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怔從我的手中接過琉璃珠,一眼也未看,直接將一種藥粉倒在了這兩顆琉璃珠上。
“這是……”我莫名一問。
他一邊看着那藥粉在兩顆琉璃珠上冒出了許多氣泡,一邊道:“這是我師傅研製的一種藥粉,只要碰到此藥粉,世間任何寶物都會化成廢渣,我知道這是你外祖父留給你的遺物,我也知道,若讓你外祖父看到我如今的所做所爲,他一定也會很贊成我今日的做法……”
他的話落,那兩個光澤溫潤的琉璃珠便成了兩團廢渣,他手一棄,那廢渣便消失在了那片梅林之中。
我隨着扔棄的方向望去,己不見了蹤跡,卻只見那空中開始飛舞着鵝毛般的雪花,越來越多。
“下雪,下雪了……”一句話在他口中伴着笑聲而出。
我便不再尋找那廢渣的去處,隨着他的笑聲仰頭望向空中飄然而落的雪花。
“好美……”他忽而起身伸手至那滿天飛雪之中,我看着一片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掌之上,他臉上的笑意是那樣的安然。
就在我彎腰欲要替他撿起從他身上滑落的毛氈子之時,我看到地上他的影子有一個動作,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只感覺到後頸一痛,他點上了我睡穴。
我驚急而努力的想要睜眼,卻控制不住身體的軟倒,下一刻,我感覺自己緩緩落入一個帶着藥草味的懷抱裡,眼角的一滴淚,終於掙脫,筆直掉落。
黑暗帶着恍惚之中,我好像還聽到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又那樣輕,“今生有你這些日子的倍伴,我足矣,好好的活着,我會在另一個地方依舊愛着你……”
我醒來的時候,房間內並沒有人,火爐裡的炭火燒得啪啪作響,空氣中的味道斂得極淡了,我依舊能夠聞得出,那是龍烻香,一種可以安眠的檀香。
我情急的起身踏下牀榻,想要拉開門欲要四處尋找傲恆的下落之時,幾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眸中。
是孃親,還有那坐在輪椅之上,一手想要抓住空中飛雪瘋癲的父親,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這一切。
“月牙兒……”孃親喚我,我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孃親……”
我投入了孃親的懷抱,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溫暖,不是夢境,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拉開孃親的懷抱,看着那輪椅上的白髮老人問道:“你和,和他爲何會在這裡?海棠呢?”
我終還是對父親兩個字有所顧慮,正在我這一問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而來。
“海棠妹妹,你別跑,你還沒告訴我妹妹在哪裡呢?”
這聲音,竟如此熟悉,穿過一道道覆蓋着白雪的梅枝,二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頭猛然一怔,怔得差點沒有穩住,是孃親扶住了我。
“子亞哥哥他……”我的話卡在喉間,孃親緊握住了我的手,“子亞沒死,他終是你父親的血脈,他又怎會捨得讓子亞有事,子亞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孃親的聲音清楚的響在我的耳邊,引得我的眸光開始轉向那輪椅上憔悴不堪的白髮父親。
眸中熱淚開始盈眶,突然脖子上一緊,是子亞哥哥抱住了我,“妹妹,子亞終於見到你了,子亞好想你啊……”
我擡手抱住子亞哥哥,心裡的不踏實感就在抱住子亞哥哥堅實的身軀的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將子亞哥哥鬆開來,想到的是那傲恆的無蹤影。
“孃親,你們可看到傲恆了,看到他了嗎?”我眸光急切的絞着孃親還有身邊的海棠問道。
海棠臉色有些蒼白,抿脣看我了半響,卻一句話也沒有。
“他己經走了。”孃親回我的聲音就像是空絕一般的傳來,引得我心頭一痛。
“這是他留給你的。”孃親從她的袖中掏出一封信遞向我。
我接過,那薄薄的一張紙上,墨跡新干,每一個字都揮灑有力,內蘊勁骨,可是卻只有五個字。
“不要再食言。”我的心中反反覆覆念着這五個字。
傲恆是讓我答應他好好的活着,安然的活着,不要再食言。
“他去了哪裡?”我深深看着孃親,語帶懇求。
“他被他的師父接去了冰山,臨走之時,他讓孃親告訴你,他師父己想到解他體內掌毒的辦法,有緣,你與他便會再度重逢。”
我的心猛然劇震,心底開始明明紛紛擾擾泅出那種連呼吸都不能的痛,眼睛裡的眼淚始終流不下來。
傲恆的離開只不過是不想讓我看到他的離去而傷心。
我想起了昨晚他最後一次抱我的時候,他說出來的那一句話。
他說,今生有你這些日子的倍伴,我足矣,好好的活着,我會在另一個地方依舊愛着你……
我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制的緊緊收緊,卻在還未完全握牢的時候,忽而想起了自己手中還握着傲恆留給我的五個字。
一瞬間,手心就像突然被燙到一樣匆匆的鬆開,輕輕的將方纔那被我握得褶皺的五個字,一點一點的撫平。
按在胸口,對着空中的茫茫的飛雪默唸, 老天,請不要再讓他痛苦。
夜間,因爲我滴米未粘,孃親擔心我的身子,端了些清粥走至我的房裡。
