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5117次通向高考

6月6日,大楊樹考生在火車站外集合,準備乘“高考專列”前往阿里河

“高考專列”停靠在站臺

大楊樹車站,天橋上是放學的初中生。

大楊樹二中畢業典禮上,老師和學生在走紅毯。

高考專列行駛路上,鐵路沿線的甘河溼地。

大楊樹街道上的三輪摩托車。

到了6月,大楊樹鎮還未真正進入夏天。月初下了幾場雨,夜晚氣溫降到接近0℃。王全友又生起了爐子,他家租住在學校附近的平房裡,冷空氣輕易就穿透牆壁。兒子就要高考,他必須集中精神,確保一切意外不會發生。

凌晨3點,大楊樹的天就大亮起來。這裡與中國最北端只差3個緯度,屬於大興安嶺嫩江平原的過渡地帶。鎮子森林農場包圍,是方圓百里內最大的人口聚居地,離最近的“大城市齊齊哈爾也有350公里。

地理屏障隔離出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大楊樹鎮始終保持着那種遠離工業社會的、不緊不慢的運轉節奏。這個時節,等到太陽到了頭頂,一天的生活才正式開始。一年10個月的農閒裡,人們打發時間的方式通常可以歸納爲三種:嘮嗑、打牌,以及喝酒。

一年中,大概只有高考前後,鎮子纔會與全國保持同頻。這裡的緊張氣氛,與最發達的地區相比,也沒有太多不同。

這幾天,王全友把鬧鐘調早了半小時,以便去早市買到更新鮮的蔬菜。市場裡的牛、羊、魚肉,藥店裡幾款號稱具有“強腦安神”功效的口服液,銷量都有了小幅上升。高考不僅是考生家長大事,廣場舞大媽也自覺把音量調低,在寶貴的涼爽夏夜,聚會提前一個小時結束。

6月6日,所有的緊張和期待都在一場儀式中達到了頂峰。因爲高考考點必須設置在旗(縣)政府所在地,大楊樹考生每年都要到135公里外的阿里河鎮參加高考。從2003年開始,哈爾濱鐵路局(現哈爾濱鐵路局集團公司)開通了“高考專列”,乘專列赴考已經成了大楊樹考生們的傳統。

很長一段時間,鐵路都是大楊樹連接外界的“臍帶”。大興安嶺深處的木材,通過火車運往全國各地,爲這個邊陲之地帶來了興旺。2015年天然林全面停止商業性採伐後,林業蕭條,教育幾乎成了下一代唯一的出路。

上午9點45分,汽笛聲響起,孩子們要出發了。他們和父輩一樣,想要通過這段鐵路,尋找改變命運的可能。

大楊樹

在大楊樹,高考專列開行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今年鎮上一共354名高中畢業生,除去鄰旗的幾十名考生需要回原籍考試外,幾乎所有當地考生都來到了火車站前集合,等待乘車。

車站還保持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建築風格,進站口的木門半年前才被換掉,取票需要到人工窗口,車票還在使用舊版的粉紅色樣式。

在緩慢的日子裡,這天也是小鎮爲數不多與外界接軌的機會。各路記者來到現場,提着話筒在人羣中尋找採訪對象,無人機在頭頂嗡嗡作響。當地的社工組織也早早趕來,他們多是退休職工,舉着旗幟站在場邊等待求助。

學生都輕裝簡行,整個過程下來,社工們並沒有幫到太多忙,但每個人都咧嘴笑着,他們很多人的子女也曾坐過這趟車。

6月6日是個吉利日子,鎮上有人結婚,不時響起鞭炮聲,讓當天更像個節日。人羣中,一對鄂倫春族母子分外醒目,兒子高考,他們換上了“只有在像篝火節這樣重要日子纔會穿”的民族服飾。

一位皮膚黝黑的父親,穿着一件米色風衣,鈕釦規矩地繫好,裡面搭上酒紅色的襯衫,看起來與這個季節並不協調。這是他最拿得出手的行頭,“畢竟是大事,得重視”。

開始進站了,進站口前立了一個紅色的拱門,上面印着“狀元門”三個鎏金大字,考生們排着隊,依次穿過。

“鯉魚跳龍門吶。”一位圍觀居民感嘆。

站前廣場外,警察拉起警戒線。沒有隨車的家長踮起腳,注視着人羣中的孩子,時而招手。有小孩鑽進警戒線內,舉着手機拍照。沒有疫情的年份,這裡還會響起熱鬧的鑼鼓聲,當地組織鑼鼓隊,爲考生們壯行。

