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最毒女人心
春秀宮,一如既往,四季如春的景緻。萬木雖然凋零,可是皇后娘娘的宮裡,永遠有着最美的花兒開放。
消息傳去到太子宮的時候,太子讓人送了東西過來,因爲知道李敏陪皇后回到了春秀宮。
皇后坐在梨花鳳屏雕後椅上,雙手拿起莊妃之前給她送的江南繡娘作品,左看右看,眼角流露出愉悅的神情:“怎麼看,都是一幅佳作。桂花,傳達本宮的話給莊妃,告訴她,這事兒這樣定了,時間只剩下這麼多了,再遲的話只怕來不及。”
這說的是要給太后送壽禮,莊妃的方案是,既然太后也喜歡刺繡,不如讓江南一等繡工,用新繡法給太后送一幅刺繡。至於繡圖的草稿,自然是由皇后本人親自操刀。皇后孫氏,自小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琢磨了下,皇后把自己最喜歡的那幅春花長河萬里開的賀喜圖讓姑姑拿了出來,同樣吩咐道:“一併給莊妃送過去吧。”
“奴婢知道了,娘娘。”
宮女退下之後。
皇后纔拿起了太子送來的盒子,打開後,見是一對兒精緻的玉雕如意釵,笑道:“是太子妃最愛送人的東西。”說話時,轉向了李敏:“據聞隸王妃上次去過太子宮以後,與太子妃一見如故,成爲了閨友。倘若不是如此,本宮想見隸王妃一面,真有些難。”
李敏低頭。
論誰都沒有想到,在大理寺庭審現場,躲在屏風後面垂簾聽政的人,會是皇后。三位主審官一樣沒有預計到。不過,大家都會想着,好在是皇后,而不是太后或是皇帝。
皇后與太后一樣統轄六宮,可是誰都知道,皇后是個心慈的主子。據說當初太后想着怎麼處置劉嬪時,畢竟劉嬪做出了那樣的蠢事,是皇后向太后進言,向萬曆爺進言,不要處死劉嬪,要考慮到十六爺年紀幼小,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太后和萬曆爺,最終把這個案子給了皇后處理。後宮雖然說不干涉前朝事務,只是這個案子倘若關係到了後宮,當然最好是後宮自己人處理了。萬曆爺和太后都不想把這個臉丟到了前朝和民間去。
可見萬曆爺和太后心裡早就有所察覺,兩手準備,如果是馬家父子或是後宮以外的人乾的事,大理寺的孫晉宏直接宣判,將犯人斬首示衆,不用二話。倘若不是的話,當然是由在屏風後面的皇后出馬了。
看着李敏對自己的一番話似乎興致缺缺,皇后讓人撤下了東西,道:“隸王妃坐吧。本宮知道再問這些話有些多餘,可是既然本宮從太后那兒接了這個事情,總得問清楚問仔細了。”
李敏只知道這個案子一揭,貌似有些人愁,有些人喜了。像太子,審理清楚了,和餘氏沒有關係,當然不關他事了,像八爺和傅仲平,馬家父子無罪,普濟局的人無罪,沒有比這更皆大歡喜的事了。要不是被皇后帶到這兒,李敏也想笑了。
因爲,兵部放行了。在她在大理寺放出證詞的前一刻,與公孫約好了,只要兵部按照約定放行,只需放個風箏到大理寺上空被她見着。
“請皇后娘娘問吧,臣妾儘自己所能回答。當然,臣妾不是仵作,只是個大夫。”李敏依舊站着不會輕易坐下。
皇后打量下她的臉,約有嘆息聲:“上次,本宮和皇上在這兒見過你和尚書府三小姐,現在回想起來,是本宮眼睛疏忽了些。”
“皇后娘娘的眼睛,明亮猶如星辰,洞察秋毫,並無疏忽。”
孫氏一聲笑意像是忍不住飛出脣間,笑了會兒按住笑:“這話不像是你會說的。”
李敏是不太會奉承人,可是,該說的官場話,肯定需要學會說兩句。何況,皇后都說了自己看走眼,她要是承認皇后看走眼,豈不是給了皇后反悔的機會。
孫氏凝眉深思:“你說,五公主不是中毒死的?”
