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我們都年輕,80後90後什麼都可以熬”

大概沒有哪一代際的投資人比今天這批更迷茫,更赤手空拳。殘酷在於,在行業洗牌的這些年,“下牌桌”的重災區也是他們。當不確定性無限放大,沒人給得出“不下牌桌”的標準答案該是什麼。

在本次峰會上,我們試着從八位國內頂尖的80後和90後投資人身上找線索。

5月9日,在“第18屆中國投資年會·年度峰會”的NOVA超新星投資人分會場上,小苗朗程管理合夥人方正浩、高榕創投合夥人韓銳、超越創投管理合夥人彭超、聯想創投合夥人王光熙、明勢資本合夥人夏令、耀途資本創始合夥人楊光就《別下牌桌,時間交給你了》這一議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本場巔峰對話由投中網主編曹瑋鈺主持。

想要從僅僅八個樣本身上歸因出年輕人穩在牌桌的秘訣,稍顯偏頗了些,但從幾位80後、90後投資人身上還是可以觀察到一些或許是答案的特質。

比如,沒有上一代際投資人相對輕鬆就踩中牌桌的運氣,他們要一直不停找自己的位置,找牌桌、找舞臺、找信仰,而且這並非一些投資大佬口中“愉悅的智力挑戰”,而是事關生存的考驗,是年輕投資人的必經宿命,找牌桌的能力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再比如,不做無意識接受者,他們更懂得進退,懂得求變。年紀輕輕出了大成績,大概沒一個不是“卷王”,但當下他們卻在反內卷,背後的邏輯很清晰,在前路看不清、市場進入新常態的情況下,優先級是審時度勢,改變工作方式,而不是一味沿襲陳舊的勤奮。

另外,唯一一個的共同點,他們壓根就沒想過下牌桌,甚至有人面對這一設問時是疑惑的。

不否認這份堅定一定有過往成績的託底,深究來路,有人天然適配,有人水到渠成,有人進行了足夠多的試錯,還有人將其視作某種信仰,但背後的東西都一樣——對投資這份職業的熱愛,以及骨子裡對開拓、冒險、創新精神的高度認同。

最後放句特提精氣神的話。一位嘉賓放話了,“還好我們都年輕,80後什麼都可以熬”。

以下爲現場探討實錄,由投中網進行整理:

曹瑋鈺:謝謝各位抽出寶貴的時間來參加Nova分會場。

如果大家這兩天有關注投中峰會的話,應該感受得到非常濃烈的市場情緒。但我們認爲,越在這種時刻,去探討年輕投資人的處境越是個重要命題。今年是投中第二年進行Nova年輕投資人榜單的評選,我們希望藉此來持續關注年輕投資人的狀態,探討在這羣人眼中的行業未來可能有什麼變化,因爲行業的未來就在這些人的手中。

今天的主題是《別下牌桌,時間交給你了》。“別下牌桌”最近已經被喊了很多次。今天到場的諸位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佼佼者,穩在牌桌,但還是想問一下,在從事投資的這些年,諸位有過猶豫或者離開牌桌的時刻嗎?是哪些東西支撐着你從事投資這份職業一直到現在?這是一個走心的問題,先有請方總。

方正浩:我從做投資到現在,從沒有想過離開這張牌桌。

我以前換過牌桌的,學生時代我是搞競賽的,但學着學着學成了全班最後一名,當然不是說天賦差,主要那時特別貪玩。進了高中之後,這個經歷讓我比同齡人更早想清楚自己要什麼,一定要選擇好自己的賽道。我在18歲時看了一本巴菲特的傳記叫《滾雪球》,深受啓發,裡面提到一句話叫“在你很年輕的時候想清楚到底要做什麼,然後用一生去堅守。”那句話讓我特別有感觸,特別激勵我。

我本科學的不是投資相關的專業,在復旦讀的化學,但從大一開始,基本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在做和投資相關的事,到現在已經十四五年的時間。

