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去醫院的路上,戚遠給老爸打了好幾通電話,在快到醫院的時候才終於接通。

“怎麼回事兒?”電話一通,戚遠連忙問,“那位女士怎麼進醫院了?”

“嘿嘿,”老爸倒是沒有戚遠想的那麼緊張,語氣挺輕鬆的,“什麼 ‘那位女士’,叫媽!哎你這是耳目衆多啊,聽誰說我們進醫院了。”

“哎,”戚遠嘆氣,開車進住院部地下車庫,停了車,收起之前緊張的語氣,假裝無所謂,“幾層呢,我上來看看。”

“來吧,19樓呢,剛開了住院條,說是得觀察兩天。”戚爸笑呵呵地掛了電話。

“19樓?”

戚遠眉毛一擰,心裡咯噔一下,19層那是心血管科啊。這兩年在已退休搞健康講座的老爸號召下,老媽一直注意飲食加強鍛鍊,這怎麼突然就進了心血管科。

戚遠進電梯,上次見老媽還是兩個月前,想着趁家裡沒人的時候回去取點老爸積攢下來的中西醫結合資料,結果和外出遛彎回家的老兩口迎面撞上了。

前些年,因爲出櫃的事兒,好不容易和家裡人尤其是老媽的關係緩和下來。沒想到,兩年前,賴凡一走,老媽又覺得找個男人過日子,沒有家的感覺,沒有後人沒有牽絆,也沒有婚姻約束,太隨便太不安心了。

儘管戚遠多次解釋了自己真是沒辦法爲了什麼所謂的“牽絆”去假裝正常,看似圓滿的找個女孩兒過日子,老母親似乎也是心理明白,可就是看戚遠哪兒都不順眼。

索性,這兩年,他都是儘量少和“那位女士”碰面。

在他的印象中,老媽永遠是小孩子脾氣,被老爸寵壞了的小女人,除了脾氣不好,身體哪兒都挺好的,怎麼一下子就給住進心腦血管科了。

他仰頭嘆氣,心想是不是該努力一把,至少得和那位女士關係正常化,能好好地說話就行。

戚遠進了老媽的病房,歪頭看了看正在點滴的液體,低聲問老爸:“怎麼來我們醫院了?這大老遠的。”

“嗨!”戚老頭揹着老婆,食指往斜後方的病牀上指了指,“她不放心我們醫院,說那邊兒的大夫一言不合就抓中藥,怕苦。”

“嘿,看來沒什麼大毛病啊,都能自個兒挑醫院呢。”

戚爸笑着,戚遠從中看到些許無奈,便安慰似地往老父親的肩頭拍了拍。

他走過去對躺在牀上的那位女士說話,“您老感覺如何啊?”

已經做了積極治療的戚媽媽躺在病牀上翻了個白眼,悠悠吐出三個字:“這誰呀?”

“嘿。”戚遠起身不再理那位女士,心想自己一個人做努力看來是不行的,人家根本不在乎兒子的關心呢。

於是,他又走回老爸身邊,問,“怎麼沒早打電話給我,具體什麼情況啊?”

“早起的時候你媽覺得半邊手麻,我一看這壞了,八成是腦梗前兆,得往醫院送,沒多想就直接送過來了。到了醫院才知道你已經連續加班好幾天,好不容易睡個懶覺,就沒打擾。”

反正不管打不打擾,今早上的懶覺是沒睡成,戚遠點點頭,看做了一輩子醫生的老爸語氣輕鬆,心想應該是不嚴重了。便安慰自己,人上了歲數多少有點毛病,只要發現的及時就是萬幸。

戚遠在病房裡呆着,平時看慣了家屬跑前跑後的伺候病患,這一次輪到自己了倒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和老媽大眼瞪小眼地對到一起,他就更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捱到快12點,他突然想起早上劉院長專門打電話給他,邀請父子兩人去家裡吃飯的事兒。

“那位女士……”

不是戚遠不想叫媽,是戚媽媽在兩年前,經歷過一場天翻地覆的吵鬧後,明令禁止戚遠再叫他媽的。

於是,戚遠無奈,這兩年遇上了,都這麼稱呼自己老媽。

戚媽媽靠在立起來的枕頭上,目光犀利地瞪戚遠一眼:“嗯?”

“中午,我得跟着老爸去我劉叔家蹭飯,您想吃點兒什麼啊,回來給你帶點兒。”戚遠回。

“哦,對,”戚爸突然想起來似的,“剛看到老劉打來好幾個未接,打回去問了,說是中午去他那吃點。”

“我在這兒躺着,你們父子兩去朋友家吃喝玩樂,還是大中午的?”戚媽媽一向伶牙俐齒,如今躺在病牀上也不例外。

可這話聽在戚遠耳朵裡,卻沒有往日那般熟悉。

老母親的聲音是顫抖的,最後那幾個字還有點兒含糊不清,他再一擡頭,進病房這麼長時間,他纔看到,老媽的右半邊臉微微下塌。

其實,老媽的病情還是挺嚴重的,只是這兩位老人家爲了讓自己不要過於擔心而並沒多說。

“呵,”戚遠嘆了口氣,坐在老媽身邊的病牀上,一隻手就伸進被子裡捏對方的小腿,“我怎麼就能信你們,在這呆坐了這麼長時間。怎麼樣,有感覺嗎?”