現場很多人不一定知道,3000公里外的安徽省毛坦廠鎮,另一場送考儀式也在進行,因爲聲勢浩大,每年都能擠上當天的熱門新聞榜。相比之下,爲272名考生送考,場面不算大。但至少在近幾年,大楊樹送考家長的心情,與毛坦廠的家長沒什麼不同。

畢竟,在大楊樹,高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重要過。

呼倫貝爾市鄂倫春自治旗(以下簡稱“鄂旗”),大楊樹是少數以漢語命名的鄉鎮之一。這意味着它的年輕,與那些有着古老的鄂倫春語地名的城鎮不同,它是東北少數民族地區開發建設的時代產物。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歷史背景,形成了大楊樹獨特的管理體制。除了地方政府,鎮上還有林業局、農場管理局(下稱農管局)、農工商聯合公司、鐵路四個相互獨立的系統。每個系統都有自己的醫院、學校、電視臺,甚至司法機構

鎮裡6.9萬人口中,4個系統的職工(包括離退休職工)加一起,佔了接近兩萬人。相當長一段時期內,他們都是被羨慕的對象。

“以前都說‘林老大’,開支(工資)挺高,老了也接着開。”一位送考的大楊樹林業局職工說,“在我們這兒,誰都知道林業是最好的工作。”

他那代林業子弟,大多是接父母的班,“填個表就成了正式職工”。再往後,又流行“內招”,只要是系統內的孩子,總會找到解決飯碗的渠道。

那時大家不用爲子女的出路發愁,高考成績好與壞,讀了專科或者本科,都不影響孩子們沿着自己走過的路,複製出相似的人生

近幾年,作爲全國少有的“政企合一”區域,東北的林區和墾區也最終迎來了改革,大楊樹包含其中。農管局改製爲農墾集團公司,工作不再是鐵飯碗。林業局在全面禁伐後,招聘人數逐年縮減,工作“含金量”也大不如前。

“上班的不如種地的。”那位林業局職工笑着說。

他站在警戒線外,盯着孩子的背影。高中三年,他都在鎮上陪讀。他清楚,未來兩天的考試,纔會真正影響孩子的人生。

鐵路

大楊樹鎮沿鐵路而建,呈西北-東南走向。鎮子的主街長5公里,往西北走到頭,就進入了大興安嶺林海,山下生長着連片的白樺林,往上是筆直的樟子鬆。街道另一端是波浪狀的平原,墾出的地壟呈現出規律的紋理,隨着山勢起伏。

鎮子外,甘河靜靜流淌,河水冰涼。早晚時分,森林裡會升起薄霧,空氣帶着松香的味道。即使在好天氣,街上的車輛也不多,偶爾有“四輪子”(拖拉機)慢悠悠地駛過。或許是太過安靜,也可能是太空曠,在鎮上任何地方,都能聽到火車的汽笛聲。

生活在大楊樹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聲音。54年前,鎮子還是個小村莊時,這條嫩林鐵路(嫩江到漠河)就已經通車,它是最重要的林區鐵路之一。

大楊樹站客運主任程顯敏已經在這條線路上工作了30多年,他記得林業繁榮時期,一天有幾十趟“木龍”(載滿木材的火車)經過車站。那時林區物資匱乏,從外面駛來的火車,總會捎上柴米油鹽、鍋碗盆瓢等生活用品。

再往後,鎮子逐漸擴大,街道變了幾次樣。只有鐵路還是老樣子,沒有電氣化,也沒有修復線,車站還是隻有一個站臺。幾趟客運列車幾十年如一日地按時停靠,然後離開,就連那些上下車的旅客,也經常是熟面孔。

即便如此,鐵路仍是大楊樹與外界連接的重要方式。人們從這裡上車,駛出森林和原野,可以抵達哈爾濱、大連,或者北京

王全友的兒子王飛虎喜歡看火車,有時和車窗邊匆匆一瞥的旅客對視,他會猜想對方“來自哪個遙遠的城市”――不管來自哪裡,都是他想要去地方。

他很少有坐火車的機會,現在在高考專列上,列車緩緩啓動。在臥鋪車廂,不一會兒就有同學躺下睡覺,他始終坐在車窗邊的摺疊椅上,注視着窗外。

火車在河谷裡行駛,一側是甘河溼地,水系在草場裡蜿蜒,水面倒映出藍天。另一側是山體,上面長滿高大的松樹,幽靜深邃。這樣的美景,就連包括王飛虎在內的當地孩子也難得一見――如沒有高考專列,通往阿里河的客運列車,只有深夜纔會路過這裡。