講個玩笑,這兩天我在給家裡小朋友準備幼兒園面試,投資人還是有一些技能的,比如在蒐集、研究資料和做判斷方面有優勢,我發現還自己可以做一個服務,幫別人爭取幼兒園的名額,做一次可以有1000塊錢,然後把他做成一個生意,我說我可以給大家搶票,給我2000就可以;後來發現我們也投了RPA,可以做成一個產品,這就是AI投資人的直覺。

總之自己還是要有信念,第二個,說白了至少我們還有一些技能,出去給別人打打零工也是可以的。

曹瑋鈺:還說沒想過離開,您這後路都找好了(笑),開玩笑。有請韓銳。

韓銳:我學數學的,別的工作也不好找啊,我就安心幹好投資吧。

曹瑋鈺:有點凡爾賽了,不過我信你。下面有請彭超總。

彭超:這個問題很好。我2015年開始做投資,這個問題一直都有想。我是不可能離開這個行業的,一是覺得自己做這個事有天賦,最主要是這個事讓我快樂,它能讓你不斷探索,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滿足自己的求知慾,這是自己內心最想要、最快樂的東西,通過投資這個行業能得到滿足。

至於具體怎麼滿足,我也經常想,因爲每天和同行聊得挺悲觀的。但是聊多了我覺得應該多去和企業聊,還是能看到很多人在不斷突破,不斷解決困難。當你發現一羣人聊的都是同樣的話題,當你沒有解決辦法的時候,就應該跳出這個框架去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總之我會一直做投資這個事情,我有天賦,也熱愛這個事,讓我真正內心得到滿足。

曹瑋鈺:謝謝彭總,您說的我也挺有感觸的,今天上午我們請到了一家SaaS企業叫帆軟來做演講,一家發展非常好,但就是不融資、不上市的企業,那位企業家的精氣神非常足,之後出場的投資人說,他的勁頭和我們行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還又不讓投,簡直是來折磨人的。接下來請王總。

王光熙:首先我覺得,下不下牌桌是個中性詞,既不是好,也不是不好。

剛纔很多人分享了,這和每個人的背景,每個人在摸索過程中尋找自己的喜好和定位都挺有關係的。從我個人來講,確實做過和科技投資比較相關的事情。我讀過工程的PhD,在管理諮詢做過,在企業管過研發戰略,相對比較自然而然地在2014、2015年左右,慢慢轉到從做企業內部的拆分、孵化,再到科技投資賽道。

到目前爲止,我確實沒有特別嚴肅地考慮過下這個牌桌,當然有很多原因。一方面,你要在這當中找到自己的快樂,你必須得喜歡這件事,興趣非常重要。第二方面,你的DNA或者過去的背景,讓你能在這個過程中發揮到長處。

對於我來講,之所以會讀工程,是因爲我覺得做工程類,尤其是前沿科技的研發是非常有意義、有意思的事。後來又去做商業的事,也是我認爲怎麼能夠在比較快的過程中,讓前沿科技進入到市場,被大家所用並且造福社會,我覺得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而且在這裡面科技和VC是非常完美的組合。

近些年發現,不管市場經濟怎麼起伏,我們看到前沿科技到應用的轉化越來越加速,這個過程中,科技創投的作用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關鍵。所以能在這當中找到自己的興趣和快樂非常重要,這是下不下牌桌最核心的驅動因素。

曹瑋鈺:謝謝王總,聽上去經過了理性判斷和興趣選擇,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有請夏總。

夏令:正好今年是我做VC的第十年。確實,今年和我探討關於VC行業的變化,以及下不下牌桌、換不換賽道的投資人朋友越來越多了。大家做VC這麼長時間,對自己投資的賽道和項目是什麼樣的生意很熟悉,但有沒有思考過VC是什麼樣的生意?坦率講,VC是個特別差的生意,一是體量小,在整個金融盤子裡是個另類資產,體量非常小,二是VC是極度非標,規模化難。如果單從生意視角來講,VC不是一個好生意。