是不是中毒這點很重要。如果是中毒,可以是馬家父子送給五公主的器具上沾毒,意圖害死公主。如果不是,想在五公主的藥湯裡換藥,除了五公主身邊的人,不可能有其他。因爲,普濟局的藥師,不會有利益衝突想害死五公主。況且,那些從宮裡出來的婆子丫鬟,陪公主的,都是經驗十足的,藥師抓錯藥,她們只要打開驗證,總會知道幾味藥是懷孕的公主不能服用的。
李敏搖搖頭。
孫氏問:“吃藥真能吃死人嗎?”
“皇后娘娘,是藥三分毒。再說,藥不對症,比藥毒更可怕。”
這纔是真正大夫說出來的話。
孫氏凝足精神。而五公主身邊從宮裡帶出來到馬家的婆子以及貼身丫鬟,都被人帶了上來,在皇后面前跪着了。
“誰讓你們做的事?”孫氏問。
婆子丫鬟都低着腦袋:“皇后娘娘,奴婢都是一直聽從五公主的話。”
“五公主讓你們做什麼事了?”
“五公主讓我們抓藥煎藥,五公主身子不適要服藥。”
“爲何不報給宮中,讓宮裡派太醫給五公主看病?”
“五公主說不用,奴婢等人只是按五公主的話做事,不知緣故。”
話問到這兒,孫氏雖然沒有太后狠,可一樣有些手段:“一個個都不說是不是?反正,案子審清楚了,你們沒有一個可以逃脫死罪。本宮是存了心善,給了你們坦白從寬免於死罪的機會,既然你們都不要,都拖出去給本宮打。打到死爲止。”
幾個婆子丫鬟齊齊一驚,擡起頭來,這裡面,有曾經頗受太后信賴的姑姑,被太后委託重任陪五公主出嫁的,此時此刻竟然落到如此下場。只聽一聲嚎啕出來。幾個下人全淚流滿面,哭着磕頭道:“奴婢們自認清廉,爲五公主鞠躬盡瘁至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五公主都被你們弄死了,你們還好說你們忠心耿耿效忠主子?!”孫氏像是氣到臉都青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華嬪到了。
華嬪被人攙扶着,進入門口,體寒虛弱的樣子,走幾步顫一步。
進門後,她也沒有其他表示,只是直直對着皇后跪了下去說:“請皇后娘娘責罰,是臣妾教人失責,最終給公主帶去了禍根。”
這話是沒錯的,女兒出嫁,女兒身邊的人,無一不是她指定的。但是,這些人裡頭,有些可不止是她華嬪的人。皇后如果以這點追她責,肯定說不通。
華嬪除了這話,也就死死咬着嘴脣,什麼都不說了。那羣丫鬟婆子一樣,死活不肯出聲。
孫氏看着她們一排,眉頭彷彿要擰出了水一樣。這樣棘手的差事,太后和萬曆爺指定要她處理肯定有道理,無非是華嬪也是她春秀宮的人。如此一來,太后和萬曆爺不知道是不是要刁難她,才讓她出面這事。本身,她應該是避嫌這件案子的。
李敏旁觀這一切,能感覺到其實太子東宮以及皇后的位置,也不是那樣固若金湯。
那會兒,午門突然傳來鐘聲鼓聲。
春秀宮裡的衆人忽然聽見這個聲音同樣一驚。皇后孫氏剛要按着扶手站起來時,探消息回來的太監進了門裡給她報信:“皇后娘娘,皇上將劉公公拉出去斬首了。”
“什麼?!”孫氏和華嬪齊齊失聲。
大明王朝的錦衣衛,與東西廠向來混雜,不是分的仔細。以前大明皇帝初設這東西廠時,是想監視錦衣衛用的。後來,東西廠的宦官,手爪都伸到了錦衣衛裡面。像北鎮撫司這樣的位置都變成了形同虛設,其實裡面的人,早已被宦官操縱在手裡。同理,皇帝讓東西廠的宦官做的事,與錦衣衛做的事沒有什麼區別。因爲,東西廠的宦官真要做事兒,都得上錦衣衛借人。
這些,都是後來李敏聽公孫解釋才知道的。像是上幾次想刺殺她李敏的武功高手,從錦衣衛來的,但是,聽從的,卻不是撫司的命令,很可能是宦官的命令。因此,平常他們說錦衣衛時,是把東西廠的人一塊都併入了裡頭討論。在公孫他們看來,錦衣衛早已成爲了東西廠的囊中之物,屬於東西廠的人,直接劃分爲屬於哪個廠更爲妥當。
