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書摘》當劫匪遇到中國菜

當劫匪遇到中國菜。(圖/讀者雜誌提供)

2014年10月,我在青島投資的一家飯店歇業了,我陷入深深的焦慮之中。2015年春節前夕,我在招聘網站上看到一家跨國企業在招廚師,工作地是在委內瑞拉的一個專案部,待遇挺好,我決定去碰碰運氣。

我所在的後廚主要負責公司下屬一個加工廠200多人每日的三餐供給。在我來之前,這裡的廚師患急病去世了,公司只好聘請當地廚師作爲過渡。工人們早就吃夠了各種當地沙拉,迫不及待想吃真正的中餐。

第一次做「試手飯」,我提前一天就做了準備,精心挑選了新鮮食材,和後廚幾個兄弟按照筵席的標準做了20桌菜。涼菜主要做了麻辣豬蹄、藤椒牛肉、涼拌三絲、青椒變蛋、烏雞爪;熱菜做了梅菜扣肉、口水雞、酸湯肥牛、紅燒鯉魚、過橋豆腐、香辣蝦丸,又做了雞脯魷魚湯、生汆丸子雜燴湯等。對久居異國他鄉的中國人來說,這就是一場中餐的盛宴。全公司的人無不大快朵頤,最後一個個挺着肚子,大呼過癮。

委內瑞拉物價很低,肉特別便宜,海鮮價格幾乎是國內的1/10。之後的日子裡,我發揮所有技能專長,每日變着花樣做可口的中餐。工人們飽了口福,我也贏得了口碑,交了許多好朋友。

一天,我收拾完後廚已到下班時間,因爲第二天早上要蒸饅頭,必須提前一晚把面發好,我便留下加了一個小時班。一切準備完畢,已到傍晚時分,公司準備的通勤車已經離開許久。

從公司到我們住的地方其實也就兩三公里,我想走回去,順便逛一逛委內瑞拉的大街。

第一次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穿行,心情格外輕鬆。一路走走看看,見人便笑着打招呼。但晚上下班後,路上行人特別少。

正當我蹲下繫鞋帶的時候,一把尖刀抵住了我的喉嚨。

我立刻舉起雙手,隨口說了一句從網上學的西班牙語:「No me hagas…」(注:作者以爲是「別傷害我」,其實是「別逼我」的意思)那人連珠炮似的說了許多話,我完全聽不懂,恐懼使我渾身發抖,他怒氣衝衝地在我腿上踢了幾下,我舉着雙手,越急越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一個勁兒地用英語說:「I am Chinese,I am Chinese(我是中國人)…」

他的刀也一直在抖,我感覺到脖頸處一陣冰涼,還帶着一絲絲刺痛,血流了下來。

他開始說英語:「Chinese,money,money!(中國人,拿錢來!)」我才醒悟過來,這是在搶劫。

他將我隨身背的包搶去,翻開包,將零散裝着的玻利瓦爾(委內瑞拉貨幣名稱)全裝進他的兜裡。那幾年,玻幣一直在貶值,那厚厚的一沓紙幣,換成人民幣也沒多少錢。

我包裡還用紙袋兜着一張煎餅,卷的是火腿炒胡蘿蔔絲,那是我爲自己準備的夜宵。他拿出來,打開紙包,將煎餅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喉結滾動,嚥了咽口水,接着幾口就將煎餅吞了下去,連流到指縫裡的汁液都吮吸乾淨了。

吃完煎餅,他將我的手機掏了出來,一轉身,撒開腿跑了。

這是我第一次親歷搶劫,我緊張得雙腿像灌了鉛,走不動路了。

那次被搶後,我便很少獨自出門。需要買日用品的時候,我會找公司兩個身強體壯的兄弟和我一起去。公司還組織召開了一次安全教育大會,以我的經歷作爲典型案例,在大會上做了警示教育。

一年後,我基本適應了委內瑞拉的生活,也習慣了沒有安全保障的社會環境,不會整日緊張兮兮了。節假日,我也會和同事相約去當地旅遊景點遊玩。

2017年以後,委內瑞拉的經濟形勢已經非常嚴峻,日用品、糧食的短缺讓本國人民生活在飢餓與惶恐之中。就連公司聘請的當地安保人員也對我們下手了。

一天,正值晚飯時間,工人們都在等待用餐,我做的西芹炒肉、番茄炒雞蛋、涼拌黃瓜3大盆菜已經裝盤完畢,籠屜裡蒸着的兩大鍋白米飯也已經芳香四溢。

隨着一聲巨響,工廠的大鐵門忽然大開,兩輛皮卡車拉着滿滿兩車人闖了進來,他們高聲尖叫着,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支AK-47步槍。

我們工廠有嚴格的安保系統,如果沒有內部人員打開大門,除非用炸彈,否則外面的人是沒辦法進入的。我們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外聘的當地保安與劫匪裡應外合。

劫匪們高聲叫喊並且朝天放槍,劈里啪啦,幾十發子彈接連朝天空打去,頃刻間營造出恐怖的氛圍,我們蹲在地上不敢出聲。

他們將工廠裡的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個大車間的空曠處,派出4個人站在四角的高臺上用槍指着我們,其他人闖入工作間開始搬東西,公司的幾十臺電腦、印表機、碎紙機、掃描器都被悉數搬上車。接着,他們便開始搶食物。幾十個人像螞蟻搬家一樣,將倉庫中的各種蔬菜、冰櫃裡的各種肉,以及糧倉中的米麪糧油全都搬上皮卡車。

最後,我們每個人隨身攜帶的手機和現金也未能倖免。大家心裡清楚,這是一次有備而來的洗劫,反抗沒有意義。

劫匪們高聲討論着各自所得,然後放到一個大的編織袋裡,高興地互相擊掌慶賀。

正當我們以爲他們要離開時,劫匪們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他們通過翻譯找廚師,大家都看向我,我只好站了出來。

因爲之前被搶過一次,我也算有經驗了。我心裡明白,他們不敢傷害中國人。當翻譯告訴我,他們要在這裡用餐時,我便帶他們進了餐廳。

我盛米飯,翻譯打菜,按照員工標準,每人三菜一湯。

劫匪們很喜歡吃中國菜,將番茄炒雞蛋澆在米飯上,用勺子不停地往嘴裡送西芹炒肉。劫匪首領一次又一次添菜,一次又一次添飯,吃得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他要翻譯轉達,希望我能介紹一下他們吃的中國料理。我便一道菜一道菜地給他們講菜的名稱和烹飪方法,又引申開來,講起了中國的飲食文化。

劫匪

遇到中國菜

劫匪們一邊吃,一邊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有劫匪說,將來一定要去一次中國,吃遍中國的美食。

劫匪頭領酒足飯飽之後,讓翻譯向我們表達了他們對中餐的熱愛。看他心情很好,我按經理的請求,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求他們留下幾臺存有重要數據的電腦。沒想到劫匪居然同意了,最後商定留下了3臺電腦的主機。

劫匪走後,我們立刻報了警。

當地警察抵達公司後,一邊登記我們的損失,一邊順手牽羊,拿走了劫匪沒有帶走的一些零散物品。臨走前,又將劫匪吃剩的菜打包帶走了。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有吃上中國菜。

(羽驚林/摘自微信公衆號「我們是有故事的人」,圖/肖文津)

本文作者:鄭振

(本文摘自《讀者雜誌12月號》)

《讀者雜誌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