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法官離席怔怔走開了，走路一字一字的，好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法庭的燈滅了下來，陽光透過被深紅色布簾封得死死的窗戶進來，努力照亮整個法庭。警察將叔叔手上手銬打開，叔叔愣了愣，然後一聲不吭地走了。聽審的人也都一一散去，整個法庭裡除了警察和一大堆記者，就只有我和姐姐了。我愣在原告席上，蹲下身體，將頭放到膝蓋上。這一刻，我突然發現自己堅強了好多，竟然沒有哭出來。
“小航，懲治了壞人，你怎麼看起來不高興呢？走吧，我們回家了。”姐姐說。
聽到“家”這個名詞時，我差點兒忘記了他是什麼東西。我擡起頭，看着姐姐的眼睛堅定地說，“不，我現在要去E-wing，你能帶我去嗎？我現在就要接管E-wing。”
“好吧。”她挑了挑眉毛，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們正要離開，走過走道時，一大堆記者蜂擁而上，把出口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拿着話筒，攔在我們面前，推搡着，擁擠着，像是一羣失控的機器人正在瘋狂地自我銷燬。他們不停地擠來擠去，將話筒湊到我這邊，問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我感覺就像自己將要被槍決，無數支槍指着我，看着這陣勢，只覺得很很害怕。
“請問，小航，這場官司是你自己自願的嗎？”
“張森是你叔叔，被逼着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你都原諒他了嗎？”
“張航小朋友，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你自己打算怎麼辦？”
“你真的要自己接管你爸爸的公司嗎？……”
我想後退了幾步，躲到姐姐身後。她見狀示意警察來維持秩序，警察立刻跑了過來，差點動上了拳腳才疏散了人羣，我們得以全身而退。隨後，姐姐帶我到了E-wing總部，我們走上電梯，上了本市最高的辦公樓頂層。在這裡，姐姐幫我召集來了各部門的經理開緊急會議。
人都到齊了，我坐到首席上，說，“我是張航，從現在起，就由我來接管E-wing。”
剛宣佈了這件事，有人就開始議論了，我說，“大家安靜，子承父業，難道不正確嗎？”
“但你才幾歲啊？能行嗎？如果是一個還在上學的小孩當我們的總裁，公司沒什麼前途。”有人說。
“許哲叔叔在嗎？”我問道。
“在這兒呢。小航，有什麼事嗎？”許哲叔叔站起來說。
“叔叔，你來做代理總裁好不好，我還要上學呢。”我說。
“這個？我不行啊，E-wing那麼大的國際集團，我怎麼管得了呢？”
“我知道，爸爸之前最欣賞你的能力，許多事情不都是你親手處理的嘛，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我說，“好了，我宣佈，E-wing代理總裁許哲在我未長大之前，將接管E-wing。這是我爸爸辛苦打拼下的事業，我不行讓它頹廢。希望大家能幫許哲叔叔料理好公司的事物，拜託你們了。”
“好吧，我同意你的決定。我也同意。我同意。”董事會的人說。
“謝謝你們，大家各玩各的吧，散會了。”我說，然後又轉向許哲叔叔說，“叔叔，我需要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嗎？但還要麻煩你帶上三千萬的支票，備用。”
“當然可以。”許哲叔叔應道。
之後，我們一行三人一起到了瘋人院，再次走這條路感到難以言明的陌生。之前的院管早已被警察帶走了，所有看管瘋人院的人都被換掉了。出來迎我們的是新上任的院管，他身上整潔乾淨，一連真摯的笑容。這纔是真正的笑，真的笑是可以感染人的。他看起來親切太多了，一身暗灰色的衣服，兩袖清風，對院裡的人大概也很好吧。我笑着下車，叔叔和姐姐跟在我兩旁，像老大一樣。
“院管叔叔，小飛現在在什麼地方啊？”我問道。
“在房間裡玩呢。”院管說。
“你騙人，這怎麼可能，那天夜裡我明明看到他被搶擊中了。”我驚訝地說。
“他確實被擊中了，但我沒騙你。擊中的只是身上的一塊皮而已，沒什麼大礙的。”
“那就太好了。”我說。
“可是，一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你，艾達誤以爲小飛死了，傷心過度，離世了。”院管低下頭說。
“……”我一時間不知怎麼開口，“那葬了在什麼地方了？”
“火葬的，骨灰撒到海里了。這是我們老家的葬法，只有尊貴的老者才能將自己的骨灰灑進海里。”