2003年高考專列開通之前,大楊樹的考生需要提前兩天,搭乘凌晨兩點多的火車赴考。那時考生經常超過千人,列車上在此短暫停靠的乘客,會看到一幕怪異景象:半夜的大興安嶺小站上,擠滿了學生,聲音嘈雜,然後上車填滿所有車廂。

很多學生沒有座位,只能一路站到阿里河,家長更不可能陪考。在這場全國性的競爭中,還未開考,他們就先“落後一步”。

那年因爲非典疫情,哈爾濱鐵路局首次開通專列。利用從北京和大連開來的列車,抵達終點站加格達奇後的空檔期,組成一趟臨客,返回大楊樹。只拉考生,在白天開行。

“車廂一節紅的,一節綠的,什麼顏色都有。”程顯敏回憶,那時專列還只是個交通工具,“先解決問題再說”。

現在,19年過去了,當年的臨客有了專屬車次K5117,車身統一塗裝成綠色,曾經的風扇升級成了空調。這些年,去阿里河的“交通工具”也多了起來,被當地人稱作“高速”的111國道修好後,家長們更青睞開私家車短途旅行。

但絕大多數同學還是選擇了坐火車,有人覺得這是“師兄師姐們走過的路”,也有人把它理解爲“畢業前的最後一次集體活動”。

一路上,車廂被荷爾蒙籠罩,同學們大聲說笑,來回串座,搭着肩互相問好。男生們下起了象棋,圍觀者不時拍下棋手的腦袋,提醒他又出了臭招。幾個同學圍在一起刷着手機,調侃誰的照片又上了新聞。

逐漸地,車廂安靜下來,有人拿出了筆記,小聲背誦起了上面的單詞或者公式。幾個女生靠在一起睡着了,不知什麼時候,她們在車窗上貼上了“逢考必過,馬到成功”的小飾品。

王飛虎在車廂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摺疊椅上,兀自笑了起來。

“不坐高考專列,就感覺自己畢不了業。”

阿里河

6月6日一大早,王全友就開着他的二手車出發了,他要在兒子前趕到阿里河。

一年前,他預定了阿里河的旅館,每天350元。準確地說,那並不是旅館,只是當地居民不住的空房子。如果訂得晚,比如有家長在半年前才着手張羅,價格就會漲到500元左右,房子也會離考點遠一些。平日裡,鎮上最豪華酒店,最貴的房間也不會超過200元。

阿里河雖然是旗政府所在地,但人口沒有大楊樹多,考生也少。等候在考點外的家長,簡單寒暄後,很快便熟絡起來,他們大多都來自大楊樹,用各自孩子的名字介紹自己。

6月7日這天,鄂旗的最高氣溫升到了接近30℃,開始有了高考的感覺。考場外,辦手機卡的攤位和一家整形機構支起兩頂帳篷,提供一些塑料椅子。母親們聚在這裡,談論的多是孩子的學習,還有未來的工作。

有人擔心自己孩子偏科,“有一科禿嚕,成績哇就下來了”,有人對誰家的孩子“分配”到了哪兒津津樂道。

男人們站在樹蔭下,或者乾脆就在太陽底下曬着。孩子是媽媽的事,他們似乎更願意分析今年的收成,預測糧價的漲跌,或者中美關係的走向。但只要有人開了頭,話題會立刻轉移到孩子身上。

“小傢伙啥都不跟我說,咱也不知道孩子的想法。”一個男人笑着自嘲。他是個年輕的父親,穿着T恤和牛仔褲,黝黑的皮膚和指甲裡的泥土,證明着他莊稼人的身份。

接着,男人就自責起來。他是大楊樹鄰鎮人,妻子帶着兩個孩子在大楊樹陪讀,上面還有父母,“都靠我一人養活”。平日裡,他待在屯子裡守着田地,農閒時就開着四輪子“收鐵”(回收廢鐵)。

“我對孩子的學習關心太少了。”高考前,他向妻子瞭解孩子的模考成績,得知在本科線附近徘徊。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初中畢業後父親就讓他下學,“想抱孫子”。現在,“孫子長大了,搞不好還是得種地。”

說什麼都來不及了。“考好了給你宰只羊”,他用自己的方式鼓勵兒子。

事實上,在不少家長眼裡,種地也是一件不錯的營生。

大楊樹鎮的面積相當於一箇中部縣的大小,這裡的田地用“垧”來計量,一垧相當於15畝。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現在這代中年人的父輩,陸續從東北其他地區來到這裡拓荒。開墾到哪裡,田地的邊界就在哪裡,少的十幾、二十垧,多則上百垧。