劉公公,是西廠的宦官。
萬曆爺要麼不出聲不做聲,要麼一道旨令,直接搬了人家的腦袋。
皇后孫氏的失聲,無疑是與這個劉公公八成有些交情。宦官與後宮關係本就非淺。
華嬪的驚慌,一樣是因爲如此。而說起來,爲什麼萬曆爺會把劉公公突然拉出去斬了,還不是因爲朱隸把半夜到護國公府行兇的黑衣人屍首送到了萬曆爺那兒。
萬曆爺問清楚無刀之王苦行僧,屬於東廠或是西廠的人,直接拿了哪個廠的頭目開刀。
皇上終歸是皇上,目光明確。李敏在心中暗想。皇上這一殺,不過是殺個宦官的腦袋,爲的卻是平息朝廷上百官早已對東西廠的憤怒,再有,可以給太后一點交代。
“據說——”報信的太監解釋,“有人看見了,五公主一個月之前,乘坐馬車出宮時,可能因爲夜裡迷路的緣故,不巧途徑西廠附近。”
五公主爲此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西廠的劉公公就此下定決心謀殺公主。生怕李敏揭露公主死因真相,半夜到護國公府意圖殺害她李敏。
一切順理成章,沒有任何錯誤。
至於劉公公怎麼對五公主的湯藥下手,當然是勾結了五公主身邊的人。對於一名熟悉宮中人脈甚至掌管了不少宮裡人弱點的宦官來說,想要這點並不難。
孫氏手指扶住額角處,掃視着身前跪的這些人,聲音沙啞地說:“你們聽了劉公公的話?”
“奴婢該死!”事到如今,幾個丫鬟婆子一齊磕頭認罪。
“爲什麼?難道五公主對你們不好?”
“五公主對奴婢很好。只是,奴婢的家人,都在公公手裡——”
“糊塗!”孫氏一拍案子,“給本宮全部綁了,送到宗人府!”
華嬪聽到這話,汗水早已溼了全身,眼前忽熱一黑,虛脫在了皇后面前。
耳邊,傳出陣陣驚呼聲。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聽有人像是對她說:妹妹,都沒事了。
華嬪嘴角露出了一絲輕鬆: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對哪個人說的。
李敏瞅着她閉上眼睡過去,手指從她手腕的脈搏上拿開,接過宮女遞來的汗巾擦乾淨手,再繞過屏風去見皇后。
皇后孫氏坐在鳳榻上,神情恍惚的樣子,等到李敏走到跟前,纔回過神來,關切道:“華嬪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華嬪娘娘只是多日米食未進,虛脫而已。只要正常飲食,身子很快便能恢復。”
“哎——這都是華嬪痛失愛女的緣故。現在一切真相大白,皇上爲五公主主持了公道,明日五公主可以下葬了。”孫氏一聲長嘆,在室內徘徊不去。
李敏擡頭掠過孫氏臉上一眼,以孫氏的年紀,到今時今日,能保持有這樣的容貌已經很不錯了,雖然,比起容妃等這樣風華絕代不受到年齡摧殘的佳人,或是更年輕的秀女,肯定是比不上。
“時辰不早,臣妾該回府侍候婆婆,請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出宮。”李敏道。
孫氏聽到她說要回去,不好強留,讓人把禮盒取了過來,說:“本宮一直惦記着隸王和隸王妃的新婚賀禮,只是始終找不到機會送出。”
禮節的東西,李敏跪下謝恩,兩手接過就是了。只知道,比起上次見皇后,皇后送的那支如意,皇后這次送她李敏的禮物高級許多。
打開後,見是一套精美的官窯瓷器。貌似,皇后最喜歡這種擺設的東西。
等到李敏走了,皇后自己走進了華嬪躺着的房間裡。華嬪聽到腳步聲,這會兒聽的真切,急急忙忙從牀上坐了起來,剛要開句口:皇后娘娘——
啪!