那爲什麼我們這些人還要殫精竭慮地奉獻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做?是因爲VC雖然體量小,但它卻有和體量極度不對稱的影響力。VC本質作爲一個金融資產,一樣是用有槓桿的資金去匹配更好的資產,但它帶來的社會價值、影響力和放大效應是吸引我們的,讓我們覺得做這個事情有意義,或者說對於年輕人來說,是少有的接近市場化、極大放大自身價值的好平臺,年輕投資人是極度珍視VC價值的。

我自己面試招人的時候,也會問面試者爲什麼想做VC?內心底層到底信什麼?VC是不是你自己內心信的這件事的最佳實現途徑?那我自己內心信什麼?明勢和我自己信的是中國未來十年的發展,不管是產業轉型還是國家再上一個臺階,一定離不開科技創新。如果我們看過去十年,從2010年到2020年,這十年裡從成立到成爲百億美金的公司大概三四十家,裡面模式創新企業多,世界級的科技企業鳳毛麟角。

但是未來的十年,中國需要且必然會出現一批世界級的科技公司,如果我們這些年輕投資人能夠參與其中,找到他們、陪伴他們,支持他們創造了一個新的產業,改變世界,我相信我們的人生價值、人生意義是截然不同的。因爲這個,不想下牌桌,而且會珍視今天的機會。

曹瑋鈺:謝謝夏總,非常有熱情,有激情。其實不久前我和夏總聊過一次,當時夏總也是這個狀態,從他身上能感受到和市場挺不一樣的精氣神。接下來有請楊總。

楊光:我是2011年入行的,可能不像津劍踩到了第一波移動互聯網的高峰,當時我去了一家以色列的基金,就投硬科技,算是逆勢而爲的。

說句實話,入行前幾年比較痛苦、鬱悶,我們投了好多硬科技公司,大多數會告訴我們,研發沒啥問題,但客戶完全不給他們機會,因爲客戶說沒有國產化的需求,所以這些公司發展非常慢,2011年入行投的第一個芯片deal,到去年才上市。

今天雖然難,投資也難,退出也難,但在2011、2012年投硬科技可能比今天更suffer,那時上市對利潤的要求更高。我記得2012年6月,我們有個半導體公司過會,過會之後IPO就停擺了,再開閘已經是2014年2月份。敲鐘前一天IPO晚宴,頭30分鐘投資人們就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這是一個巨大的壓力釋放。

我們下不下牌桌?耀途是2015年出來創業的,前面兩年是最艱難的,那時我們出去募資,可能見20個LP都沒有人投,連機構投資人的門都敲不開,沒人願意跟你聊。今天大家都願意跟我們聊,只是難下手而已。

不管從投資、退出上來講,我們還是看到了很多積極的東西。目前Beta的機會可能稍少了一點,但我覺得Alpha的機會始終存在。

我們2011年投的第一個deal去年才上市,我相信再過十年,大家在IPO晚宴上跟被投企業回顧說在2023年、2024年時投了你,後面經歷過非常suffer的董事會,一路走過來,最後公司上市了,那是一種很好的成就感,所以我還蠻期待在這種趨勢裡抓到一些好的公司。

曹瑋鈺:耀途總是有很生動的故事,謝謝楊總。

“80後什麼都可以熬”

曹瑋鈺:我們聊下一個話題,剛纔幾位嘉賓已經或多或少提到了,我們稍微做一個展開和提煉。我們投中峰會做了一個預熱欄目叫“超級投資家”,請到朱哮虎朱總做嘉賓,他當時就喊“別下牌桌”,大家都看得挺澎湃的,結果隔天就有已經不在從業的前投資人寫文章,說朱總我們也不想下牌桌,但是桌子已經沒了啊。這篇引發了更大共鳴,這可能纔是行業大多數人的狀態。

我的問題分爲兩層:第一,投資人這份職業的花期越來越段,消失的投資人越來越多,即便身在在牌桌,也不可否認這個職業的脆弱性,應該如何應對這種脆弱性?第二,不僅身在牌桌還要持續往上走,哪些天時地利人和是該具備的?

