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時專欄:林谷芳》大陸「團客」的潛在價值

去年開始陸客來臺人數大量減少。(中時資料照/劉宗龍攝)

在北京回臺的機場櫃檯前,碰到1個讀者前來打招呼,她是央視紀錄頻道的紀錄片導演,兩度獲得國際紀錄片金熊貓獎,2年多前曾在中央音樂學院聽我1場名爲「中國音樂的人文迴歸」的演講,當時我提到:人到40時,生命頓生不能言說的蒼茫之情,而那正是生命觀正待踏入另一境界的契機轉折,如果能觀照這種蒼茫,就能有豐盈的下半生。她當時正值人生轉折,對這席話頗有觸動,之後果然也走出蒼茫,奔向豐盈,見到我自然分外高興。相聊之下,才知她這次是遂其罹癌父親的願望,帶着父親,親臨島上,看看當年「假想敵」所在的地方。

大陸老一輩經歷國共內戰及之後兩岸嚴峻對峙的年代,對臺灣都有着一種複雜的情感,從當年想解放臺灣的敵對,到海峽開放後知道臺灣是保存中華文化、人文蘊藉的寶島,這認知的轉折正何其之大,但也因如此,就對臺灣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有些人固因爲此地有親人,但更多人想到臺灣,有的恐怕就是那被命運撥弄的感慨,總不免會換位思考:如果當年易地而處,人生不知又將變得如何?

正是這前後期認知的巨大落差,以及換位思考的感嘆,這輩人總想來臺灣看看,也正如此,他們過海峽時的興奮,又哪裡是平時到異地觀光的心情所能比的。對他們而言,到的是另一箇中國人的社會,是一個曾被他們誤解,曾想解放,但卻承載着中國人希望的地方。

這樣的情結並不因大陸經濟發達、國勢增強而稍減,畢竟,他們那喚不回的青春是如此被時代撥弄着,也所以,到臺灣竟就成了他們生命最大的願望之一。

這些人當然有位居要津者,但更多的是黎民百姓,他們的感慨並不會比具備更多文化觀照的上位者來得稍淺,甚且,就因困頓感受乃更深。而這些百姓到臺灣,並不會採行年輕人最喜歡的自由行,跟着團,就算走馬看花,拍些照片,買個特產,也多少補足了生命中那缺憾的一塊。

就因這樣的情感,這曾經想「解放臺灣」的一代,無論居廟堂或爲庶民,卻都是最不想再見到兩岸衝突的一代。而居廟堂者,即便有此心,有時卻也有他不得不有的表態、不得不做的決定,但庶民卻就可以赤裸裸地對親朋好友表達這樣的想法。直言之,從裡到外,他們是對臺灣最友好的一羣,且是好大好大的一羣。

這樣的人來臺灣,只要沒有遭遇太不合理的待遇,基本態度就不會有大的改變。他們不像大陸現在的年輕人,出生成長於崛起乃至豐饒的時代,對臺灣更多的是現實的比較,而提到兩岸的齟齬,這一輩也更常訴諸情緒昂揚的民族主義、大國思維。但話雖如此,他們畢竟都有歷經劫難的上一代,上代的情感他們也一定程度得尊重,乃至被影響,從這來說,談兩岸的善意,臺灣實在沒有忽視這股潛在能量的本錢。

也從這樣的角度來看,一般常被詬病的「團客」旅遊,除了能讓某些行業、商家得利外,其實更有着超越現實經濟利益的情感價值,所以要思考的,不是完全地去貶抑這種旅遊形式,而是如何讓它的缺點更少,讓這些朋友能更帶着心理的滿足回去。

的確,談陸客觀光,何止是經濟的效益而已,中青輩的自由行能讓他們更深入地瞭解臺灣,團客旅遊則能遂上一代人的心願,臺灣如果不能在經濟利益之上又看到這些,就說明了自己在兩岸交流中的短視。

而談交流,80、90年代受臺灣影響,現在40、50歲的人其實更該被關照到。這些人的青春,正值臺灣文化在大陸蔚爲時潮的年代,文學的余光中、張大春、朱家三姊妹、席慕容、三毛,電影的侯孝賢、楊德昌,電視的瓊瑤,流行音樂的羅大佑、李宗盛、趙傳等,寄寓了他們多少的憧憬。也所以,這次碰到的紀錄片導演雖說帶着爸爸完成心願,其實也正圓了自己那少女時代的夢。坦白說,看不到這些在大陸人心中或顯或隱的溫潤情感,兩岸交流也就只能在政治對抗、經濟競逐,乃至文化較勁中打轉了。

(作者爲臺北書院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