五指打在華嬪的臉上,鮮紅的指印,觸目驚心。
那些服侍的宮女們,早已都退了出去。
華嬪口角流着血,不敢出聲。
“莊妃怎麼和你說的?你要記住了,無論是五公主,或是七爺,哪個不是因爲本宮你纔有今時今日?”
華嬪從牀上下來,對着皇后磕着腦袋。
孫氏餘怒未平,伸出的腳在她頭上踩了一腳:“從沒有見過你這樣蠢的人。五公主蠢,你跟着她蠢!”
“公主她,只是想——”華嬪披頭散髮,嘴脣顫抖着說。
“想自盡是不是?想自盡自己跳河,自己懸樑!把劉公公都給害死了!”
華嬪喉嚨裡噎着淚水,點着頭說:“都是臣妾和公主辦事不力,給了對方有機可乘。”
“倘若你知道了自己的錯誤,記得不要再效仿五公主了。別人想的,也正是你有動作。”孫氏的眼睛,緩慢地從她臉上移開,“不要再走錯一步了,你和本宮能到今時今日,都不容易。”
“是——”
李敏坐的大馬車,經過神武門要回護國公府時,剛好遇到從外面辦差回來的朱公公。
朱公公下了馬,對她鞠躬。
李敏掀開車簾,詢問:“娘娘身子可好?”
朱公公微笑答道:“娘娘這幾日,正準備去看十九爺。”
李敏點點頭。
馬車向前走,徑直去到了徐氏藥堂。
現在,藥堂內外部都在重新整理,裝修,再準備迎客。徐掌櫃忙的不可開交,見到她來,很是高興,親自出來迎接:“二小姐,你怎麼來了?”
按理,她今天該是最忙的時候。
“剛從宮裡出來,想着既然出府了,到這裡順便看一看。”李敏隨意地擡腳走進了藥堂,四處打量,見裡面的東西經過上次打砸之後煥然一新,也是不錯,滿意地點頭,“走吧,到後面我有話和你說。”
徐掌櫃聽說這樣,急忙讓人在門口把風,自己跟隨她到了後院。
進了一間房,小李子端茶上來。
李敏從徐掌櫃口裡聽說了故事,對小李子說:“掌櫃的誇你精明能幹,倘若你有心輔佐掌櫃,徐氏第二家店,由你來當掌櫃。”
小李子一愣,接着跪了下來:“感謝二小姐和徐掌櫃!”
這個小夥子機靈,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
李敏的眼睛,淡淡掃過小李子那張清秀中略帶深沉的五官。
小李子上完茶退了出去。
李敏對徐掌櫃說:“過會兒,或許有普濟局的人過來。倘若他們說是想和我們藥堂打交道,你留個心眼。”
徐掌櫃點頭,問:“二小姐,莫非,普濟局欠了二小姐人情?”
那肯定是欠下的了。而且,以八爺八面玲瓏的作風,肯定是會慫恿普濟局趁機與徐氏藥堂聯手,趁機可以拉攏她李敏。
李敏光是考慮到徐氏現在在京師裡孤獨無助四面楚歌的局面,都覺得和普濟局暫時聯手,有些利益。
而且,她最想知道的,她娘怎麼死的。徐氏怎麼死的。普濟局裡,聽說招攬的藥師最多,涉及到宮裡用藥也多,或許能知道一二。
徐掌櫃剛剛一樣是聽說了午門斬首的消息,擔心她在宮裡受害,問:“二小姐,謀害五公主的兇犯,抓到了嗎?”
