤是烏拉那拉家族的家生子,以陪嫁丫頭身份跟隨皇后嫁入當今聖上潛邸,四十多年來一直盡心侍奉在其左右,是皇后極爲信任的心腹嬤嬤,在跟着景嫺回那拉府之前,皇后曾暗地裡囑咐過,是以,她心裡十分明白景嫺對於烏拉那拉家族的重要性,加上景嫺在外雖重規矩,私底下卻無半點架子,對她雖不如從小陪伴到大的容嬤嬤那樣無所顧忌,卻也十分尊敬,她自然也就樂得真心教導。
“奴才先前已經大致說過婚禮流程,就是姑娘一時半會兒記不仔細也沒關係,到時候內務府會再派人來解說一次,婚禮當天,也會有內務府嬤嬤在旁引導,不會讓您出了錯去。”
她怎麼會記不清楚?
前一世的自己處處要強,本就因爲落水一事覺得失了顏面,對於後來的婚禮儀自然就十分的上心,半點不想落了人口舌,是以,雖然那一套流程細節聽下來讓人頗覺頭暈,她卻還是強逼着自己記了下來,那般過程,就是過了三十多年,都仍是讓她記憶猶新。
心裡這樣想着,卻也明白李嬤嬤是爲了自己好,於是面上仍是耐心問道,“……那今日嬤嬤是要說?”
“內院之事。”李嬤嬤拋下一道響雷後,又慢慢解釋道,“奴才入府雖只有幾日,可容奴才說句拿大的,就奴才觀察以來,佐領大人(那爾布)與佐領夫人感情甚篤,是以佐領府並不像其它世家大族一般,內院複雜爭鬥不斷,姑娘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性子自然也就比較直率,卻殊不知往往攤在面上兒的最多就是動點表皮,傷不到筋骨,瞧不着的暗地裡才真真要人命。”
李嬤嬤的話彷彿一道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景嫺的心頭,使得她渾身一震——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既然要百戰百勝,除卻反覆思量過弘曆、熹妃一干人等的行事作態,景嫺自然也沒少反省自己的過往,可總結下來,如果說得好聽點,還能說是剛直不阿,一切按照規矩來做;可若是說得難聽點,便是遇事不懂得轉圜,單純到蠢!
如李嬤嬤所言,她的阿瑪和額娘是少年夫妻,扶持幾十載,確實感情甚好,雖然阿瑪也有幾房侍妾,卻都出身不高,且還頗爲老實本分,平日裡除卻在額娘跟前立規矩外,多是呆在自己的院子裡,耕耘着那一畝三分地,鮮少有什麼是非。
而此外,他們家家世雖不頂尖,但要託關係撂個牌子,自行婚嫁卻也不難,所以那拉夫人從沒有想過讓自家女兒去給人作側,挑個不上不下的人家,只要自家穩穩立在這裡,誰敢欺了她去?
如此兩兩相加之下,那拉夫人便極少說那些糟心事給她聽,多是傳授掌家,在婆家立足的本事,可卻沒有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皇后無子,身子又不好,烏拉那拉雖是大族,能拿得出手的人卻越來越少,要跟未來新君打好關係,只能將族內唯一年齡合適的,她的女兒推了出去……再後來,自家女兒遭了那檔子事,表面上不說心裡卻必然不好受,便也不忍心再說那些來增重她的負擔,只提點提點了陪嫁入宮的如容嬤嬤等人算罷——
景嫺很能夠體會這種爲人母的心情,對於永璂,她不也多是護在羽翼之下,不想讓他被污了眼鏡,髒了耳朵麼?卻忽略了皇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最最容不下的就是單純天真……
想到永璂,景嫺忍不住眼眶一紅,渾身更是一激靈,容嬤嬤心知景嫺從未經過這些子事,瞧着如此反應便以爲是被嚇着了,免不了看在眼裡,疼入心裡,卻又到底不好責怪皇后派來的人,只能低聲勸慰着,“主子您不必憂心,奴才雖沒什麼大本事,可只要奴才在一日,必是不會任由誰欺辱了您去!”
聽着容嬤嬤的話,擡頭瞧着那完全瞧不出後來蒼老憔悴模樣的精神面容,景嫺非但不覺得寬慰,反而更加難受,容嬤嬤爲了她已經遭了一世的罪,如今好不容易重來,自己又怎會再讓她前去頂風迎雨,換求一時的安寧?既然求天求人都不得善終,何不靠自己去贏一個酣暢痛快!?
這樣想着,景嫺倒是平靜了下來,鄭重其事的將目光轉向李嬤嬤,“全憑嬤嬤教導了。”
孺子可教也!
李嬤嬤恭敬的道了聲不敢,心下卻十分滿意,自然也就更加樂得釋放善意,“皇后主子既然派奴才前來,奴才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畢竟主子也希望姑娘您日後能過得好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今天聖誕,昨天瞧見有筒子想讓某隻加更,咳咳,介個偶也不能保證,畢竟上班族真的很傷TAT,但是偶肯定會盡力碼一碼,爭取爭取的說,而如果聖誕米有加,元旦一定會加更滴!!最後祝大家聖誕快樂,扭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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