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中國電影裡的時代變遷爲何備受國際矚目?(賈樟柯)

導演賈樟柯。(中新社圖)

從摘得戛納金棕櫚大獎的《霸王別姬》到榮獲英國電影學院獎的《活着》,蜚聲國際的中國電影常把目光聚焦於時代變革洪流中的人物命運。中國電影裡的時代變革爲何備受國際社會矚目?又當如何發揮國際化影響?

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院長賈樟柯曾斬獲多項國際電影大獎。這位名聲在外的中國導演,總把鏡頭對準中國鄉土文化與時代變遷。賈樟柯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表示,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帶來了對於鄉土經驗的回望和渴求;電影本身就有一種全球化的基因,而文化則是聯結全人類最基本的條件。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您的新作《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通過四代作家講述中國七十多年的社會變遷,爲何選擇作家羣體?

賈樟柯:最初這個影片是想拍中國過去七十年的生活經驗,藉由個人敘述反映中國社會變遷。隨着中國城市化進程加速,社會在重組;理解城市化進程中的當代中國,一個非常重要的角度就是回望歷史。要了解人們在城市裡遇到的困惑並界定今天的生活形態,向歷史提問很有必要。

於是我想到了作家。從2015年起,我每年有很長一段時間回老家山西汾陽賈家莊村生活,而這個村莊與中國當代文學有密切關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山藥蛋派」代表人物馬烽回到賈家莊跟農民一起勞動,在勞動中寫作。這樣一個有文學積澱的村莊,讓我意識到中國有非常多作家來自農村,因寫作而改變命運。我想由他們講述個人史。四個不同年代的作家連起來,就能表達七十年中國變遷。

中新社記者:通過這部紀錄片,您希望如何向西方世界展示中國的變革?

賈樟柯:紀錄片最大優勢在於可信性,在文學領域的類似形式叫非虛構寫作,它帶來的是一種不可顛覆的事實存在。另一方面,這部影片最終形成的十八個章節,都是中國人過去遇到的重要問題,形成了中國人的心事,也形成了希望。心事和希望是一體兩面的。這也是爲什麼中國社會一直在漸進地變化,因爲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他們共同構築的中國往事,也能帶來更普遍的、全人類的理解。

比如電影第一章提到的吃飯問題,不僅困擾過去,也困擾今天;不僅困擾中國,也困擾其他一些發展中國家。再到賈平凹先生講述他生病的故事,生老病死也是每個人要面臨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人類確實是命運共同體。中國遇到的事情,全世界都會遇到。

一部影片之所以能夠被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理解,是因爲如果針對人類共同的痛點、共同關心的話題,提供中國藝術家的觀察和回答,就能引起廣泛的共鳴。

中新社記者:從影二十多年來,您始終聚焦大時代背景下的普通民衆和基層生態,引發國際關注。在您看來,爲何中國的「鄉土文化」和「時代變革」備受國際矚目?

賈樟柯:中國現代化之路剛走了一百多年,急速城市化變革發生在最近十幾年。這麼短的時間裡,新的科技及互聯網重新劃定人羣,社會處在移動重組的過程中。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帶來了對鄉土經驗、鄉土文明的回望和渴求,帶來了電影藝術的表達衝動。所以在中國藝術中,對這種變革的呈現無處不在。

中新社記者:從歷史縱軸看,電影在中西方文化交流扮演什麼角色?您希望由此向西方世界傳遞何種信息?

賈樟柯:電影有全球化和國際化的基因。自一百多年前被髮明,電影就具有超越語言的能力,因而它還有一個綽號「鐵盒裡的大使」。可以說電影是一個全球化的標誌。

今天,全世界有一種全球化終止的焦慮,人類的交流互通因疫情進入一個低潮。這種情況下,電影的國際化基因再次彰顯,因爲不管外部環境如何變遷,國際社會如何紛爭,文化始終需要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這是聯結人類最基本的條件。

中新社記者:您創辦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始終致力於挖掘非西方國家的新電影新導演,爲什麼主打非西方概念?這個電影展對推動中國電影「走出去」起到了哪些作用?

賈樟柯:平遙國際電影展以展現全球年輕導演的新人新作爲主。因爲電影行業需要生生不息的創造力,而年輕人帶有一種對社會和對電影這種媒介的敏感,對世界的觀察會給他們更多新的感觸。全世界的年輕導演都應該被關注。

另外,我們聚焦新興國家、發展中國家,並不是一個意識形態影響下的選擇。西方國家擁有發達的電影工業,有很好的影展傳統和宣傳銷售渠道,全球共享比較容易。但新興國家的電影工業正在崛起甚至很薄弱。電影版圖中的這些新區域,非常值得中國電影工作者乃至全世界關注分享。

每年我們都會選擇中國年輕導演新作在影展全球首映,藉由這樣一個國際化平臺和國際媒體傳播體系,把這些影片介紹給世界。2019年,我們與法國MK2院線合作,在法國巴黎舉行「平遙電影展」活動,帶去六部中國年輕導演的作品,這些影片全部獲得了歐洲的發行機會。此後又陸續有一些作品在歐美國家發行。我覺得這是平遙國際電影展推動中國電影「走出去」的一個小小貢獻。

中新社記者:您參與的金磚五國合拍電影計劃目前已經拍攝完成3部,這一計劃的初衷是什麼?

賈樟柯:金磚五國都是電影大國,都處在非常相似的發展階段。金磚五國人口衆多,在世界人口中佔比非常大。這五國藉此機制合作拍攝,讓我非常興奮。目前完成的三部合拍片中,我們探討了人與人的關係、女性問題以及新時代的變化和困境。我非常希望這個計劃能繼續,讓金磚五國的電影藝術家能有更多合作交流機會。

中新社記者:除了人們熟知的電影導演,您還是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和山西電影學院院長。作爲教育工作者,應如何培養中國青年電影人更好地走向世界?

賈樟柯:中國電影目前有巨大的人才培養需求。三年前,中國電影年產量已達1600多部。這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上世紀90年代我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習的時候,中國每年生產電影只有200多部。這是個非常巨大的跳躍,在此情況下,人才非常緊缺。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能爲中國電影培養更多人才,他們不僅是中國電影的未來,也是世界電影的未來。

(本文來源:中新社「東西問」專欄,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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