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作家撒野‧文學回鄉第一場-張大春:李白不回家 演講菁華

衆多臺東鄉親讀者齊聚一堂,親睹作家丰采,共同神遊大唐盛世與詩仙生命歷程。

小說家張大春現場吟詩賦詞、旁徵博引,爲聽衆歷歷再現李白的文學抱負與曲折際遇。

乘着新普悠瑪風馳電掣,重量級小說家張大春循着花東縱谷的藍天白雲,來到臺東縣首府,與滿堂慕名前來的讀者書友相見歡,2014年【作家撒野‧文學回鄉】系列演講由此拉開序幕。近年着力於中國傳統敘事文體的張大春,以「李白不回家」爲題,向讀者展示小說創作者耙梳龐雜史料的功力,如何經由考證、演繹和想像,交織經濟、政商關係、婚姻制度、庶民生活諸面向,賦予謫仙人李白生動的面貌,形塑出光華流暢的大唐文化。以下是演講的菁華片段。

李白是大家都知道的人,不過我寫李白,是基於一個非常頑固的臺灣現實:大部份的人,不論在哪一行,寫詩也好,做麪包也好,開餐廳也好,或者賺了大錢,說要把很多公司買下來的資本家也好,只要有一定的名聲,這些人講話的機會就會比較多,聲音也比較大。

這個現實常常也導致相對有趣的結果。近幾年流行喝紅酒,消費者會論起紅酒的「CP值」高不高。C是cost,P是presentation。如果花三萬塊錢的酒非常好喝,花兩千塊錢的酒也非常好喝,那我覺得兩、三千塊的那種酒CP值比較高。

李白也有這樣一個值,我稱之爲「FK值」或者「KF值」──F是fame(名聲),K是knowledge(知識)。這不是一種值得依靠的評價,但我爲什麼關切李白的「KF值」?還是要回到臺灣頑固的現實。

李白的嚮往和出走的原由

有時候,我們對於這種被建立起來的「名」的內容可能所知不深,可是對於「名」的嚮往,會使我們失去對自己的追求。譬如對一位大文學家很羨慕、很崇拜,會想要像他們一樣,他幹嘛我就幹嘛。這可能會帶來嚴重後果,輕則事業整體失敗,重則一生就毀了。投錯行業也就算了,在人格或性情的養成上,爲了追隨某個偶像,不管是世界文學家、明星、歌手、商人,或者是我老想到的麪包師傅,「有爲者亦若是」──到底有爲者「若是」的程度如何,以及到底值不值得「有爲」,到底能不能像他一樣,我們都要存很大的問號。

李白是我所知道的唐代詩人中,最獨特的例子。從他25歲離開蜀地(現在叫四川),出三峽,「仗劍離鄉,辭親遠遊」,之後他一輩子再也沒有進入三峽一步,這非常獨特。你會想,奇怪,難道你不想家嗎?我聽文化處劉處長說,這兩年臺東返鄉回來居住的人變多了,有一個黃金交叉,看起來大家開始喜歡而且願意回家,這是人情之常。可是李白不但不回鄉定居,發展當地的文化產業,而且看起來他一輩子沒有一首詩,提到過他的父親和母親。

一個人這麼有才氣,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往外面走,「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他爲什麼會不願意回家?我仍然要像一首主題曲的主旋律一樣,再提起我剛剛講到的名聲、名望的「名」。這跟李白的嚮往是有關的,也跟他不回家是有關的。

階級制度與賤商傳統

首先,唐代在立國以後,就承襲着南朝,從東吳算起,兩晉、接着宋齊樑陳,這六個朝代都在現在的南京(之前叫建康、金陵或是建業)建都。承繼着六朝的風尚,由「士」和「大夫」合成的「士大夫」階級,是非常鞏固的。如果不能夠承襲「士」,也是就讀書人的身分,並且透過這個讀書的行爲,獵取功名、獲得帝國官僚體系的地位,那就表示你不能進入、也不能繼承「士行」。

如果其他階級想進入這個階級,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譬如說,我搞革命,幫唐高祖李淵把天下打下來了,我原來幹什麼誰也不問,現在我封公封爵。如果給我一個官做,我做到五品,我的兒子可以變成八品;我做到二品,我的兒子可以變成五品,這叫「蔭任」。如果我沒有這樣的身分,但我可以成爲官僚,這也是一個機會。

農人子弟是可以參加考試的。但是在唐代,有兩種人不能參加考試──士農工商的「工商」。特別是商人,不可以參加考試,他們的子弟也不可以參加考試。這個淵遠流長,背景因素很複雜,包括他們不交稅。商人原先是商代的人,周代取代了商代之後,鞏固周人居住的區域,將他們發配到商這個地方,限制他們的自由,不能到處遷徙,也不給他們土地,只讓他們做小生意、小買賣,錙銖必較、將本求利,所以這些人就稱之爲商人。在家裡買賣的叫「商」,出去走賣的叫「賈」,商賈之人是不能參與科考的。中國人長久賤商的傳統,我們就不細說了。

爲什麼我說李白不回家,會跟這個有關?是跟剛纔提到的「名」有關,要把他們盤在一起說。李白的父親,在李白四、五歲那年從西域返回中國。爲什麼說返回?因爲他們在四、五代以前,從中土遷出去。遷出去的原因很多,說法不一,有說他們是被髮遣出去;有人說他們是王室,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哥哥和弟弟,建成和元吉這兩支貴族,在玄武門之變被李世民驅逐。建成和元吉兩個當然死了,但是他們的族人,被驅逐到西域去,這個說法我認爲也不可靠。

另外還有個說法,就是當時爲了要逃避中原西南方的一次內戰,李家跑到西域去了。總之,這些推測應該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李白自己說的,他自己有好幾個不同的說法,他也沒說清楚。看起來他也不希望有人搞清楚,原因是一旦有人搞清楚了,他作爲賤商之子的身分就無疑確定了,所以他常常說得很含糊。他寧可說他的九代祖,是原先涼國的一個小皇帝。連唐高祖李淵都願意比賦自己是那個涼國小國王李暠的後代,那李白也說他是李暠的九世孫,算一算他跟唐太宗幾代的皇帝差不多,等於說他是貴族……。

(完整的演講全文,請見開卷部落格blog.chinatimes.com/open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