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琪/責任不只要承擔 也要放下

文/田安琪

在與朋友、學生、個案互動交流過程中,大家所提出的困擾,排名第一的大概都與「『責任』與『心之所向』之間的徘徊」有關

先從一個典型故事開始…一位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典雅的女士來與我會面,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感覺到她臉上帶着一種溫潤光芒,由於我後來瞭解到,事實上她內在有着極深的分裂與衝突,並且這段時間裡,她持續讓內在分裂糾纏着自己墮入深深的幽暗中,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她便無意識地、用同樣的方式、重複地向我描述同樣的問題,好像我們之前的談話並不存在一般,每一次當問題又回到原點時,我一方面無奈,一方面我會回想起記憶中的光芒,其實我知道,那光芒還是在的,只是罩紗太厚重。

這位女士因爲媒妁之言結婚,夫妻情感一開始就淡薄,二十年前生孩子後,也就再也沒有同房過,夫妻兩人便過着徒具形式但看似安全的生活,幾年前,這位女士認識了吸引她的男人,便無法抗拒地在一起了,就這樣,這位思想保守的女士,幾乎是以傳統教徒的方式深深苛責批判着自己愛上了別人,但另一方面,她無法停止婚外情,所以,這些年來,她便在盡力扮演賢妻良母角色中偶爾出軌。

曾經有位「大師」喝斥她,說不顧家庭而出軌的罪業深重,於是她問:「我的丈夫並沒有犯錯,我是不是應該全心全意的在他身邊,直到能夠擴展出我對他的愛爲止?」。

應該怎麼做選擇,向來不是我能給出建議的,從更高的視野來看,「選擇」沒有好與壞,每一個選擇只是導向不同的歷程,從中有不同的體驗與學習而以。其實,搞清楚內在癥結點與起心動念之後,自然便能夠做出選擇。因此這位女士真正要看清的不會是表象上的,該回歸家庭還是奔向所愛的問題,這是一個有關「留在丈夫身邊是否就能『愛』他」的問題,如果是因罪惡感而留下來,並不會帶來正向結果

其實,只要我們還活在被「責任」所驅使的人生裡,我們根本沒有資格談「愛」。世俗價值觀,像怪獸一樣以魔力控制着我們的生命態度,我們該認真讀書成爲好孩子、該努力工作獲取功名、該是成功的男人顧家的女人、該是孝順兒女…,一旦我們的思想念像中跑出「應該」或「責任」二字,愛便開始死亡。試着想像,自己在責任感中或在熱愛中投入工作的情境有甚麼差異臉書蘋果創辦人是因爲熱愛還是基於責任感而成功?再想像,若你是因爲責任感而孝順父母,那麼從你流動出去的能量會是甚麼?

我們很少進一步探索,我們憑甚麼扛這些責任?當自己還有很多內在缺憾不平衡時,還有許多不滿足時,扛着的這些徒具形貌的責任底下,其實是諸多無奈、抱怨、與潛藏的憤怒。你是甚麼,你能給出的就是甚麼,於是那使得我們所服務的對象,接收到的其實都是這些委屈不平的負面能量,因此,你扛了最多的責任,但你的家人待你最嚴厲;你扛了最多責任,結果公司最苛薄你;你努力想要服務衆人,結果衆人並不鳥你…。

然後你以爲應該當個有責任感的妻子或丈夫,但那其中你沒有能力給出愛,結果家中槁木死灰,家人們的生命在其中逐漸枯萎,本來,你勇敢放下「責任」勇敢追求愛,至少還有一人呼吸了新鮮空氣,但錯誤的責任觀使得衆人一起坐困愁城。事實上,當你勇敢衝出了原有的負面模式,衆人相互依存的煉結斷了,其他人才機會憑一己之力找到更適合其本質的生命出口,會有一段痛苦期,其他人也許看起來更糟糕,但這會是我們歷練「更高的愛」的機緣,這種殘酷的愛,就像父母看着學步的孩子跌倒而忍住不出手,它考驗着我們對他人的生命前景是否有信心,其實,更考驗着我們自己對生命抱持着甚麼樣的信念

但這並非意味着「逃避責任」,通常,我們都必須在生命的前半段,先在責任中歷練一段過程,看盡學盡責任中的所有面向,然後,纔有資格說:「我知道責任是怎麼一回事了,我可以不被它所驅使了。」,因爲到那時候,我們才能從自己的生命體驗中真正知曉責任所能貢獻的並不多、責任讓我們爲他人而活、讓自身的價值沒有機會展現、也讓從胸中流出的愛不斷地被責任感所誤導

而真正的愛、更高的愛,總在進入責任、知曉責任、再輕輕放下它之後,從內在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