“不是都斬首了嗎?”李敏隨口這樣一說,擡眼望了下怔怔的徐掌櫃,笑道,“是,皇上或許能蒙到一些人,想蒙掌櫃還是比較難的。”
徐掌櫃滿臉虛汗:“二小姐,我這還不是因爲跟了你?”
五公主是被誰害死的,說到底,是被自己害死的。沒人想殺五公主,哪怕是五公主看到不該看的事情,劉公公是站在皇后娘娘這邊的人,華嬪是皇后的人,怎麼可能謀害五公主。這都是李敏在現場看到皇后和華嬪的表現之後,突然心裡頭一悟。這個恍然大悟,還來自於在神武門遇到的朱公公。
看來,那隻甦醒的羊,動起手挺快的。
淑妃的問題出在甘草。淑妃自己明白這一點以後,很快能鎖定懷疑對象。那就是五公主。五公主當初,知道她生病以後,給她送過藥書。淑妃就是從這本藥書裡面得知甘草是神草。
再有李敏知道五公主都敢自己用藥,說明五公主自己對藥理也有些研究。
可能淑妃對五公主做出了警告的某些暗示,五公主生怕被人洞穿,到時候如果東窗事發,自己名聲盡毀,恐怕都死無葬身之地,不如先下手爲強,想着爲華嬪和皇后最後做點什麼事。自己弄死了自己,同時把髒水潑到其他人頭上。選擇用藥,而不是用毒。說明,公主對駙馬爺留有餘情,其實針對的是八爺。
八爺和普濟局的關係,從此可以看出是遠遠多於外人想象的匪淺。
李敏考慮的是,皇后孫氏的人緣出奇的好,連五公主都願意爲皇后犧牲自己和孩子。結果,五公主不過是被人揭穿時心頭害怕焦急,上了淑妃的當,真是自己害死自己了。
如今這事兒真是大白了。
太后和萬曆爺是否能知道其中一二,值得深究。
“二小姐。”徐掌櫃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因爲這個事,再被宮裡誰怨恨上了。
李敏淺淺一笑:“宮裡有哪個人值得信賴?”
沒有,一個都不會有——
宮裡人,每一個野心都大着,哪怕是個小小的答應,更何況那些拼死拼活坐到高位上的人。拼死拼活,皇后必須保住自己的後位,去除眼中釘。
而她李敏,只要想的是,五公主的藥學從哪兒學來的,知道甘草有害,是普通大夫都不太可能知道的事,因此,上次在順天府對峙時纔有那麼多大夫敗下陣來。
隱隱約約,能看出,五公主好像與她娘能有些關係。因爲徐掌櫃後來都承認自己疏忽了,徐掌櫃不是對甘草能讓人中毒的事一無所知,是她娘徐氏教的。
五公主熟知藥學,可皇后娘娘孃家她李敏去過,與盧氏親自接觸過,貌似光祿寺卿家的人,對於藥理知識知道多少與老百姓沒有太大區別。
李敏慢慢喝了口麥冬茶,道:“這麥冬不錯。”
徐掌櫃笑道:“二小姐名聲大了以後,多的是藥商想和我們合作。”
“嗯。”李敏低了聲音,“我讓掌櫃到地裡培養的藥材,偷偷在做了嗎?”
徐掌櫃同樣神情嚴肅:“在種了,二小姐再三交代的事,在下絕對不敢忽視。”
“那東西生長慢一些,你要防人偷,還得防止被野豬咬。”
“知道了,二小姐。”徐掌櫃道,“都按照小姐吩咐的在做。別人只以爲我們是在建房子,沒有想到我們其實是在裡面種藥。”
李敏吃完茶,見時間不早,坐了馬車回府。
下馬車的時候,方嬤嬤帶人在門口接她。李敏問:“王爺有沒有在睡?”