我坐在牀榻之上,裹着被子,一動不動。
孃親還像小時候一樣,提裙坐在了我的身邊,輕輕的吹着手裡清粥。
“都爲人婦,爲人母了,還是不讓孃親省心。”孃親盛了一勺粥向我,“來,張口……”
我卻搖了頭,“孃親,我不餓。”
她不依,看着我輕輕一嘆,“人是鐵,飯是鋼,再有心事,心裡再難過,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纔是,你忘了那北漠王給你的五個字。”
經孃親這麼一說,我感覺捧着膝蓋而坐的手微微一緊,眼前立馬便浮現了那五個字。
我擡起頭看着孃親手中的一勺清粥,開始張嘴接食。
孃親面上一笑,“這就對了,經歷了這麼多事,還有什麼是你不能熬過去的。”
我從孃親手中接過那碗清粥,含着太多的思緒將那碗清粥全喝下了肚,在孃親接過我手中己空的瓷碗之時,我問道:“孃親,我方纔光顧着自己,還沒問您,從地宮一戰後,您去了何處?我讓人四處尋你,都沒有你的消息,後來才知,你落在了靈馨的手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孃親起身放下手中的空碗,回頭重坐回了我的身邊,眸中閃過一絲悲涼,“這話說來就長了,地宮一戰,孃親是被青禾所救。”
“青禾?”我心頭微微一怔,自從我在孃親的幫助下逃出地宮,再到地宮一戰後,我也一直沒有青和的消息,本以爲青禾己凶多吉少,可想到憑藉青禾的聰明,還有桑也將軍對她的情意,也許可保她一命,誰想,如今又從孃親口中聽到這番凶多吉少的話,從孃親眸中的悲涼,我己猜到了青禾的宿命。
孃親眸中的悲涼越來越甚,話語而起之時,我看到她袖中的雙手在一點一點的收緊。
“當日,地宮發生戰事,我便帶着子亞想要逃出地宮,不巧讓人發現了,青禾爲了救我們,犧牲了自己,後來,我與子亞成功的逃出地宮後,我們本想着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安頓下來,到時再想辦法與你聯繫,誰想,有一日有幾個人找到了村子裡,說是皇上派人來找我們了,我們欣喜萬分,盼着便能很快就見到你了,誰知,那些人並非是將我們帶去見你,而是將我們帶到另外一個地方,我不知那是什麼地方,當時是有人將迷煙迷暈了我們,等我們醒來時,眼睛就被黑布矇住,什麼也看不到,只是每天會有人來給我們送吃的喝的。”
我聽着孃親字字句句道來,閃現眼前的第一個面孔便是她。
“抓你們的人一定就是靈馨。”我伸手握住了孃親己見顫抖的手,她朝我點了頭,“我記得有一日,一個女人來過,還說你要當皇后了,我當時聽着那女人的聲音並非存有善意,心想着,此人定是想要與你爲敵,後來,她從我手上搶走了我的玉鐲,還說,過不了多久,就讓我們團聚。”
我抿了脣,再次握緊孃親的手,“那個女人就是靈馨。”
孃親轉眸向我,深嘆了口氣,“我也是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就是當年替你而死的華蝶衣。”
“也正是因爲她是華蝶衣,所以我才三番兩次心軟放過她,誰想,她竟死性不改,仍是想要置我於死地,還連累到孃親與子亞哥哥你們……”我垂了眸,一直糾葛在我心中的那些事情又如千斤石一般向我砸來,正是因爲心中一直覺得愧疚於靈馨,所以纔會三番五次的令自己,令身邊的人深陷危險之中,我也不知自己的善念是在幫她,還是在助長她的心狠手辣。
手上一緊,孃親反手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你放心,她己經得到了她應有的懲罰。”
我聞之,心中微微一怔,擡頭卻見孃親含着絲絲憂慮嘆道:“其實是她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也是她低看了皇上對你的感情,所以纔會讓她心存僥倖的一次又一次的設計傷害你,就在你離開皇宮不久後,皇上便讓人救出了我與子亞,還將你父親也放了,他想得周全,也不知是用了何辦法,將我們一家三口安全的送出了宮,最後便是封華蝶月爲後,將華蝶衣的身份還給了靈馨,靈馨得到的只是一個身份而己,皇上給了她兩種選擇,要麼離開,要麼去冷宮,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冷宮。”
心裡在此時所有的思緒化作了一絲悲涼,最終我與她之間還是以這種方式結束了我們的關係。
可我心裡卻是很清楚,扯脣淒涼一笑,“她是不會選擇離開的,死都不會。”
孃親微嘆,“宮中並不是一塊樂土,還何況是那冰冷的冷宮。”
這句話彷彿孃親是在說給我聽,縱然我得知了這所有的一切,也深知戰天齊對我的感情,可那金絲雀我卻不想再當,牢籠始終是牢籠。
“月牙兒若要回去,孃親一定支持你。”孃親眸光閃閃的看着我,握着我的手也開始微微己見顫抖。
我抿脣微微一笑,從孃親的手中抽回了手,“孃親方纔都說了那並不是一塊樂土,還何況對我來說,那就更不是了,那裡存有的所有的快樂都是我五歲以前,人的記憶真的很奇怪,我想要刻意去記住五歲前的那些記憶,可那些記憶似乎總是很模糊,至於五歲之後,再到我重回華家,幾番入宮,那些種種,我真的想要忘記。”
孃親擁我入懷,輕拍着我的後背,“月牙兒不想回,我們就不回,若那人想跟你一樣,想要記住那些快樂,忘記那些悲痛,孃親相信,我們一家很快就會團聚。”
我深深的偎依在孃親的懷裡,這就是我一直想要守住的唯一的一絲溫暖,如今我做到了,也是老天對我的憐憫,我還有什麼可去苛求的。
就這樣吧,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最初,都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