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期末考試快來的時候,我上網的時間銳減。

書到用時方恨少,平時整日在網上,功課不懂的實在是太多。但所謂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到了這節骨眼上,怎麼着也要做做樣子吧。

林不凡開始每晚來我家陪我開夜車,也不回家睡了,就睡在我家客房裡。媽媽待他如上賓,夜宵換着花樣做給他吃。客廳裡的空調開得足足的仍不忘對他噓寒問暖,搞得我都有些妒忌。

林不凡給我媽打包票說:“阿姨你放心,高一的課我剛學過,老師出什麼樣的題我還是研究過的,只要葉樊配合,我想她的成績應該不至於太難看。”

呵,這小子真會說話,要是成績難看了,多半是要賴我不配合的。

看在他也辛苦的份上,給他留點面子,懶得戳穿他。

熬夜我是不怕的,我習慣了。還是那樣,愈夜愈精神,林不凡就不行了,一過十二點就呵欠連天。

他一邊給我講題一邊叫苦說:“葉樊啊我說實話,要不是爲了你媽媽,要我天天這樣熬夜我真生不如死。”

“那我就沒有負疚感了,”我樂得他這麼說,“等完事了我一定讓我媽好好地謝謝你。”

“不必了。”林不凡大方極了:“爲偶像做點事心甘情願的嘛。”

“誰是你偶像?”我看着他。

“你媽媽呀,”林不凡說,“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視她是偶像了。”

林不凡這傢伙一向自大,我疑心他在說謊。

“我一定會做好,而且一定會做得更好!”林不凡模仿媽媽在電視裡的口吻,模仿得有些像模樣。

我奇怪地盯着他。

“葉樊,你對你媽媽瞭解多少呢?”他突然問我一個這麼深奧的問題。

“肯定比你多。”

“那不一定。”林不凡說,“你媽媽常常胃痛你知道嗎?”

“啊?”

“不知道了吧,”林不凡指着茶几上的胃藥瓶子對我說:“我叔叔的胃比牛的胃還好,他應該用不着這個,至於你嘛,打死你也不肯吃藥,所以那藥一定是你媽媽的。”

“呀。林不凡,”我說,“你可以去當偵探!”

“只要用心去做,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好。”他突然又正經起來,搞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見我不做聲,他趁機再教育我:“你要多多關心你媽媽,可不要讓她成爲你最熟悉的陌生人啊。”

“要教就教,不教拉倒!”我把習題往桌上重重的一扔,每次不知道怎麼對付他的時候我都是這樣發脾氣,每次被他震動後我也只能用發脾氣來掩飾我內心的驚慌。

好在林不凡習慣了,他處亂不驚地說:“講完最後一題,睡覺!”

我有些睡不着,又開始失眠,開始胡思亂想,媽媽有胃病,真的嗎?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難道她真的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嗎?

看來,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女兒。

比之我的臨時抱佛腳,李友鋒更有大將風度,他不僅依然不肯溫書,還告訴我寒假起他也要天天上網了,並纏着我問我論壇的網址,常去的聊天室,甚至向我討教在網上泡美眉的絕招。

我說:“你不用考試的嗎?考完試再說這些行不行?”

“沒關係,沒關係,我媽和我爸心臟都挺好的。”他厚顏無恥地說:“可以承受這世界上最最糟糕的分數。”

結果,李友鋒終於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最後一名。

託林不凡的福,他猜中了不少的試題,我靠着死記硬背的功夫,硬是從最後十名中安全逃生,媽媽不用在家長座談會的時候丟臉了。

而我的寒假和新年,也可以過得安穩一些。

李友鋒說到做到,真的開始學上網。

在我的論壇上寫了第一張貼並給我發了第一封E—mail後他激動不已,給我打來電話說:“你快去看看啊,快點回我啊。”

“你在哪裡?”他的四周好吵,我幾乎聽不清他的聲音。

“網吧。”他得意地說,“朋友開的,隨便上不用給錢。”

“你路子野啊。”我譏諷他。

“那是,”他一點也不謙虛,問我說,“你什麼時候上網啊,我找你聊天啊。寒假裡看不到你挺沒意思的。”

“太熟了,免談。”我說,“這是網上的規則你不懂嗎?”

“什麼屁規則!”他這人一急就冒粗話,一點修養也沒有。

我只能匆匆掛了他的電話。

掛了他的電話我就上網,李友鋒果然在我的論壇發了貼,我的天,他給自己起的網名竟然叫“快活王”。那張弱智的貼說:

哈哈哈~~~~~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就是那個天天坐在你身邊的人哦。

你猜猜猜,使勁猜。

我的網名如何,酷吧?