“王爺在王妃走了以後,在書房裡坐着,說是看看書,解解悶。”
知道他腿沒好,而且被她說過以後,倒也學乖了些,不敢再隨便跑出去。只怕傷情更嚴重的話,沒臉面對她。
李敏走去書房的時候,只見他那些人,開始幫他在她耳邊說起好話。
“王爺吩咐了廚房,做的都是王妃愛吃的東西,有板栗炒雞,江南豆腐,韭菜炒蛋花。只等王妃回來後再一塊用飯。”
李敏聽他這樣討好她,心裡卻只是發虛。所謂無功不受祿,他這樣討好她,肯定有他的緣故。
想到他晚上注視她的那雙眼睛,深深的,像是望進到她靈魂深處的眼睛。
前面門打開之後,她走進去,一眼看到了他坐在窗臺邊上的榻上,與公孫良生在對弈。而魏老,身材魁梧地立在他們旁邊觀局。
三人都是沉浸在棋局裡抽不出精神,直到她走近了,方是驚覺。公孫良生急急忙忙走下榻,和魏老一同行禮:“臣參見王妃。”
李敏輕輕頷首。
魏老明顯在興奮勁頭沒有過,張口對她就說:“王妃是一人能抵千軍萬馬,老臣欽佩至極。”
李敏問:“兵部的事情辦妥了嗎?”
“都辦妥了。”魏老一字一句,對她十分恭敬地回話,“王妃交代的事,沒人敢說不是。”
李敏聽完,再擡頭去看坐在榻上的老公。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老婆插手自己的事業。
朱隸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和魏老,沒有出聲的顏容,略帶一絲嚴肅,眼光卻很溫和。
看得出來,這事兒是他默許的。
那是,都是他的人,如果沒有他默許,那些人怎敢真瞞着他聽她的話做事。
“讓廚房可以準備飯菜了。”朱隸對方嬤嬤說。
方嬤嬤應了一聲出去後。
朱隸伸出手,讓李敏過來坐,道:“母親出門去會舊友。理兒今日說是在外有事,不回來吃中飯了。”
李敏坐在了公孫剛纔坐的位置,低下眼睛一看,能看到他們剛纔下的棋。
按照他們的想法,李敏像是一個萬能的女子,什麼都會,會醫術,會打一套奇妙的從未見過的拳術,略懂兵器。因此,下棋,這樣淺陋的東西,李敏肯定也會。
公孫良生讓到一旁,只等李敏接了他的手,把這盤棋下完整了。所有人都很期待,她再次發出奇蹟。
李敏擡頭時,突然發現所有人的眼光都等着她拿起棋子,頭瞬間就大了。
這些古人下的是古代圍棋。圍棋這種東西,在現代李敏根本沒有怎麼學過,只能說略知一二。古人對下棋這種東西卻是深有研究的。
現在,如果突然說自己不會下棋,八成不會有人相信。李敏硬着頭皮,想着反正這局棋,下完也就完了。
她手執棋盒裡公孫拿到白子,往棋盤上一放。
魏老直率,驚呼一聲:“這?!”
好一招出其不意!怎麼看都是一步臭棋。
她故意的?!
坐在對面的朱隸神情微肅,十萬分戒備,生怕被媳婦小看了。結果,幾步下下來後,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
魏老都感覺到哪裡不妙了,轉過身偷偷與公孫耳語:“王妃不會下棋嗎?”
公孫良生用袖管捂着嘴巴,只是掩飾咳嗽。
要是李敏真不會下,要頭大的人是朱隸了。
朱隸是頭大了,眼看媳婦這個棋越下越臭,真是高手的話,會很快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不會下完全盤就自動認輸。像不懂棋藝的人,纔會一路下到底,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輸到天涯海角去了。
現在不是李敏硬着頭皮了,是朱隸硬着頭皮陪她下。
他是真心討好她,想費盡心機讓她不要輸的太難看。但是,很快他發現,比起贏高手,要裝作下輸給她更難。因爲他哪怕故意下錯一步棋,她都能比他下出一步更臭的棋。
到了尾聲,所有看着棋盤的人都呆了。
朱隸贏的這不是一丁點兒,是贏了有三十目以上。簡直慘不忍睹的棋局。
魏老那掌心拍住了額頭,眼角望過去公孫已經是趁機開溜撤了,趕緊躡手躡腳三兩步跟上。
“輸了?”李敏不怎麼在意輸贏,想着和古人高手過招也不錯。
比賽貴於過程,不是結果。李敏很享受。
看她心情好像輸了更高興,朱隸心裡頭犯愁了:莫非她這是強顏歡笑?
