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艾敏,最終,盛夏只能選擇自欺欺人地閉上了雙眼。然而這種逃避的行動卻進一步激怒了少年,“睜開眼!既然你選擇背叛我,爲什麼又不敢看着我!”
艾敏暴怒地搖着盛夏的肩膀,盛夏不得不睜開眼無措地望着他。
“你又想讓我怎麼回答你呢?”盛夏垂眸低聲問着,低微的聲音和少年狂躁的情緒形成鮮明的對比,“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一個人,你知道我就是這麼蠢地無法放下那個人。你是待我千萬般的好,可是感情的事不是一個人努力就可以勉強的。”
我很早就說過,我的心已經住滿了他。
“勉強不了嗎?”艾敏低下頭,輕輕重複着盛夏說過的詞語,然後緩慢而陰沉地笑了起來。
“如果——可以勉強呢?”
灰綠色的眼眸慢慢擡起,佈滿細密的血絲。猙獰而頹喪的笑容侵蝕了那張原本溫和陽光的面龐。
盛夏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好像能想到艾敏接下來想要對自己做什麼……
是她絕對不願意和其他男人一起做的事!
不能慌張,這種時候必須要冷靜下來!
“艾敏……”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盛夏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才繼續說話,“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我的個性,你覺得那樣可行嗎?”
“我當然知道不可行。”艾敏的回答出乎盛夏的意料,表情冷靜到冷酷的地步,“但是,我不介意你變成一個人偶。”
看着少年佈滿血絲的灰綠色雙眸,盛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是認真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還保留着自己的意志,只要她留在他身邊!哪怕自己變成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人偶,只要自己乖乖留在他的身邊……這就是他現在想要的結果嗎?
低估了艾敏對她的執着程度的程度,他已經完全瘋了!
“如果你還想撒謊,我就用針線縫住你的雙脣;如果你還想逃,我就鋸掉你的雙腳。這樣的話,你就再也不會背叛我了,不是嗎?”
明明是無比可怕的話語,卻被他猶如愛語一般呢喃,盛夏不寒而慄。
“所以這一次,你是背叛了我,所以我應該——怎麼對你呢?”
艾敏笑盈盈地望着盛夏,手中的匕首在她臉上來回輕輕掃過,似是在描繪她面龐的弧度。
看着完全變了個人一般的艾敏,盛夏心中滿是絕望。這算是懲罰嗎?對她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的懲罰?
“鐺——鐺——鐺——”
就在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代表着警戒的鐘聲卻忽然被人敲響。戰馬奔騰的聲音,廝殺拼搏的聲音自遠至近地響了起來。盛夏和艾敏都愣了一愣,扭頭看向窗外。
一抹黑色的硝煙在空中緩緩升起。
“埃及軍來襲!”
公元1244年夏,阿尤布蘇丹薩利赫·奈季姆丁·阿尤布在識破手下的幾位大臣與十字軍勾結,圖謀不軌之後,終於下令派軍攻打耶路撒冷。
阿尤布與花剌子模隔着阿拔斯,長達數年艱難的貿易往來,終於在這一年成功演變成了軍政合作。這次戰爭中,薩利赫僱傭了被蒙古人驅逐致美索不達米亞的花剌子模人爲攻擊耶路撒冷的前鋒。
耶路撒冷城中的十字軍腹背受敵,進退維谷。
城牆被推翻,建築被拆毀,三大宗教的聖城耶路撒冷,遭到了慘絕人寰的洗劫……
從戰爭開始至今已經有足足一個星期了。盛夏被艾敏關在牢中,每天只能聽到炮火的聲響,從牢房狹小的窗口中看到耶路撒冷的城牆一點點殘破,倒塌。
戰爭的時候,牢房裡反倒是最安全最清淨的地方。所有的罪犯在這時都被抓到前線作爲炮灰送死,偌大的牢房裡只關着她一個人,連老鼠這種全世界都有的動物也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從這塊土地上銷聲匿跡了。
盛夏成日成日靠着牆壁,只能看着天色打發時間。
“看來,今天會出去了。”
送飯的人沒有來,盛夏低笑一聲自語道。十字軍已經忙到自顧不暇了吧,所以纔沒有空管自己這個牢裡的囚徒。氣窗外十字軍的戰旗在一面面倒下,防線一點點向城內退來。被動的戰鬥,十字軍顯然不是花剌子模和埃及軍的對手。
