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上的燈火明暗不定,江鬆的路況在國內算得上數一數二,卻也說不上好多,又是夜雨時分,一道道黯淡的光影下,楠織雲手裡的紙張隨着車身一同搖擺。
她那對瑰麗的眼睛盯着上頭的每一個文字,努力記下,上頭從出生日期、興趣愛好、人際關係甚至到口頭禪都全部事無鉅細地列了出來。
顯然這位李先生跟曹勇的交情不淺,被拜託了以後,他是掏心掏肺了爲人家着想。
她不能辜負了好意。
但很快,在這樣的環境下看書讓她產生了強烈的眩暈感。
她不得不將那三張密密麻麻的紙對摺以後攥在掌心裡,扭頭看向窗外雨水以稍作休息。
“這很難,對吧,我也試過在車上看書寫字什麼的,結果吐得稀里嘩啦。”
李靖輕鬆地說道,駕駛座位上他的目光透過後視鏡透過來。
整輛車上只有他們兩人,爲了確保沒有意外,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沒有帶,而是找了個藉口悄悄送她們出城,度過幾天愉快的假期。
而他本人也喜歡開車,出行不帶司機是常有的事情,衣着精緻的楠織雲坐在後面,毫無疑問就是他的女兒,一切都合乎情理。
“對不起,我會盡快都記住的。”楠織雲尷尬一笑,在腦海裡又開始默唸方纔看過的內柔。
“不用緊張,誰查你啊,也就老曹自己在乎,千萬叮囑我當個事,確保萬無一失,我才這麼重視,給你準備得充分了點,說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是不是?他肯定每個禮拜能來看你好幾趟。”
李靖握着方向盤,嘴巴不停,顯然是把她當作了曹用的私生女。
楠織雲不知道這麼回答,只好衝着後視鏡咧嘴淡淡地一笑。
“那小夥子,皮相不錯,相好的?你曹老爹那麼能耐,怎不把他一起給帶走呢。”
“不是,朋友而已。”
她臉一紅,沒再回應,隨後轉眼看向窗外,紛紛細雨砸在玻璃上,細密的影子掠過她的臉頰。
忽然間,奇異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噼啪”一聲,宛若堅硬的膠鞋踩在脆生生的枯枝上。
楠織雲順着聲音望過去,目光卻是一顫,扒拉着窗口猛地彈起身子,腦袋撞在汽車頂板上也絲毫不知。
那對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被什麼吸住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停車!”
她愣愣地喊出一聲,嚇得李先生下意識一腳踩在剎車上,腦袋差點在方向盤上磕出一個大包。
呼嘯的風聲夾雜雨點落入車內,她迷迷糊糊地打開門,目光鎖在街角,雨水和火光勾勒起一個熟悉的輪廓。
隨後,在轉角中一閃即逝。
“哥!”
一句清脆的安南語充斥在夏國城市街頭。
那一刻氣血涌上她的頭腦,她原本已經放棄了,真的放棄了,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沒有多少生還機率,即便還活着,又上哪裡去找呢?
而此刻,在那孤獨的世界中,陪伴了她多少個年月的青年就在眼前。
四周彌散的淡淡霧氣中,她眼中的世界也變了,萬事萬物都陷入混沌的昏黑中,唯獨那個消失的方向,亮着一塊鮮豔的色彩。
她踉踉蹌蹌地發步狂奔,幾乎不顧一切。
至暗的黑夜裡,誰不想抓住眼前的最後一星光亮。
剛纔的突發事件讓李靖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等他轉過身,下意識地喊出一聲“夏小姐”的時候,女孩早就跑沒影了。
只剩下落在雨地裡的,兩隻玫瑰色的高跟鞋。
“哥!”
“哥!”
她的聲音一下一下想要穿透細密的雨幕,可那個遙遠飄渺的身影卻像是聽不見一樣,每每當她轉過街角四處張望時,只能看到那背影消失在遠處的另一堵牆後。
寒意通過空氣和泥水滲透她渾身的每一個角落,那頂齊肩的假髮被風雨吹散,長髮卷落,夾帶大顆的水珠,一身厚厚的妝粉在雨水下也被衝散開來,露出下頭冰冷白皙的皮膚。
空氣中如有若無的淡淡霧氣越來越濃,她沒有察覺,赤腳踩在冰冷的地上,足底流出一絲紅泊,不知道是踩在了什麼鋒利的東西上。
可她卻察覺不到疼痛,心裡執念近乎瘋狂,腦中只有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
“哥!”
她的聲音不知道第幾次響徹在風雨中,略微顯得有些沙啞,隨後眼前一花。
“別留下我一個人”
楠織雲終於跑不動了,她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狼狽地喘着氣。
等她在擡起頭來的時候,那熟悉的影子終於站住,在那不遠處的雨棚下邊。
可是漫天落水穿過他的身體,宛若透明那般。
他的身後,雨棚下站着兩個陌生的年輕人,隨風擺盪的軍綠色大衣下,一抹八字鬍上帶着殘忍的笑。
四隻充滿了貪婪和渴望的眼睛齊刷刷看向她,手裡各自比對一張黑白的相片。
他們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其中一人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們身後一人大小,不斷冒出青藍色電火花和滾滾白煙的機械,隨後喜笑顏開地拉下高處的扳手。
一切平息,電流和蒸汽都隨着這一下機械轉動的聲響褪去,連帶的瀰漫在大雨中久久不被打散的霧氣,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熟悉的人影,那張陪伴她走過無數磨難的臉,也跟着一同散入黑夜。
楠織雲呆呆地望着,被雨水覆滿的指尖傳不回一絲溫度。
直到這時候她仍舊沒有回過神來,就這麼孤零零地站在瓢潑雨地裡,四周不見人影,除了面前的遮雨棚外,只有遠方几盞幽幽燈火,腳下一縷一縷的紅絲被豆大的雨點越衝越淡。
對面的兩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什麼到手了的玩物。
“廣末君,你弄來的這東西真神奇,不勒顛跟海軍部的人找了快一個月沒找上的人,這麼一釣就出來了。”
“嘿嘿,鶴田,試試的嘛,這可是綜合學會的最新成果,五天前剛出來,全世界就這麼一臺。我說服了上川將軍,半借半搶地給人要來了,得罪不少大拿。將軍還以爲,這是陸軍部的計劃,他絕對想不到最後行動的只有我們幾個人。”
“沒關係,只要成功了,不聽命令、沒有通報偷偷跑來江鬆、帶走最新機器什麼的都是小事,什麼罪狀都不會落下來,只有功勞和升遷。渡邊那蠢貨,大好的機會讓他跟來,臨時臨的居然退縮了。”
“那個弱蟲,不管他。”
“怎麼說?辦法是你想的,東西是你借的,這頭功我肯定不要,但至少在這裡,讓我稍微做點事情。”
“多佐。”
那姓鶴田的扶桑人得到應允後,一雙眼睛如看獵物那般,盯着雨地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