哈哈哈~~~~~

再看他寄給我的信,更是讓人啼笑皆非:

這是我第一次在網上寫信,你收得到我的信嗎?如果收到了告訴我一聲,沒收到也請告訴我一聲,謝謝。

什麼話!

我換了個名字逛到大聊天室,那個叫快活王的傢伙果然蹲在那裡,他上網時間不長,顯得很笨拙,一看就是隻菜鳥。一個女生和他說話,他半天也沒應出來,人家氣得不理他了,他還傻乎乎地問別人說:“你不理我,你架子挺大的哦。”

那女孩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他氣得又冒出一句粗話:TNND。

又來一句:無極霹靂連環腿{{{{{{{{{{{{{{[[[[[[[[[[

呵,這些倒是學得快。

我沒理他。

我真的不習慣和熟悉的人聊天,更何況是和李友鋒。

正想轉身離開呢,卻又聽得他在網上大喊:“瑟瑟呢?瑟瑟不在嗎?我是瑟瑟的好朋友哦,沒人理我嗎?”

這傢伙!居然打着我的牌子招搖撞騙!

我可不能上他的當,一轉背出了聊天室。去了幽默大師的家。

真是奇怪,那晚他居然不在自己的聊天室裡值班。

妖妖也不在,相對於我,她上網的時間要少許多,從寒假開始,她媽媽開始給她限時了,每天上網不能超過兩小時。如此一來,每晚不到十點,她就得乖乖地下線了。

真讓人沮喪。

妖妖說:“還是你媽媽好,給你那麼多自由。”

“可是,”我說,“我倒寧願她多管管我。”

“世事兩難全。”妖妖說,“不過我媽媽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不想讓她爲我上網的事不開心,所以我會聽她的話。”

“好的,妖妖。”我說,“兩個小時也不少,我們可以說不少的話呢。”

沒有大師和妖妖的網絡空蕩蕩的。我也早早地下了線,坐在牀上看《小王子》,是真正的一本書,我在新華書店買的。很久都沒有認真地讀過書了,我一直都不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但那一本書握在手裡是有溫度的,不用說內容了,光是捏着,就很是喜歡。

每晚讀兩章再睡覺,不會失眠。

黑客事件後,我在網上的名聲再次大增,論壇的瀏覽量於不知不覺中增加了不少,林不凡寒假裡沒事,開始做他的各種網頁,並熱衷於給我的論壇換衣裳,搞得它每天都花枝招展的,不過挺好看,我也不用煩,就隨他去了。

有一次,還讓我和妖妖去他網站玩那種靈異遊戲,無數張撲克牌,心裡隨便想一張,再點一下,那張牌就不見了,搞得我和妖妖興致勃勃。讓他再來幾個遊戲,他卻賣關子不肯了,吊足我們的胃口。

那些天,也許是見我連還手的興致都沒有,莊妮對我的辱罵在網上慢慢地隱沒下去,聽說她也換了網名,我懶得管她,眼不見心不煩。

有一天早上,我還正睡得香呢,李友鋒的電話又來了,他一開口就說:“葉樊你拿了不少壓歲錢吧,要請客的!”

真是沒話找話。

我說:“成了富翁也不請你。”

“那我請你吧,”他還是那句話,“星海路喝咖啡去。”

“那洋玩藝的喝不慣,寧肯喝白開水。”

“那你到我這個網吧來吧,我請你喝白開水,順帶請你上網。”

“免啦免啦。”我說,“無功不受祿,錢留着自己花吧。”

“我可是誠心誠意,”他委屈地說,“沒見過你這麼心腸硬的女生。”

“是啊是啊,我心腸硬,我沒良心。”反正他已經這麼看我了,我索性心腸硬到底,“還有事嗎?沒事我掛電話了。”

“等等,”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昨晚的那個叫‘素顏’的,是不是你?”

“什麼素顏?”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李友鋒笑笑說:“算啦,你不承認我也不逼你,咱們網上見!”說完,他飛快地掛了電話。

我看看手中的聽筒,真是莫名其妙!