艾敏怎麼樣了呢?是已經在戰場上死了呢,還是會落荒而逃?這種時候心情真是很複雜,如果艾敏出了事,那麼自己就沒人發現她。不知道在耶路撒冷被夷爲平地之前,有沒有人會發現她。要是死在這個地方,直到幾百年後二十一世紀的人來開發旅遊勝地才把自己發現,那可就搞笑了。
如果他沒出事,甚至還有閒工夫來這裡跑一趟把自己帶出去再逃跑,想到現在已經完全變了樣的少年,盛夏又略有些害怕。
戰爭中餐飲本就不能保證,加上這幾天的過度緊張,生怕牢房被那顆流彈砸塌而隨時警惕着,盛夏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十分虛弱。靠着牆壁眼皮終於再也支持不住,盛夏面色蒼白地昏睡過去。
十分詭異的夢境。盛夏一下子夢到了自己坐在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車裡,一下子卻又夢到自己騎在一匹白馬上在雲端奔跑。最後又夢到自己身處在一片白雪中,身邊有很多熟悉卻記不清是誰的人向她招手,她衝着他們喊話,他們卻只會搖頭然後轉身走開。盛夏上前想要追着他們問話,但是她卻怎麼都追不到他們。最後一個人都不在了,徒留她一個人在一片茫茫的白雪之中,光着腳抱着自己幾乎被凍成冰塊。
終於被涼風和顛簸刺激醒,盛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感覺自己正身處在一個搖晃狹窄又黑暗的環境中,背後一片冰涼。潛意識地摸索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發現自己似乎正被裝在一下木箱中。伸手探向身後,絲絲涼風正從一個漏風的破洞中吹進木箱,格外冰冷。
所以才做夢夢到了雪地啊。
盛夏呼了口氣,從噩夢中清醒過來而劇烈跳動的心臟終於漸漸緩和下來。整理了一下思路,看樣子十字軍果然是失敗了,而艾敏也正好還有閒工夫來帶她出去。現在全身都沒有力量,盛夏扒着木箱中的洞口,看着外面變幻的景色。
鮮血,火焰,斷壁,殘垣。
昔日美麗的建築,現在卻彷彿被抓破了麪皮的美人,牆垣上全都是碎裂的裂紋和火燒的痕跡。被糟蹋、被破壞,戰爭的殘酷盡顯眼底。
看樣子自己是被裝在一個貨箱裡,艾敏應該是想把她僞裝成物資運送出去。真可惜自己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不然的話現在倒是個逃出去的好機會。
盛夏閉上眼,企圖蓄回一點體力。這一路上肯定不會這麼順利,希望在出事之前,自己能夠養夠力氣應付危機。然而腳上卻忽然觸到了什麼東西,隨後一聲悶哼從對面傳來。
對面有人!
盛夏一下子警覺起來,藉着洞中透入的微弱光芒,隱約看出對方熟悉的輪廓。
艾敏?
渾身是血,若不是那雙特殊的灰綠色眼眸,根本難以確認他的身份。
“不用對我保持警惕了……”艾敏一邊咳嗽着一邊低聲對盛夏說道,話語裡帶着些嘲諷,“你覺得以我現在的狀況……還能對你做什麼嗎?”
艾敏張開手,之前一直被遮掩在衣袖下,被折斷的箭羽全都暴露在盛夏眼前。密密麻麻,盛夏完全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在受了這麼重的傷的情況下還能和自己笑着說話的。
“你……”盛夏開口,潛意識地問道,“還好嗎?”
艾敏粗糙的喘息聲漏了一秒,隨後他低低笑道:“你竟然在關心我?我沒有聽錯吧?”
盛夏抿了抿脣,沒有回答。
的確這種時候,自己或許應該趁機上前衝上前把艾敏身上的那些箭刺得更深一些纔對……
但是忍不住就這樣問了,雖然這個男孩這般對待她……
不論如何,他都曾經是她生命中的一縷陽光。
也許和艾敏最好的結局是從此形同陌路。將曾經的信任,傷害全都一筆勾銷。
“放我自由,也放你自己自由吧。”
盛夏沉默良久忽然吐字清晰地對他說道。艾敏一愣,隨後擡起頭神色複雜地望向她。
伸出幾乎沒有什麼力氣的手撫上他被鮮血覆蓋的面容,盛夏用十分平淡的語氣再次說道:“艾敏,你對我只是佔有慾。我不知道你曾經經歷過什麼,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十分讓人難過的故事。不要再陷在曾經裡,不要再將你對某個人的情感強加在我的身上……愧疚也好,依戀也好,看清楚,我不是你想着的那個人。”
灰綠色的眼眸忽然閃爍出一層朦朧的水霧,隨後少年執拗地扭開了頭,“我沒有把你當成其他什麼人。”
“你有。”盛夏十分肯定地說道,“你對我的感情不是愛,你對我的挽留只是因爲你害怕我離開。”
“你,害怕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