楊光:我覺得第一,因爲我們以前在以色列做投資,當時第一個感覺,以色列大部分投資人都是投硬科技的,而且很多同行都是白髮老人了,五六十歲的也特別多(當然硅谷還是有很多年輕投資人的)。當時我們跟同行交流或者參加公司股東會,就覺得這些人非常有hands-on經驗,能真正給到企業很多好的建議。

從現在的角度來講,大家可以更多鍛鍊自己真正在產業裡的經驗,跟被投企業可以走得更近,一起去看是不是有更多併購整合等退出機會,不斷積累實操經驗。從硬科技投資來講,行業經驗挺重要的,這是需要我們更多去加強的。

第二,大家還是要樂觀去看新的東西,剛纔主題分享裡也提到了AGI等等,中國還是有一些相對有紅利的賽道,這些賽道里有中國本身的機會也有出海的機會,可以花更多時間在目前還有beta的賽道里去抓機會。

夏令:與其說桌子沒了,其實是桌子變了。VC投資非常講究timing,有Vintage year。在每個時代或者每個時間點上,它都有最佳的那張牌桌,關鍵是你在不在那個牌桌上。

比如2007-2014年最大的牌桌是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網,2014-2021年最大的牌桌是智能電動汽車,從2021、2022年開始往後的7到8年裡AI很可能是最大的牌桌,問題是投資人能否保證自己在每個牌桌上?這是我們要捫心自問的。其實每次變化對於投資人的挑戰都挺大的,你要能持續迭代,持續成長,跟得上。

另外投資人也必須要上一個時代最大的牌桌。比如大家都在講投科技,在科創板上市。但是從數據來看,科創板企業從成立到上市平均時間14年多,市場上絕大多數的一級市場基金的存續期都不太可能有14年以上。但在近600家科創板企業裡,也有70多家企業從成立到上市只用了8年左右的時間,這些企業爲什麼用了更少時間就能上市?因爲他在智能電動汽車這個過去8年最大的牌桌上。所以對於投資機構和投資人來說,你不得不去踩中這樣的新牌桌。

回到我剛纔的觀點,核心不是牌桌沒了,而是牌桌變了,對於投資人來說你能否持續成長迭代,發現新的牌桌,坐在那個牌桌上,這可能是我們最大的挑戰。

王光熙:其實我們正在經歷週期的迭代,中國的創投市場還比較年輕,我們也都還比較年輕,經歷的都還是比較少。縱觀人類歷史看海外市場,他們經歷過很多週期,每個週期裡都有一波波參與者,總有一些人能夠堅守和穿越週期。怎麼能夠成爲穿越週期的這波人?我認爲有幾個方面比較重要。

第一,對於科技的信仰和初心非常重要。我們做科技投資,要堅信科技創新這件事情能真正成爲生產力和推動人類社會文明進步的核心要素。

第二,剛剛夏總講得也對,你要根據宏觀大勢不斷研究和調整策略,始終找到最大的牌桌在哪裡。這個過程當中,每年不管在週期的什麼階段,我們都會花很多時間做行研,有不同的做法,每年可能好幾個月,甚至把投資的事放在一邊。我們希望不是短視、動態地尋找一些風口,當然這也是一種方法,但我們更希望看到一些中長期的週期變化,做出相應地投資策略的調整。

第三,不同的機構或者投資人,他的背景不一樣、立足點不一樣,每個人都要找準自己的定位,和自己獨特的競爭優勢。對於我們CVC的生態資源優勢,怎麼利用好生態力量,怎麼把我們的生態、被投企業包括我們能做產業落地的地方政府的資源,變成一個共贏的生態,發揮生態的力量,這可能是我們最大的競爭優勢。怎麼把這個優勢變成我們在牌桌上的有力籌碼。把這些事情想清楚了,你就始終能夠留在牌桌上。

