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河東裴氏家族在聞喜縣,只能勉強算得河東本地大閥。可安邑城內卻有一家衛氏,才真正是河東大閥。
這一戶,最出名的當屬神童衛仲道,不過此時,衛仲道才年僅十三歲,名聲還沒有響亮起來。而且衛氏真正崛起是依靠着衛仲道的兄長衛覬在魏晉的表現。衛覬在任職曹魏時頗有政見,他提出河東鹽營官有一途,一度被人認爲同棗祗(zhī)的屯田之策都是曹魏復興的前提。
很多人都是這麼認爲。
衛府。
同裴府一樣,主臥的書房內的油燈一直沒有熄滅。
一老一小正在謀劃着什麼。
老者是當今衛氏家族的族長,衛覬、衛仲道的父親,而年少之人正是衛覬。
衛父看着兒子衛覬,縷着鬍鬚,雙眸綻放精芒的說道:“覬兒,爲父今天收到一個消息。”
消息?一句話說的衛覬有些怔神。
“呵。”衛父笑道:“方纔從府衙內傳來消息,河東太守到了。”
“什麼?”衛覬大驚失色,像這樣的兩千石大官上任,河東郡的諸官、鄉紳、豪強等等都會被通知,然後前去迎接的,可是眼下這個河東太守怎麼不告而來。
“驚訝吧,爲父倒是覺得這個白馬都尉很有趣。”衛父笑了笑,轉向窗外。
“嗯。”衛覬沉吟許久,最後蠻有深意的回道:“父親,這白馬都尉此行絕不是那麼簡簡單單。”
“掩人耳目到達安邑城,這個白馬都尉絕對不是向外人所傳的那般殺人不眨眼,一介武夫而已!”
“能當得起兩朝太尉力挺,還有天子的支持,這個人就註定不凡。”衛覬看了看自己父親,最後似乎想到了什麼,驚異道:“父親,難道是說?”
“嗯,陛下有意整合三河。”衛父最後點了點頭。“只是不清楚,這白馬都尉真的就這麼得天子信任,而天子一向平庸之姿,怎麼會如此睿智?”
“父親,其實不然。”衛覬笑了笑。
“哦,你說說?”
“父親,你有沒有想過,天子先著熹平石經,然後接連發起兩次黨錮,後又設洪都門生,去年西邸賣官,等等,這些雖然在咱們看來大大不妥,可是父親可曾另外一個角度想過沒有?”
“另外一個角度?”衛父不明的看着自己的兒子。
“就是這些措施,不禁打擊了士人,外戚、豪強、宦官又有幾人沒有受到牽連。”衛覬反問。
“可是要彈壓不住……”
“在昌黎城那一戰之前,或許還會有。可是如今,天子早就被遼東那一仗挑起了四海之志,鮮卑檀石槐、高句麗高男武等等,這些不服王化的異族皆被平定,天子之功績,隱隱成爲天下明主,父親,你說天子還會有顧慮嗎?”
“這。”衛父臉上的汗水直滴,雙眸凝視着自己的兒子。衛覬今天才二十有六,分析的竟然這麼透徹。
“陛下整合遼東,白馬都尉爲先鋒。陛下要整合三河,那白馬都尉自然也爲先鋒。”衛覬沒有瞧見父親的眼神,透漏出一絲嚮往的回道。
“可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這白馬都尉不知?”衛父反問。
“以白馬都尉的行事所爲,斷然不會不知。”衛覬同樣有些疑問,想了想後,擡頭道:“也許,他跟陛下有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約定。”
“就像是那血詔!”衛父聽人說起遼東城,皇甫岑之所以敢誅殺名士公綦稠,最重要的證據就是這公綦稠敢違抗將令,不聽聖旨。
“或許還會有很多。”衛覬想了想,回道。
“以覬兒之見,這白馬都尉整合遼東,會先從何處入手?”衛父不明的問道。
“還能從什麼地方入手。”衛覬笑了笑,擡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兩父子四目凝視,最後默契的同時回道。
“河東鹽池!”
河東鹽池,既是後世的運程鹽池,乃是全國赫赫有名的幾大鹽池之一。所處正在安邑城南,中條山之北的狹長鹽池。
大漢賦稅,除去田稅,就屬鹽稅爲最,而河東鹽稅又在兩漢爲最,佔去了大部分。
可以說掌控河東鹽稅,便掌控河東郡,河東定則大漢定。
兩漢之時,一直都是鹽鐵官營,桑弘羊提出後,漢武帝爲了確保戰爭的持久,最後收爲官有,只是前些年,不得已才成爲私有。
如果皇甫岑對鹽池動手,那就代表着漢庭要收回大漢鹽鐵之利。
“此利雖薄,可是卻勝在持久穩定。這產鹽之地單一,又所需甚廣,河東鹽池可以說保證着三河、三輔、涼州、幷州等地的供給。”衛父恍然明瞭的看着自己的兒子衛覬,然後問道:“可是這鹽池之利,非是士人、豪強所擁有,即便那些閹宦也插手甚多,這整治鹽池必定牽連所有人,白馬都尉有這個膽子,那天子,陛下有這個決心嗎?”
未理會父親的問話,衛覬想了想最後誠懇的點了點頭,回道:“父親,不管天子是何想法,我決定了。”
“你決定了?”衛父一怔,隨即若有所思的再次問道:“這一步可是一生啊!”
“父親,河東衛氏興起便在此時,我想即便有朝一日狡兔死走狗烹,那白馬都尉的心腹之人,必定不會坐以待斃。”衛覬越說越急,激動的無以言表。
“住口!”衛父聽此大逆不道之言,高聲喝斥道。
“父親!”衛覬轉聲呼喊道。
看着決心已下的衛覬,衛父無論如何也不能狠心把衛覬攆出家門。
“父親!”
“君臣易擇,可是父子難捨。”衛父繼續道:“雖然衛父沒有你看到遠,時人常言你弟仲道自幼聰慧,卻不知你衛覬纔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如果你決定了,那我河東衛氏也豁出去了。”
“真的?”衛覬在坐定要投靠白馬都尉皇甫岑的時候,就考慮過之後的下場,可能會父子反目,牽連家族,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如此支持自己。
“家族命脈,豈可兒戲!”
“好,兒這就去準備準備。”衛覬喜不勝收的回道。
“等等。”
“嗯?”
“爲父已老,這家族之事。”衛父沉吟片刻,最後下定決心的說道:“就由你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