這裡雨水充沛,不用灌溉,肥沃的黑土地幾乎是全國最適宜農作物生長的地方。莊稼種下,“噴點藥就完事兒”,一年下來,“忙裡忙外也就兩個月的時間”。

去年大豆漲價,一垧地淨收入7000元左右。就算遇到壞年景,一垧地也能落下3500元的國家補貼。

“只要有點兒地,整天除了喝就是玩。”一個在考場外等候的男人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鎮上那些走道兒不利索的、坐輪椅的,都是喝酒喝的。”

他似乎對這種狀態不太滿意,又無力走出。

“咱們這代人能對付過去,下一代人咋辦?”他看着考點的大門,聲音低沉。

有時候,讓年輕人接班種地,也是件一廂情願的事。那個年輕的父親擔心,現在的孩子沒下過地,“種不好”,也不願意當一個農民。

他曾威脅過兒子,上不好學就回家種地。兒子告訴他,“只要把地給我,我馬上給你賣了”。

王全友沒有參與這場討論,他一直站在牆角,沉默着。他家只有17垧地,自己幹了半輩子,勉強撐起了家庭,下半輩子的路,一眼就能望到頭。

他傾盡全力,希望孩子能有更多可能性。他和妻子都趕到阿里河陪考,面對兒子,他們努力保持從容,儘量露出笑容,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兩天中午,王全友來到同一家餐館。每天他都點三碗冷麪,要份免費的鹹菜,解決一家三口的午飯。

二中

在呼倫貝爾市,大楊樹二中是僅有的一所公辦鄉鎮高中。

鎮上很多人都能講出這所學校的輝煌歷史,那些故事總能與清華北大,以及另外一些如雷貫耳的大學名字聯繫起來。

這裡的升學率吸引着整個鄂旗,還有隔壁旗幾個鄉鎮的生源。就算哪個班級出現了來自200公里外甘河林業局的同學,也不會有人爲此感到驚訝。

除了高中,鎮上還有5所小學和4所初中。超過1萬名在校生,讓大楊樹成爲鄂旗當之無愧的教育中心。

大楊樹街上,“三蹦子”(三輪摩托車)是最常見的交通工具,一共有1.2萬多輛。它們統一刷成紅色,再裝上車棚,去鎮子任何地方都是3元錢。這些“出租車司機”裡,很多都是陪讀的家長――做飯之外的時間裡,這幾乎是最靈活的生財之道。

到了冬季,這裡的天下午3點多就會黑透,二中的學生們要上7個小時的“夜間課”。換作其他東北小鎮,這樣的季節裡,晚上7點后街上就很難見到行人。但在大楊樹,每天晚上9點半晚自習下課時,二中門前那條路都會堵車,圍滿接學生的家長。

一部分學生不會回家,而是要趕去上晚上10點到11點的補習班。在廣袤的大興安嶺森林裡,這裡可能是爲數不多還在亮燈的地方。

大楊樹僅註冊備案的校外培訓機構就有19家。一座名叫“學府佳苑”的小區,底商的LED廣告屏上,正滾動播放着“提分班”的熱線電話。實際上,哪怕在鎮上某條偏僻街道,也能找到掛着“××教育”招牌的補習機構。

教育也帶動了大楊樹的房地產經濟,幾棟在建的新樓盤,都不約而同地選址在二中附近。陪讀家長一般會在鎮上買下,或者至少租下一套房子。離學校近的最緊俏,通暖氣的樓房租金需要9000元一年,車庫也可以住人,要8000元,7個月的供暖費通常要租戶承擔,7000元。

只要離學校足夠近,就連沒暖氣的平房也會搶手。王全友租住的平房,每年租金6000元,燒煤要3000元。若是普通年景,他一年能收入7.5萬元,王飛虎補3門課,一年的補課費需要3.5萬元,再加上一家人吃穿,剩下不多少。

但是,每年只有秋收,賣了糧食後才能拿到現錢。他們往往先把田地抵押給銀行,拿到貸款,把兒子補習班的錢交清,再用來年的糧款把貸款還上。

在這個圍繞着教育運轉的鎮子裡,二中校長苗孔新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在大楊樹做了十幾年中學校長,開始在林業中學,那時的林中和二中還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後來,很多南方城市的學校帶着“安家費”“人才房”找上門,一些經驗豐富的班主任和骨幹任課老師一起“組團”出走。