彭超:這幾天很多嘉賓有分享,中國之前發展的幾輛馬車,像房地產、外貿、移動互聯網,這波Beta已經過去了,大家都在找新的Beta。

其實Beta都有,像AI、算力、新能源,但爲什麼現在一級不怎麼投?核心是估值貴了,退出週期長了。像我剛做投資的時候,三千萬利潤的公司可以三個億估值投,現在AI公司如果三千萬利潤,可能得三百億估值。估值無法下手,你又覺得Beta在,還好我們都年輕,80後什麼都可以熬。

但如果你內心覺得這個體系不正確,就一定會被糾正,像股票高了,公司不值這個錢就會跌下來,如果好公司被低估了它還會漲上去,一定會有人買。一樣的道理,現在的估值體系一定會被糾正,對我們來說就是耐心等待。沒有獵物的時候就好好做研究,當獵物出現的時候肯定出手,我們不是不投,當遇到好公司的時候一定會投。

像我們這半年,投了三個公司,投的標準確實會變高。比如我現在投的一家90後的企業,他募了很多錢,不會因爲募不到錢搞研發就死掉。我覺得他年輕、學習能力強、迭代快,可以穿越週期。

遇到好公司我們一定會投,但是現在要有錢、要有耐心,確實要做耐心資本。因爲現在賺錢的賠率、概率都比以前低了,我們肯定是有心理預期的,你不可能很快套幣賺大錢。退出週期拉的很長,倍數也不一定高。

因爲我們做這個事,喜歡這個事,我們還得投,不管最後多少倍,怎麼退,我不管這個事情,就投好的創始人、好團隊、好公司,就陪伴着他。這也是我一直做這個事情,也是熱愛這份事業的原動力。

韓銳:我覺得核心是兩個詞:“週期”和“耐心”,聚光燈不在,不代表桌子不在了,找到有信仰的桌子,再耐心理解裡面的週期。

方正浩:不管是做VC還是做企業都是一樣的,核心還是“取勢、明道、優術”。其實今天我們講所謂的下不下牌桌,本質上是很多投資人看不清楚明確的趨勢,因爲整個環境看上去比較混亂。

但其實歸根結底,歷史上所有的成功企業,無不都是迎接了趨勢。所以對於所有的投資人來說,當幾波大的時代趨勢結束後,新趨勢還沒有那麼明朗,現在處在混沌期,這是大家比較suffer的核心原因。

在座所有的中堅力量的骨幹合夥人,大家能坐在這裡肯定都是卷王,執行力肯定非常強,這都是我們的優勢。但是在現在的環境下,怎麼能長期坐在牌桌?反正我勸自己不要捲了,先看清楚到底該往哪走。

有一句話不知道在這個場合當講不當講,說現在的環境你一直在那捲,這個叫“糞坑裡蝶泳,屎上雕花”。大環境很差,但如果在錯誤的方向不停卷,其實沒有價值。對我們來說,反而更核心的還是看清楚接下來的趨勢是什麼?把握住趨勢,你還是能站在牌桌上。

“大佬們謙虛了,VC行業個人要素還是挺大的”

曹瑋鈺:聊到趨勢,咱們也探討一下大模型,咱這場嘉賓都或多或少投資或者關注AI大模型。大模型顛覆性的機會已經是共識,但具體到發展路徑,包括技術路線、投資邏輯等其實現在是個典型的非共識市場,所謂市場派和技術派的隔空battle從去年持續到現在也沒有定論,而且還會持續。

我想問問各位,你們算是哪一派,以及你們在大模型上是怎麼佈局的,邏輯是什麼,對未來的預判又是怎樣?

