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微盤”游擊隊:奇計百出只爲收割投資者

(原標題:解密“微盤”游擊隊)

今年年初,在由證監會牽頭召開的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第三次會議上,“微盤”交易被定性爲涉嫌聚衆賭博,被列入“亟需予以清理整治”的範圍。會議同時提出,用半年時間集中整治,切實解決交易場所存在的違法違規問題,防範和化解金融風險。

半年之後,孵化自各地貴金屬、原油類交易所的各類“微盤”交易平臺並未銷聲匿跡。上海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在監管部門的打擊之下,微盤交易平臺原本就十分脆弱的金融屬性基本散盡,成爲帶有傳銷性質的斂財工具。

另一方面,在嚴厲的監管態勢下,微盤交易的活動空間日益狹小,一些代理網絡正試圖徹底拋掉金融幌子,脫離金融監管視線,更加赤裸裸地從事網上聚衆賭博等非法活動。

奇計百出只爲收割投資者

利用層層嵌套隱藏的驚人槓桿和畸高的手續費作爲“法寶”,這些交易場所高效收割着“入彀”的投資者,形同手機遊戲一般,微盤交易變身爲噬金黑洞。

以一家自稱“江聯中心商品交易中心”的微盤平臺中的交易品種銅爲例,共分爲30噸、10噸和1噸三種規格,他們分別對應的保證金爲900元、300元和30元每手,對應交易手續費(平倉時單邊收取)則高達180元、60元和6元。同時交易規定,客戶當前虧損與佔用保證金之比不能超過70%,否則將自動平倉。

以交易30噸銅爲例,每手佔用保證金爲900元,而在6月中旬某日,該平臺盤面上的每手標價則爲38000元左右。這意味着投資者實際上正在使用逾40倍槓桿進行交易。

該微盤交易中心線下的一位代理人告訴記者,假設一位投資者小王首次嘗試買入30噸銅一手,支付900元保證金,未主動設置止損線。盤中銅價如下跌1.65%,投資者賬面浮虧就會顯示爲浮虧630元,系統將自動平倉並扣除180元手續費,這意味着在很短的時間裡,這位投資者900元本金就僅剩90元,虧損比例達到90%。

不過,在靠手續費牟利的代理人看來,這樣的交易並不理想。一位自稱劉婷的代理人告訴記者:“如果客戶第一次做就虧那麼多,很可能被嚇跑,前面的工作就白費了,錢我們也沒賺到,所以一定會勸投資者最好能止損止盈,這樣可以活得更久。”

所謂“止損止盈”,是指投資者在下單時預先設置盈虧比例不等的自動平倉線,一旦觸及就自動平倉。盈虧比例以保證金爲基數,只計賬面浮盈不計手續費。同樣以上述投資者小王爲例,若其在下單時設置了20%的止損線,當盤中銅價下跌0.4%時,小王保證金就出現了20%的浮虧,觸及自動平倉。平倉之後,小王900元本金扣除浮虧180元和手續費180元,浮虧40%,但手續費在其實際虧損的佔比大幅增加,意味着代理人的利潤率更高。

“讓你的客戶最好止損,他們的本金就不會虧得太快,也能多玩幾次,這樣纔能有更多手續費。”在劉婷看來,最理想的交易應當是投資者出現10%左右的浮盈時平倉,這樣賬面上會有浮盈,但卻不足以抵衝手續費。這樣,投資者既能產生自己有交易天賦的錯覺,又會心有不甘,再次交易的願望自然更強烈。

爲了刺激投資者交易,代理人們另有奇招。有的號稱有“專業老師帶領操作”,有的利用微信紅包吸引客戶羣人氣,有的則以獎勵相機、手機等方式鼓勵盈利客戶“曬單”,更有甚者則直接使出了欺詐手法。

在針對某微盤代理平臺公司的暗訪中,記者以一級代理人身份獲得了使用模擬盤的資格。所謂模擬盤,是不需要投入真金白銀,即可在虛擬賬戶上進行相關買賣操作。由於其操作界面與客戶的界面一致,通過模擬盤進行的操作也足以讓客戶以假亂真。而代理人需要做的,就是不斷通過模擬盤進行操作,並將其中“盈利”截圖發送給客戶,以激起他們的交易慾望。

如此多管齊下,不少入彀的投資者被迅速掏空了本金。一位自稱每月經手20萬手續費的代理人告訴記者,根據他的從業經驗,緊跟平臺所謂“老師操盤指導”操作的投資者一般存活時間爲兩個月。這些客戶或是中途鉅虧離場,或是本金全部變成了手續費,而真正“賺了錢跑路”的只遇到過兩次。