“王爺,再來一盤如何?”李敏感覺第一次嚐到了下棋的快樂。
不知爲什麼,她覺得他的棋藝水平其實和她差不多,雖然最後結果差了很多。
朱隸真心想討好她,不希望她強顏歡笑,答應:“好。”
於是,夫婦倆再來一盤。
這次,朱隸從一開始讓棋。
半炷香以後,由於李敏下的很快,棋局很快結束。
朱隸又贏了她三十幾目之多,相當於他幾乎沒有進步能輸給她。
在窗戶外面偷聽情況的魏老,搖了搖腦袋:“王爺對王妃真狠。”
公孫良生只知道朱隸心頭要哭了:這樣都能贏!他的王妃下的臭棋該有多厲害,舉世無雙!
“再來一盤!”朱隸摩拳擦掌,鐵了心,不信自己下不輸她的臭棋。
李敏掃了他臉上一眼,銳利的眼神洞穿了他的心機,臉上一黑:“你是不是故意讓我?”
朱隸愣了下之後,立馬否決:“本王絕對不會做這種非君子之事。”
李敏狐疑的眼神,在他臉上掃了幾眼。
朱隸道:“這樣吧,如果本王有讓棋的嫌疑,讓你贏了,本王的東西隨你挑選。小賭怡情。”說着,朱隸讓人把他一盒子的藏品拿了出來。
打開盒子後,可以見裡面放了些他喜歡的鹿角扳指之類。
李敏肯定不稀罕他的東西,哪怕裡頭放了金銀財寶。不過他這樣一說,反倒激起了她下棋的野心。難道她就不能贏他一回?他不是一樣經常下錯棋嗎?
“好。”她爽快應道,“倘若我贏了的話,王爺也可以在我的東西里面隨意挑選。”
眼看這對夫婦兩人之間玩大了。念夏把她的藏品同樣搬了出來。
錦盒打開,裡面有她戴過的耳環金釵等器物。
朱隸掃過她秀顏上那雙亮晶晶的烏亮的大眼睛,極少見到她如此興致,心頭不禁一樂,倒是忍不住想逗逗她了,說:“倘若王妃贏了的話,是不是可以給本王做一件事?”
“做什麼?”李敏想不出他會讓她做出什麼事,以大叔性情,不會想着讓她做壞事,於是一口答應,“行。本妃贏了高興,當然願意給王爺做件事。”
賭約成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助她也,這回,她贏了。
李敏高興的時候,一下子忘了他讓棋的嫌疑,只問:“王爺想要本妃送王爺什麼,王爺儘管開聲。”
他那雙眼睛,早已笑吟吟地深沉地鎖住她的秀顏,道:“本王只要王妃親本王一口。”
什麼?!
“王妃想親本王哪兒都可以。本王願意給王妃寬衣解帶。”
李敏臉上頓時像升起了把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中計了。她一雙杏眸十足地瞪了瞪他。
他卻只是慵懶地靠在了坐墊上,一副閒情逸致地擺出臉等着她來親,吐出:“王妃要願賭服輸。”
從沒有想到贏了還不好的。李敏咬着牙齒,突然抓住他一隻手指,在他指尖上用嘴脣點了一下:“親完了。”
朱隸收回手指看看她親過的痕跡,真是淺得,不知道有沒有沾上她嘴脣。
“怎麼,王爺不是說親哪兒都可以嗎?”