方正浩:個人觀點,不管是哪一派都有偏頗。整體來講,更靠近底層的infra-structure的可能更加偏技術派,相對來說對技術本身包括技術突破的要求更高一些,更多是做從0到1的事。越靠近產業端、應用端,可能更接近市場派。

我們現在的佈局思路,一方面是在基礎設施層,在算力包括在大模型相關的支撐層這端,我們要找到技術上有明確競爭優勢的團隊,並且我們不希望他在商業上也一定做特別卷的事,技術驅動爲主。前兩天我看到有一篇文章說,你經常跟客戶喝酒說明你的產品不行,挺有意思一句話。其實在基礎設施端做得很好的團隊,只要把技術端打磨好就可以了。

另一端,我們會在應用端在找到一些具備有產業優勢的團隊。從去年開始,我們投資了3傢俱身智能和人形機器人公司,因爲我們判斷中國在這個賽道上,在國際產業鏈分工上,靠着過去在製造業的積累,很有可能在未來的產業裡有比較大的話語權,萬億級的市場剛開始。另一端,我們要在產業端找到真正對某些行業理解深入的團隊,他們可以拿着人工智能作爲工具,爲客戶提供一個全鏈條閉環的服務。

總的來說,這兩端我們都會挑選不同的團隊來配置。

曹瑋鈺:所以您算是“兩面派”,對嗎?

韓銳:如果一定要分類,我們肯定是信仰派。如果一個事情你相信是巨大的趨勢,那今年5000萬收入和1個億收入有什麼差別。

彭超:肯定是信仰派。內心覺得這是一個好比汽車、手機一樣的超級賽道,但確實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能像蘋果手機應用一樣給大家的生活帶來本質變化,你不知道商業化落地要多久,但這個趨勢是一定的,不可逆的,也是人類發展的進程。

對於我們來說,機構肯定要不斷做研究,找到好標的再出手。應用層我們還沒出手,在一些硬件層面包括數據中心、傳輸芯片之類的領域之前就有投,企業增長也是不錯的。所以看好這個賽道,但週期也是蠻長的。

王光熙:這個問題挺有意思。去年朱總和傅總第一次論戰我還參加了,但個人認爲這個battle沒有大家想得那麼針鋒相對,很多battle更多是從短期的投資策略來講應該用什麼樣的打法,從長遠來講大家是有一定共識的,因爲本質上你相信這是蒸汽機一樣的技術革命,即便今天沒有做到AGI,也會很快接近AGI,所以纔會有後面的市場和應用的巨大空間。如果你不相信這個事,也就無所謂市場派、技術派的事了。

從CVC的角度,我們是很清楚,因爲這麼多年就是做算力的,我們一定會非常關注infra-structure(基礎設施)這個level,一方面是關注技術本身的進展和迭代,另一方面是關注技術怎麼在infra-structure上支撐好它、實現它,比如從端、邊、雲、網各個環節上怎麼實現密集算力,怎麼樣實現低成本、低時延,邊側端側的算力,包括怎麼從軟件層面做優化調度等等,真正能以active的方式支撐好未來所有出現的事情。

我們不是因爲有了大模型才做這方面的佈局,我們投資AI領域已超過10年,我們相信這件事會推動未來很多的科技創新和進展,大模型算是我們一直的一條投資主線,過去十多年一直在投這些,從硬件層面例如,各種各樣的CPU、GPU、NPU,到軟件層面,包括在一些非典型或者非主流的未來終端和產品形態,比如具身智能、複雜機器人等,我們對這件事是有非常底層的believing的。

夏令:技術和市場不是衝突的,非要歸納的話,我們是相信技術、懂技術的用戶派。

可以看到,國內現在頭部的AIGC應用,比如國內的星野、海螺AI、秘塔、Kimi,以及海外過百萬DAU的產品ChatGPT、C.ai、Talkie,上述這些都在用自己的自研模型。

今天底層的大語言模型處於快速的成長期,遠遠沒有到技術平臺期,技術邊界不甚清晰,很難像移動互聯網時代那樣,產品經理只負責瞭解用戶、定義需求,再交給程序員實現,產品和技術可以解耦。AI目前的發展階段,必須是懂技術的人,知道技術邊界,甚至有能力自己去突破技術邊界,同時還要懂用戶,否則做不出爆款的AI產品。