再後來,林中沒落,高中部併入了二中。他剛調去二中,又遇到了生源問題,鎮上每年中考前100名,會被市重點高中“掐尖”錄取走,哪怕這部分學生要到500公里外的海拉爾或者牙克石唸書。他的一位好朋友,女兒考上了呼和浩特的重點高中,離家近2000公里,“比上大學都遠”。

作爲一所鄉鎮高中,師資的問題依然沒能解決,去年學校招聘物理教師,結果報名數不到3人,最終因爲達不到開考條件半途而廢。

在學校裡,苗孔新是那種讓學生們“討厭”的校長,上課時他經常突然面無表情地出現在窗外。下課時,看到調皮的孩子,他也會忍不住訓上兩句,“把聰明勁兒都用到學習上”。

去年,有很多中小學都放了假,他堅持照常上課。有學生在網上發帖抱怨,他被叫去教委談話,他理直氣壯,“你們又沒發通知讓停課,怎麼能隨意放假”。

“這邊不比內地,我們節奏慢,生活過得安逸,學生們就沒什麼壓力。”他知道學生都害怕自己,但又堅持那樣做得對。

得知學生們評價“校長很負責任”時,他有些驚訝,然後點了點頭,笑着不斷回味。

他相信升學率是對孩子們最好的回報。去年,大楊樹二中的本科上線率是72.2%,這個數據幾乎是內蒙古自治區的兩倍。

南方

高考結束,學生們需要真正思考“去哪裡”的時間到了。

早有人盯上了這門生意。考試那兩天,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成爲考點外的焦點。他聲稱自己是一家停產廠子的車間主任,已經鑽研高考志願十幾年,在現場推銷志願填報服務。

在圍觀家長面前,他並沒有着急展示自己的專業能力,而是先談起了一次南方之行的經歷。

“義烏爲什麼會成爲國際物流中心?”他突然向家長們發問,然後扶了扶頭上的鴨舌帽,上面印着清華大學的校徽。

這似乎激起了圍觀者的興趣,他變得有些興奮起來,開始向家長們介紹自己在那裡目睹的種種“奇觀”。他努力解釋自己對“南方”的理解,似乎要告訴大家,自己見過真正的南方,瞭解南方的運行邏輯。

方法奏效了,有些家長頻頻點頭,“人家是見過世面”。不多會兒,他手裡的名片就分發完畢。

多遠纔算南方?可能每個大楊樹人都能給出不同的答案。

有人覺得瀋陽就算南方,有人覺得南方“至少要過了山海關”,還有人堅持有海的地方纔能叫南方。

有時候,“南方”只是他們想要探索世界的渴望。一個女生立志要考到鄭州,她沒去過這座城市,只是在地圖上看到它縱橫交錯的交通網。

王飛虎想去上海,因爲它“最大、最繁華”。他去過最大的城市是齊齊哈爾,那是高三上學期,他起了蕁麻疹,爸爸帶着他去看病。

“一進市區,我就看到了高樓。”現在提起這段經歷,他仍然難掩激動,“我數了數,一共21層。”

在很多家長眼裡,“南方”意味着規則和希望。

提起南方人,幾乎每一個大楊樹人都會承認,“人家就是比咱們這邊人精明”。雖然“精明”時常會成爲一種被他們嘲諷的特質,比如將它理解爲“斤斤計較”,但他們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南方”,“學學人家怎麼想”。

王全友支持兒子報省外的大學,他答應兒子,即使考不上上海的大學,也會帶他去上海看一看。

那些從大楊樹走向南方的孩子,最終也給家鄉帶來了回報。幾個二中的畢業生,在南方讀完大學後,又回到二中任教。曾經坐專列去高考的學生,如今成了火車站的售票員和站務員,爲這趟列車服務。

一羣當年考到北京的學生,在牽線北京西城區與鄂旗的對口扶貧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高考過後,大楊樹又恢復了寧靜,二中校園的高三教學樓沒有了讀書聲,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停留在了“1天”。一位畢業班班主任更新了微信簽名:在電腦裡新建了一個文件夾,準備迎接下一屆學生。

火車站的汽笛聲還是會準時響起,大楊樹站客運主任程顯敏也恢復了重複且瑣碎的工作。兩個月多後,大學開學季就要到來。他相信一定會有許多新面孔,他們從這裡出發,踏上新的人生旅程。(記者 楊海文並攝)

(文中王全友、王飛虎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