李友鋒的網技比我想象中進步得快,還沒到開學的時候,他已經學會在論壇上熟練地貼音樂和圖片,打字也比以前快出了許多,喜歡在網上跟人家玩猜謎的遊戲,一猜就是好幾個小時。有時也見他靜靜地呆着,不知道是在和哪個美眉密聊,反正只要是他在,我都不會用瑟瑟這個名字出現,省得他煩我。反正開學後就好了,他總不能再天天泡在網吧裡。

妖妖也跟他聊過一兩次,聊完以後妖妖對我說:“你這個同學好像有點笨笨的哦。跟林不凡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我完全同意妖妖的看法。

李友鋒的笨和皮在我們全班都是出了名的。

最經典的笑話是有一次他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一塊石頭,那石頭在課桌上磨擦會發出類似放屁的聲音,課上的好好的,那聲音就會偶爾地出現一次,滿教室都是壓低了的笑聲。教英語的老劉本來是個老好人,可是那天他也忍無可忍,厲聲問道:“是誰?誰在搗亂?”

全班鴉雀無聲。

老劉的眼光從大家的表情上一一地掃過,準確無誤地停在了李友鋒的身上:“李友鋒,是不是你乾的!”

“冤枉!”李友鋒從座位上站起來,兩手一舞說:“老師你真不公平啊,怎麼一有人做壞事你就想到我呢?”

老劉說:“那你手上什麼?”

李友鋒低頭一看,他手裡捏着的赫然就是那塊鬧事的石頭。

全班笑得快斷氣。

妖妖聽了,也笑得快斷氣。

我對妖妖說:“別看他笨,聽說他家是我們這裡的首富,光是餐館就開了好幾家呢。”

“那我到他那裡吃飯不用愁了。”這個妖妖總是比我想得更遠。

“有男生獻殷勤也不錯,”妖妖又說,“瑟瑟你看你多有福氣,林不凡,快活王,都爲你鞍前馬後的。”

“快別瞎說。”我說,“妖妖你這麼可愛,身邊也一定有不少的追隨者吧。”

“哪裡呀,”妖妖說,“我們班男生都不願意拿正眼看我呢。”

“哈哈,那就是把你藏在心裡嘍。”

“壞瑟瑟。我早說過我不談戀愛的。”

“會談的,”我說,“這麼可愛的妖妖怎麼可能嫁不出去呢。”

“呸呸呸。”妖妖說,“嫁呀嫁的,也不知道臉紅。”

“你臉紅了?讓我看看麼。”

“打住!打住!”妖妖狂呼說,“此話題就此打住。”

“打住就打住唄,反正這也不是我喜歡的話題。呵呵。”

“那就說說我們喜歡的吧,南方天氣真好,一點也不像冬天。我小時候在北方度過,一到冬天我就恨不得冬眠,哈哈。”

“妖妖,”我說,“我有點俗氣呢。”

“何出此言?”

“想知道妖妖長什麼樣呢。”

“醜死啦,醜死啦,”妖妖說:“要不瑟瑟先發張照片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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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說:“好,你等着。不過是兩年前的照片,我都好久沒照過相了。”

“快發啊,我等着。”妖妖也有些迫不及待。

我真發了,那還是我十四歲的時候照的,那一陣子林不凡迷戀上了攝影,拿我做了不少次試驗品。那是一張拍得很成功的黑白照片,我扎着麻花辮子,微笑的眼睛,微笑的年輕的額頭,微笑的飽滿的脣。這是林不凡最得意的作品,他給他起名叫“青春。”

這張照片參加那一年的中學生攝影大賽,拿了季軍。

我毫不懷疑,那是我一生最美的時光。

我的青春,註定比別人來得早,也註定比任何人都要短暫。

妖妖很快就收到了它,她好像看了很久,然後發給我一連串符號:“!·#¥%…(*——……·……(()—#··!”

“幹嘛呢,這麼誇張!”

“快扶我一把快扶我一把快扶我一把,我倒了我倒了我倒了!”妖妖驚呼說:“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天天在跟一個這麼美的美女講話哦,我妖妖真是三生有幸啊。”

“那是照片啊,”我說,“我本人一般的,再說我現在也老多了。”

“哈哈哈,你要是老了全世界都是老人啦,”妖妖說:“我決定拒絕給你寄照片了,因爲那樣會太丟我的臉啦。”

“死妖妖你說話不算話!”