其實這很像我們自己投硬科技的邏輯,技術很重要,但公司也必須要懂客戶、懂需求。我們不會投一個純科學家,我們希望投資的是懂技術的企業家。

楊光:我也覺得技術派和市場派都會存在,另一方面從交易角度來講,要看最後賺什麼樣的錢。

如果你想賺終局的錢,以一個市場化邏輯去投肯定沒問題,因爲離錢更近,變現更快,退出途徑更加明確。如果作爲技術派,可能大家要調整一些思路,考慮是不是賺一些過程中的錢?當前我相信一定會有一些fundationmodel公司可能走不到最後,但是過程中它們的估值增長很高,切換到交易的角度,這種賽道其實也是可以出手。

但是大部分VC喜歡賺終局的錢,不想只賺過程中的錢。VC都會有FOMO,怕錯過大機會所以很多會持有到最後。但是大模型公司都非常燒錢,最後誰能跑出來,還是一個很難判斷的事情。

我們這種垂直賽道的小基金有一點好,我們不太會FOMO,因爲必定會錯過一些東西。但小基金要保證比較高的投資命中率(hit rate)。所以爲了投得更準,在生成式AI時代,我們更着重佈局硬件芯片、軟件基礎設施等更確定性方向。這些賽道創始人人事匹配更高,更容易判斷。美國科技巨頭每家都投入了幾百億美金,大頭都是先投在硬件。

我個人對未來應用是非常看好的,只是從我們角度來說很難抓到,應用層是天賦異稟的天才少年的戰場,VC要有更高的容錯率。

曹瑋鈺:聽上去大家是殊途同歸的。我再分享個很有意思的觀察吧,近期我們聊了幾位移動互聯網時代功成名就的投資人,剛剛提到了朱嘯虎,還有是張穎,這兩位都參與了《超級投資家》的錄製。他們做了一個歸因,朱嘯虎說,他認爲過去20年VC所有的成功都是時代紅利,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比別人強。張穎說如果把個人的因素做個計算的話,不到兩成。

坦白講,這種口徑前幾年基本沒出現過的,這幾年聽到的越來越多。但投資本身就是一個高度個體化的工種,如果讓你們對自己過往的成績做個歸因,你們怎麼做這道計算題?

方正浩:我想起《三國演義》第一集,劉關張三個人碰到一塊,劉備怎麼說服他們的?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適時。任何一個創業包括投資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在座的各位都在VC的領域是佼佼者,做得不錯,肯定與個人努力分不開,但脫離了天時地利人和是挺難成事的。

第一個,我們既覺得自己沒有賺到最大的時代紅利,但又有一定紅利,促成了大家做成階段性成績。

第二個,從個人來講,我沒有取得非常滿意的突出成就,這沒有太多可以去講,但我覺在還沒有泡沫化的穩定時代進入投資行業,又抓住了一波上升期的行業機會,同時又處在階段性上升或者比較大的平臺,個人又帶上一點努力,就能做出一定的成績。如果要做出大的成就,沒有更大的天時地利肯定是挺難的。

曹瑋鈺:如果對過往成績做一個歸因,你會怎麼做這道題?時代和個人。

方正浩:我覺得時代8分、個人2分。

韓銳:90%是時代,10%是運氣。我只不過是碰上了好的時代、好的機構,再放十個人或者一百個人到我的位置,不應該比我差,這本身也是機構化追尋的目標。

彭超:這個問題挺有意思。我投過本壘打的項目,經常思考那幾個項目爲什麼能賺那麼多錢?當你遇到這些項目的時候,你不知道它未來會有這種成就。歸因企業家的時候,會發現這個企業家很牛,他把當時看不到但未來很大的事情做成了,你會覺得即使有這個時代,沒有這個人,歷史可能也不一樣。