戚媽媽半邊嘴歪斜着,擡手顫顫巍巍地推了戚遠一下:“麻。”

戚遠轉身看老爸,老爸還是保持微笑。

“遇上了,積極治療就行,你媽這算是發現的早的,恢復機率很高。”

戚遠還真是佩服這兩個能沉得住氣的,手從被子裡取出來,真有點慌。

“去吧。”戚媽媽擡手推了戚遠一下,“紅燒肘子。”

“太油膩,”戚爸起身,臉上笑呵呵的,“給你帶四喜丸子,戚遠他們院的這道菜好吃。”

“去吧,去吧。”戚媽媽微微閉上眼睛。

戚遠起身心想,要不是自己還有事兒在劉院長那壓着,真是不大忍心讓老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兒躺着。

“行吧,我們快去快回。”戚遠說了句,就推着老爸往外走。

經過護士臺的時候,他特地囑咐了一句多關照着點兒,坐進電梯突然失笑。

戚爸問他:“怎麼了,還笑。”

“平時總嫌病人家屬囑咐我們給照顧着點兒病患,剛纔自個兒跑過去給小護士們挨個兒囑咐了一遍。”

“嘿嘿,人嘛,都是經歷了才能明白。”

出了電梯,戚遠帶着老爸抄一條近路去醫院旁邊的家屬區,一路上相對無言。

快到小區門口,戚爸才問:“你最近在醫院裡沒惹什麼事兒吧?”

戚遠笑着搖頭,心道,看來自己被停職的事兒老爸是還不知道了,於是沉了沉氣:“能惹什麼事兒?”

戚爸也不再追問,只是笑着說:“這一條小路走過來,怎麼就突然想起你小時候跟同學打架那回,被叫家長,我也是這麼跟你屁股後頭默默地走。”

戚遠想到那次,爲了引起總是工作忙的父母的注意,他下狠心在學校裡惹點事兒,於是就因爲一點小事和同學出了手,人沒傷到,就是損毀了一張凳子。

老爸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了學校,一看拆成零件的凳子,基本上就把他的心思給猜個七七八八。

晚上回家,老爸也沒收拾他,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說,反而很慈祥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他之所以忙是在醫院工作,他的工作就是醫治病人之類的。

要說學骨科的種子是高中體育老師種下的,那學醫的種子一定是老爸在那天種下的。

“爸爸、媽媽都歲數大了,以後啊,讓我們少操點兒心。”到了劉院長家門口,敲門前,戚爸說了這麼一句。

戚遠低低地應了。

劉院長家的廚房裡早就該燉的燉,該煮的煮,忙得不亦樂乎。

戚爸戚遠兩父子,說是來蹭一頓便飯,但都明白,老劉肯定是有話要說。

果不其然,一頓飯才吃了一半,劉院長就笑呵呵地誇起戚遠來。

當着人家的面,夸人家的兒子,這絕對是有事兒啊。

戚遠快速扒了最後兩口白米飯,坐在一邊兒不說話。

“小遠啊,”劉院長笑呵呵地拍戚遠的肩膀,“上次那個事兒啊,是叔做的不對,今天啊,鄭重給你道個歉!”

戚爸和戚遠一起擡頭,目光對上了又趕快移開。

“叔啊是年紀大了,膽子小了,眼瞅着明年開春就要退休了,這最後一班崗啊,是怎麼都不想惹出個什麼亂子。那天給你說了,現在的一點兒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不管是誰的錯,弄出去三傳兩傳都成了醫院的錯……”

戚爸側腦袋看了眼戚遠。戚遠餘光掃到從老爸那投來好奇的目光,卻假裝沒有感覺到。

“前幾天,出了那麼大的交通事故,我去現場準備打電話叫你回來幫忙的時候,看你已經累得汗流浹背在那兒幫患者固定夾板,我着實被感動了。好孩子!咱們醫院有這麼優秀的醫生,我這個老傢伙卻膽小怕事兒地讓孩子受委屈了,對不起,我必須道個歉。”

被突然停職的原因,不用劉院長多解釋,戚遠其實也能猜個差不多,不過,親耳聽院長這麼一說,心裡還是瞬間就敞亮了。

“這兩天你忙着救人,我也又找喬老太的兒子喬旺水聊了一下。全骨科上下在你的帶領下連夜奮戰這事兒,他也挺感動的,終於說了實話。他說,他那腦門兒啊,真不是被你打的,是和別人打架的時候自己撞門板上了!”

“哈?”戚遠想到喬旺水那鋥光瓦亮的前額,有點想發笑,既然事情都明白了,也沒必要一直在長輩面前板着個臉,便調劑氛圍似地問,“誰啊,這麼有眼力勁兒?”

“嘿!”劉院長看戚遠那樣子,像是完全沒在自己之前在工作上的那點兒私心,也開始逗樂似的笑着說,“據他說啊,是那晚半夜,他去樓道抽菸的時候,被一個高個子男人給揍了。叫他以後不許打老婆。”

“現在這個世道,還有這種活雷鋒呢,到底誰啊,是不是哪位看不順眼的家屬?”

“不是,”老劉搖頭,又往戚遠碗裡夾了根雞腿,“據說,是和你一起來醫院的什麼人,還說不小心給人耳朵後面抓破了一點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