妖妖哈哈大笑,獻給我一束鮮花。竟然斷線走掉了。

氣死我矣,上了她的大當。

不過沒關係,遲早有一天會把她的美眉照騙過來,我有這個把握,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可以讓我這麼歡喜,我真的很奇怪,爲什麼我身邊的女孩我就一個也看不慣呢。

還記得很早以前妖妖給我提過一首王菲的歌叫《只愛陌生人》,也還記得大師跟我說過網絡交友的最大好處就是隔着網絡可以無窮無盡地去美化對方,直到自己滿意爲止,所以我們在遊戲網絡的同時,也要堤防着被網絡遊戲。

李友鋒爲大師的話做了最好的詮釋。

他才上網沒多久就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素顏”的女生。一開始,李友鋒總懷疑那是我,因爲他說那女生十分地瞭解他,就像是生活中最熟悉的朋友,我再三解釋不是我,並告誡它網絡常常會給人這種錯覺,不要太認真。

在李友鋒還是很快地陷了進去。

他居然和“素顏”網戀了。

那些天李友鋒跟我談得最多的就是素顏,還問我討網上有情書和賀卡的網址,變着法兒討那個女孩的歡心,要是“素顏”哪一天不出現,他就像丟了魂的主在網上閒逛,跑到我論壇上去發一通牢騷,哪裡還有一點點快活王的風度!

開學的前一天,我接到他激動萬分的電話,他說:“素顏答應和我見面了,你說我穿什麼比較好?我想送她一個禮物,你說我買什麼比較好,你快點給我一些建議,我一定會好好地謝謝你的。”

“真見面?”我問他:“不怕見光死?”

“怕什麼,難道我長得不夠帥?”他臭屁地要了命。

“你不怕她是恐龍?”

“不會的,”李友鋒肯定地說,“他真的很瞭解我,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瞭解我的女生呢,他連我上課喜歡睡覺,睡覺喜歡流口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明白李友鋒是沒救了,不再勸他。“

再說,他想網戀,關我什麼事。

“買什麼禮物好?”他還在不折不扣地問。

“鑽戒。”我惡作劇地說。

“那可不行,她會認爲我俗氣的。”李友鋒還真當真了,頭昏得以爲他老爸的錢都是他自己的:“我想送她一幅好耳機,帶話筒的那種,這樣我們就可以在語音聊天室裡聊天了。”

“行。”我說,“祝你好運。”

“葉樊,”李友鋒突然在那邊很大聲地叫我說:“怎麼你就一點也不生氣啊,一點也不失落啊,我真是氣死了!”

嘿!這人!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還是覺得那個素顏挺象你的,要是我見到的是你就好了。”他帶着美妙的幻想掛了電話。、

第二天開學的時候,李友鋒沒有來報道。我覺得非常的訥悶。

第三天他也沒來。

第四天,警察來班上帶走了莊妮。莊妮嚇得渾身發抖,他們從教室外走過,隔着玻璃窗,我看到莊妮絕望的眼神,那眼神讓我戰慄。

這個曾和我有過戰爭的女生,奇怪的是我並不幸災樂禍,反而有些要命的同情。

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

那個叫“素顏”的網友原來就是莊妮,她和幾個男生一起上網騙的李友鋒,一開始她只是想跟李友鋒玩玩,戲弄戲弄他,因爲他看不慣李友鋒對我好。後來,在幾個男生的慫恿下,她改變了她的計劃,那就是最終從李友鋒身上弄點錢。反正李友鋒人笨,好騙,家裡又富,不在乎錢。

見面的那一天,他們導演了一場非常蹩腳的戲。

地點安排在幽靜的植物園,一個臨時找來的女生扮演了素顏的角色,他們還沒說上兩句話,幾個男生從旁邊繞了出來,嚷着讓女生還錢。

按莊妮的平時對李友鋒的瞭解,李友鋒此時口袋裡有多少的錢都會拿出來英雄救美,只要錢一掏,事情就算完了。莊妮的確也沒有猜錯,李友鋒本來都打算要掏錢了,但旁邊一個小男生爲了讓戲演得更逼真一些,他伸出手摸了那女生的臉蛋一下,並流裡流氣地嚇唬她說:“再不還錢,老子就弄花你這張俏臉!”

這個動作把李友鋒給徹底的激怒了,他向一頭獅子一樣地撲向了對方,一場混戰在所難免,以一抵四的李友鋒當然佔不了多少的便宜,一塊石頭擊中了他的頭部,使他在醫院裡躺了差不多有一個星期。

李友鋒出院後,莊妮已經轉學到了別的學校。李友鋒惡狠狠地對我說:“算她溜得快,居然敢拿我開心,小心我滅了她!”

“李友鋒。”我笑笑地看着她說:“你不會的。”

“爲什麼?”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會不會?”

“因爲我比你更瞭解你自己,”我說,“其實很多時候,別人都能比自己更能瞭解自己,”

“頭暈。”李友鋒說,“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說完了又說:“我他媽再也不上網了,上網真他媽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