“是親哪兒都可以,可是這算親過沒有?”朱隸的口氣裡分明鬱悶。
“不用說了,肯定是你讓棋了!”李敏回頭想起他讓棋的事。
“王妃既然認定本王讓棋,王妃只要讓本王贏一回,可以證明本王讓棋了。”他深色的墨瞳裡鋒芒一閃。
下輸嗎?這個有什麼難的?誰不知道她最擅長輸棋了?
“好!”
從這一刻起,李敏才知道自己真是栽在一個棋藝高手高高手手裡了。別說下贏,想下輸都難以上青天,十盤下來,她都是贏的一塌糊塗,連自己怎麼贏的都不知道。
聽着他在對面慢條斯理地說:“王妃棋藝精湛,本王只能佩服的五體投地!”
去你的!
李敏只差把棋盤掀起來,直砸到他那張欠扁的臉上。
到時辰了,方嬤嬤帶人送了午飯進來。幾道精美的菜式,都是她喜歡的,平常讓廚房的人照她說的嘗試做的。
在他們夫婦吃飯時,宮裡打探消息回來的人,由於尤氏不在,只能到他們夫婦倆這裡回話:“王爺,王妃,五公主的案子結了。十六爺受傷一事,終究是報到了玉清宮。”
當初,朱璃和朱濟是先趕着到玉清宮向萬曆爺稟明情況。由於朱璃半路有事,只委託了朱濟一個人過去。
朱濟不知道爲何緣故,後來半路打道回府,沒有和萬曆爺說。莊妃也有意瞞着。到現在,因爲中秋節花燈會在萬壽山上要擺宴,衆皇子都必須出席,這事兒蓋不住,也就有人和皇上說了。
“皇上怎麼說?”朱隸問。
關於弟弟有可能牽涉進這個事兒,他略有耳聞,首先,他不信他弟弟會傻到去讓十六摔斷腿。
“皇上貌似什麼話都沒有說。畢竟五公主的事剛過。”
“待觀察一陣。”
李敏只知道這摔斷骨頭的事可大可小,要看骨頭怎麼個斷法,兩頭齊斷的,預後比較好,要是神經出了問題,將來變成瘸子都有可能。現在莊妃不鬧,是十六爺看起來問題不大。
可見,十六爺傷的也不算重。
這事兒暫且先擱置一邊。
中秋節到,宮裡爲了儘快散去五公主的哀思,據聞,在萬壽山上擺了千張筵席,不止邀請皇家自己人以及文武百官,還有外國的使臣。
東胡人,也派了使者過來。
尚書府裡,除了期待中秋花燈會,更期待的是李敏回門。可是,李敏書信一封回府說,夫家府中繁忙,既然上次王氏有喜她回去過一回了,也算是回門了。言外之意,她不來,朱隸更不來。
王氏的算盤落了空,想想都不甘心。再有宮裡自己大女兒來了信,貌似想讓她先代爲試探一下。
仔細囑咐了綠柳,讓綠柳帶人過去。
尚姑姑在護國公府裡提前先知道了消息,知道王氏這回真是打算下狠手了,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麼意思。
李敏只知道她像是心神不寧有話要說,找了她問話。
尚姑姑跪了下來,言語之間略帶婉轉,說:“大戶人家的姑娘嫁過去後都是這樣的,必備一兩個丫鬟,隨時可以開臉送給姑爺。可能夫人聽說至今二小姐身邊的丫鬟都沒有開臉,生怕姑爺不喜歡,所以,想再送兩個給二小姐。”
她以爲是什麼事?原來是這種事。
李敏感到好笑:“母親以爲她送來的丫鬟能比得上我自己選的丫鬟嗎?”
尚姑姑不敢言答。
李敏眼神一厲:“如果府中來人,不用帶到我這兒來,直接趕出去。告訴母親,有本事,到順天府告我善妒。”
王氏怎麼可能爲這事到順天府告她。要爲這事開口的,也是護國公府,不是尚書府。
尚姑姑心領神會。
王氏在府裡一頭氣,一頭,卻微揚起了嘴角:果然,是女人,都過不了這關。否則,怎麼有說,最毒女人心,因爲只有女人最瞭解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