“人總是會離開的，誰也不願意在同一個地方逗留太久，不是嗎？。”姐姐安慰道。
“不管這些啦，現在交給你一項任務。這個瘋人院太小了，需要擴建，我給你三千萬，你將瘋人院擴建成別墅羣。而且，裡面的人想出來你不許不讓，小孩必須安排到學校讀書。還有，別墅旁必須修建一架巨型摩天輪，讓小孩玩。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須儘可能地滿足瘋人院裡所有的瘋人願。還有，就是無論這裡如何豪華，都只能對外說這裡是瘋人院。瘋人院這個牌子必須一直高高的掛着，別取下來。”
“這沒有問題，我一定盡力做。”院管說。
“我想，除了這些，還應該在瘋人院周圍栽滿樹，有樹纔會顯得安靜。”
“我明白，一定將你交代的完成。”
“許哲叔叔給他一張三千萬的支票。”我回過頭說，“你們先等我一會兒，我去找我的好朋友。”
說完，我就跑進了主樓，踩了不知多少節階梯，終於到了小飛的房間。他正躺在牀上打遊戲機呢，我走過去。將手裡臨來買下的玩具放到牀上，沒有說一句話。
“張航哥哥，你來了……可是，奶奶因爲我去世了。”小飛說。
“人總是會離開的嘛，何必放在心上呢？很多人闖進你的生活，只是爲了給你上一課，然後轉身離開而已。艾達奶奶就是其中的一個，她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的。”我說。
“嗯。”他應道。
“我已經安排院管他們了，你以後就可以到我之前的學校上學了。”
“那太好了”，“哦，我知道了”我預想了他的兩種回答，可他卻兩個都說了。
“謝謝你替我擋了那一槍，如果不是你，說不定這一切就都完了。”
“沒關係的，我只是想幫你出去，因爲你不想待在這裡。”
“我們出去玩會兒好不好？”
他點點頭，和我一起走出房間，下了樓，從大門繞到摩天輪前。我說，“你說過你想玩一下的，我一直記得。現在，你可以步上它了。”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接着說，“小飛，試試呀，我來陪你。”我坐上一個座位，說，“快來，上來呀，不用害怕的。”我將手遞過去，他愣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怯怯地上了摩天輪。
摩天輪轉了起來，迎着風，我們慢慢轉到了最高點。小飛笑着張開雙臂，要給藍天一個擁抱。而我此時想到的是我的爸爸媽媽，我以一個強者的姿態，在心裡說着，“爸爸媽媽，還了在這裡欠下的債，我打算離開這個地方了。再見了，爸爸媽媽，希望你們在天國幸福，我會一直堅強地走下的。”
隨後我們便離開了瘋人院，我看着瘋人院側旁的那架摩天輪，它真的做到了，轉起那麼多人的幸福。走下樓，他們兩個被院管請進了房間，我走過去，說，“許叔叔，姐姐，我們走吧。”
就在我要坐上車的時候，小飛喊住我，問道，“小航哥哥，你還會再來看我嗎？”
“一定會的。小飛，再見。”我說完就坐上了車，回過頭，他還站在門前，知道我看不見。
“小航，你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不如到我家吧我對你會像親兒子一樣疼愛的。”叔叔說。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喜歡這樣，但還是謝謝你。”我說。
“那你沒有親人了，要去什麼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
“這樣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回美國怎麼樣？”姐姐問道。
“美國……好啊。”我答應了，雖然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去，但我想至少那個地方離這裡很遠。
“這樣也好，你可一定要照顧好我們的小總裁啊。”叔叔笑着說。
“一定一定。”姐姐也笑了,“小航，你不去學校跟你的老師同學說再見了？”
“我想我還是最好不去了，去了就走不掉了。”
“不去就不去吧，我從美國回來的時候，也沒和導師同學告別。”
“我想知道爲什麼你要帶我去美國？”
“我十五歲在哈佛大學攻讀了博士，我現在要去找我的同學。”
“又爲什麼帶我去呢？我不明白，你能照顧得了我？”
“當然可以，照顧你是小事一樁，以我的研究，年齡越小，就越容易被溫暖……”
翌日上午，姐姐就定了兩張飛向美國的機票，我們便出發了。
我從窗口往下看，莫名地落了淚，深吸了一口氣說，“堅強了太久，真的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