層層代理的類傳銷網絡

不同層級的代理人,成爲記者調查過程最常接觸的對象。與投入真金白銀操作相比,成爲“微盤”業務的代理人,發展客戶並從中獲得返點收入,可以說是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這也就不難解釋,爲何所謂的“美女業務員”、“微盤交流羣”屢見不鮮,難以根除。

在一家自稱銀河微盤招商中心的微盤代理機構,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詳細闡述了各級代理的分成規則。

按這位客服人員的說法,業內普遍採取一月一結的做法,即各個代理根據名下客戶操作的規模由交易場所每月按商定的比例統一返現。同時,成爲代理之後還可以繼續發展下線,自行設定返現比例,同樣由交易場所按月結算。

“如果直接做交易所的一級代理,可以返你直線客戶手續費的40%。”該機構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你發展的下線返多少由你自己定,只要比你少就行。

前述江聯中心的陳婷代理則告訴記者,她作爲二級代理,可以給自己的下線代理最多20%的返現比例。

“你的客戶手續費在5000元以下不能獲得返點,5萬元以上則可達15%。”陳婷表示:“如果客戶做到10萬元手續費,我可以給你20%的這個返點,大頭都給你了。”

對於如此“慷慨”的行爲,陳婷解釋稱,主要是希望記者能“把這個(業務)搞起來”,並發展出更多的下線代理。

而在記者獲得的一份“微盤營銷方案”中,則詳細介紹了另一家“微盤”平臺公司的代理分成模式。

具體而言,該公司建立三層經紀人分級。其中,一級經紀人獲得所有他開發的底下經紀人產生的手續費的5%獎勵,並獲得客戶產生手續費的40%;二級經紀人獲得三級經紀人產生的手續費的5%獎勵,獲得客戶產生手續費的30%;三級經紀人則只能獲得客戶產生手續費的25%。

此外,二級、三級經紀人可通過介紹其他同級經紀人及手續費累計達到目標完成晉升。同時,一級經紀人也分爲三檔,具體“職稱”包括一星一級、二星一級和三星一級。

不難看出,不論代理層級如何複雜,各家平臺設置的分成比例如何不同,他們終究要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蛋糕”從何而來。“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所謂的分成無疑都只能來自一個最終源頭,即客戶交易過程中產生的手續費。

嚴監管下的“游擊戰”

今年以來,各路微盤平臺都感受到了不斷加強的監管壓力。在關停壓力與利益誘惑的雙重夾擊下,嘗夠甜頭的各路微盤代理機構賭癮難戒,做出一連串的游擊戰動作,妄圖逃避監管。

最常見的套路莫過於換平臺。以記者接觸的某微盤代理機構爲例,其在短短兩個月內交易平臺輾轉三個微信公衆號,其賬號主體分別顯示爲中金物聯商品交易中心有限公司、東營中合能源交易中心有限公司和貴州中進大宗商品交易中心有限公司。

當一個用於微盤交易的微信平臺關張時,往往由該公號發佈一紙聲明,稱決定對系統進行全面升級,原交易系統停止服務,要求交易商限期提現出金。而在長則一週,短則數日之後,各級代理和投資者的上線又會通過微信提供新的公衆號供交易使用。

另一種有些自欺欺人的做法是把平臺包裝得不那麼像常見的交易場所。例如,不少平臺就將交易標的定名爲:合金、潤滑劑和銅擺件,並將“買入”寫作“訂貨”、賣出寫作“沽貨”,更有甚者只以“AG”、“RHJ”等元素名和拼音混用的代碼示人,形同從事秘密工作。然而可笑的是,爲了使所謂“指導老師”根據大宗商品價格波動和時政消息做出的交易指導能自圓其說,各級代理又不得不向投資者解釋——AG和合金就是白銀、潤滑劑就是原油。

儘管如此,各路代理更換交易平臺的日趨頻繁,顯示出由證監會牽頭的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工作正卓有成效地展開,非法微盤交易的空間日益狹小。面對這樣不斷趨於“惡劣”的生存環境,一些代理機構甚至鋌而走險,準備從事賭博屬性更加顯化的非法活動。

日前,一些原微盤代理機構開始向外推介一種網上紙牌遊戲,其本質是參與者向各級代理購買“入場券”,然後在互聯網平臺上聚衆賭博,賭資通過微信紅包流轉分配。

法律界人士表示,這一新動向可謂有喜有憂。喜的是這說明金融領域監管強勢出擊,帶有金融色彩的非法活動土壤不再。擔憂的是,金融領域的聯席監管法律工具略顯薄弱,《證券法》並未明文涉及的一些非法行爲,只能通過證監會牽頭,地方政府關停有關交易場所加以取締。真正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代理網絡並未受到嚴厲打擊。目前一些代理網絡徹底拋棄金融幌子後,可能脫離金融監管視線,有待司法機關及時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