雖然後面的人去做和他去做也不完全一樣,歷史也是由一些偶然的事情、一些人實現的,既有這個時代的因素,也有最牛的還是企業家的因素,我覺得是一種綜合。但對我們來說,肯定是因爲運氣遇到了一些好的項目,然後自己又把握住了。我內心說不出一個比例。

王光熙:大佬們都比較謙虛,我覺得VC這個行業人的要素還是挺大的,包括我們投創業者也是,同一件事、同一個賽道,不同的創業者做差別挺大的,而且VC通常都是10%不到的項目賺200%的錢,所以在一些關鍵的deal、一些經典的成功案例上,個人英雄還是很重要的。做成deal的大佬肯定很謙虛,把自己的比重壓得低,但我覺得在個案上比重會比那個高。

但是對於一些大機構,包括有非常明確的生態定位的CVC,你要做到發揮好定位的作用,基業常青,長期做出穩定的貢獻,這件事上可能個人的貢獻會相對較低,低於20%。怎麼去建立好的機制?怎麼找準自己的定位?怎麼和生態建立非常良性的關係?並且能在人的層面有一個非常融洽的團隊和堅持做對的事情,在各個層面上把事情兢兢業業做好、做對,有這樣機制,我覺得比什麼都重要。當然時代的因素也有,個人的比重反而比那個會小。

夏令:20%歸因爲投資人很合理,因爲GP的carry佔比就20%。如果說項目成功主要靠投資人個人的突出貢獻,那不應該只有20%的佔比,應該更多。

回到VC的角色,我覺得VC還是一個資金和資產之間的翻譯器、鏈接器、放大器的作用。機遇是時代給的,事情是創始人做的,恰好加上機構對我們的信任,以及我們個人的努力和成長,把握住這樣的機遇。所以我覺得應該是時代機遇、創始人努力、機構信任和個人成長。

楊光:時代因素肯定是遠大於個人因素,基金行業大家都講Vintage,同一波人在不同的Vintage裡,基金回報就是不一樣的。

我認爲往後個人因素比重會提高一些。在硬科技投資時代,超級回報的項目會越來越少,這個時候一些嗅覺敏感、挖得深的個人能發揮更多的作用,或許能從2/8變成7/3。當然我覺得 carry是不會從20%提升到30/40%的(笑)。

曹瑋鈺:最近我們還常探討經驗失效的問題,因爲市場變化非常快,我們講範式轉變,已經不是局部迭代那麼簡單了。大環境的變化,落到個人身上就會有一種努力無效、經驗失效的狀態,可能日本是個極端的例子,如果70年代生人,一步入職場就趕上日本“消失的30年”,基本註定實現不了遠大的職業目標。當然我們的狀態肯定不會那麼糟,可能體感有些相似。

我的問題是,當我們遭遇努力無效的時刻,有什麼方法至少可以保證我們還走在正確的路上?時間有限,咱每人簡單一句話。

方正浩:看五年、想三年、做一年,不要無效內卷,想明白路往哪兒走。

韓銳:從來沒有人保證過努力有回報,努力是拿時間買彩票。

彭超:遵從自己內心,不斷探索,只有不斷探索才能更加了解自己,更加遵從自己內心,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王光熙:經驗會失效,但是努力不會完全無效,堅持做對的事情,把每個環節的事情做好,纔有可能、有概率抓住新機會。

夏令:不改初心,持續迭代。我們總要求創始人要保持高成長,也應該一樣要求自己。要向內求,反思自己的成長迭代速度,思考怎麼樣能成長的更快。

楊光:我們年會上有句話精耕細作、生態共贏,一方面要做得更細緻,努力也分Level,你做得足夠細緻還是能捕捉到更多機會。第二,生態共贏,怎麼樣實現更好的基金退出,能不能和你的生態合作伙伴做更多的事情?也不要光賺企業本身的錢,也能從交易中賺到一些錢。

曹瑋鈺:聊得很精彩,謝謝各位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