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呆呆地看着彷彿戰爭掃蕩過的房間,再看看門外空落落的月色,又轉頭去看跪地不起的白慕雅,眼神複雜。
今夜的經歷跌宕起伏,完全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景,恍惚中她有種自己從未走出樺月城的感覺。從樺月城到江南,她似乎一直接觸着一個巨大的謎團邊緣,她已捲入其中,但每個人又都將她排除在外。她以爲自己離開樺月城就代表已遠離這些紛爭,但今夜的經歷告訴她,她始終困在這張網裡未曾走出一步。
這張網的盡頭,到底在哪裡?又扣住了多少地方多少人?
她心頭升起密密麻麻的寒意,隱隱約約有種可怕的猜測在腦中成型,但這猜測太驚人,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只能告誡自己想多了。
她扶起白慕雅,重新給她清理傷口止血上藥包紮,確認收拾好,她還沒問出口,白慕雅已先一步問:“你和朔月是什麼關係?”
林逐汐怔住,不知道該怎麼答,她和他能有什麼關係?“你覺得能有什麼關係?”她只能這麼問。
白慕雅啞然,半晌問:“你喜歡他?”聲音很輕,像生怕驚破美夢。
林逐汐默然,緩慢而堅定地點頭。
白慕雅臉色大變,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失控,指甲深深地掐進她肌膚,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嚴厲而凝重道:“不要靠近他,你答應我,離他遠遠的,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林逐汐愕然瞅着她失態的樣子,不明白她爲何會情緒激動成這樣。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莫名其妙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白慕雅也意識到自己的激動,深吸一口氣,靠在牀頭靜靜地看着她,眼神寧靜而悲憫,良久嘆氣道:“他身邊太危險,但凡他身邊的人都會被雨主納入視線範圍,你如果被她盯上,說不定死無葬身之地都是輕的。”想到那人的手段,白慕雅頭皮發麻,神情充滿恐懼。
林逐汐默然,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但白慕雅透露給她的消息明顯比朔月多,“雨主是誰?”白慕雅好幾次提起這個稱呼,是她背後的主子?從今夜朔月和和鳴的表現來看,似乎是他們的敵人?朔月拒絕她選擇和鳴,就是因爲這個敵人太強不想連累他人?
白慕雅連連搖頭,“你不要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她直接閉上眼睛。“我點了你店裡另兩人的穴,你不用擔心。”
林逐汐見狀知道不可能再問出什麼,也不好逼她。眼見天快亮了,室內亂七八糟的像無數野獸剛光顧過,那碗豬肝白菜湯也潑了滿地,總要打掃乾淨。她認命地起身去打掃房間,發現門板上夾着一張嶄新的五十兩通兌銀票,很明顯是留給她重新買傢俱刷牆鋪地板的。
林逐汐默然,覺得八成是朔月留下的,自己處處壞和鳴的事,她怎麼會給自己留錢?她取下銀票,心想不要白不要,免得自己破費。
清理乾淨房間,林逐汐又重新煮了份豬肝白菜湯給白慕雅端來監督她喝完,此時天色全明,阿敏和福伯剛起牀,聽着兩人房間裡前後傳出的動靜,林逐汐開始發愁要如何對他們解釋自己房裡傢俱消失的景象,最後還是決定沉默。
白慕雅早已沉沉睡去,林逐汐心想這時候就是要自己去睡也睡不着,輕手輕腳地換好衣服梳好頭髮畫好僞裝,她跑到前院擦牙洗臉正常開業。
依然是那張櫃檯,依然是站到腿麻的日子,依然是迎來送往撥弄算盤的一天,林逐汐卻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自己的心境都變了,又怎麼能指望生活還一成不變?
她心神不寧,從樺月城想到江南,從朔月想到和鳴,從林家想到白慕雅,從皇室想到秦家,越想越覺得全身涼沁沁的,心像墮入深水,她越思考越寒涼無助,覺得自己就像籠中鳥網中魚一樣渺小,無論怎麼掙扎都逃不出他人的掌控。
一日匆匆而過,風平浪靜又波瀾起伏,平靜的是生活,起伏的是她的心。
然而這平靜在傍晚時分也被徹底打破。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青石長街上緩步而來的白衣男子,心亂如麻,勉強還算清明的大腦瞬間變成一片空白。
朔月若無其事,彷彿自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來小酒館喝酒的客人,淡淡道:“一壺歲寒三友,隨意兩樣下酒菜。”
林逐汐垂下眼瞼,“客官請稍候。”
再次見到朔月,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尤其他身邊還有個和鳴。
她夢遊似的飄到廚房告訴阿敏和福伯,回到櫃檯邊站着,在心裡一萬遍告誡自己不要理他不要理他,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時偷偷地看向他,左瞟一眼右瞄一眼。
她覺得自己沒出息的很。
酒菜很快送到,朔月態度閒適慢悠悠地喝酒吃菜,一壺酒喝完他再點,一幅不打算立即離開的樣子。
林逐汐一眼看過去,眼皮直跳。這擺明是衝自己來的,以他的性格既拒絕自己,如今躲着自己都來不及,卻特意等候,只有可能是爲自己出京的事。她想到四哥五哥,知道自己失蹤,即使心裡再恨鐵不成鋼,也不會袖手旁觀,八成會找他……
她嘴角微抽,暗忖他該不會已通知她哥哥們她在水越城吧?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也有點站不住了,她咬了咬牙,懶得再等下去,她知道自己拼耐心肯定拼不過他,直接走過去。“不介意我喝一杯吧?”
朔月單手支頜淡淡看着她,一縷發垂落頰邊,長髮間容顏清絕,眸子深亮如納盡星月之光,眼神卻是帶笑的,“這家酒館都是你的,你想喝酒隨時可以。”
林逐汐平靜地坐下來,直接開門見山,“你今天來,所爲何事?”
朔月眉梢微挑,想了想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你不可能事事料中,人生漫長,總會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林逐汐想換到遇見他之前,她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爲一個人生出這樣的勇氣和決心,但真正做了也覺得不過如此。
朔月偏頭仔細打量她,見她雖多了些爲生活奔波勞累的痕跡,皮膚相比以前粗糙了些,但容光煥發神采飛揚,笑容裡有種常人難及的坦然暢朗之氣,神情平和,氣質也更顯圓潤堅韌,像山間經過流水打磨的鵝卵石,已褪去
外表的生硬和浮躁,顯出內裡的精美潤朗。
“看你的樣子過得不錯,似乎比在右相府還好很多。”他似乎鬆口氣又似感慨,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林逐汐點頭,“這裡很清靜,人也很淳樸。我過得很滿足。”
朔月不置可否,“你有什麼打算嗎?”
林逐汐挑眉,“打算?”
“很多人都在找你。”朔月提醒道:“你四哥也給我送過信。”
林逐汐沉默,她就知道會這樣。“你告訴他我在這裡了?”
朔月搖頭,“這是你該做的決定,我沒有權利替你做主。只是我覺得,即使你不想和他聯繫,至少也該向他報個平安。他很擔心你。”
林逐汐啞然。他一直都是這樣,尊重他人的每個選擇,從不會打着爲他人好的幌子干涉他人的決定和人生。或許這就是自己對他念念不忘的緣故。他設身處地地爲他人考慮,會提出自己的意見,卻不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他人的生活。他是真真正正地將她當成獨立存在的自我個體,而不是沒有思想的附庸。
她想或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像他這樣的君子,但上蒼偏偏和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她好命地遇見,卻不能好命地擁有。
她垂下眼瞼,輕聲道:“我會的,但請你不要告訴他。”
朔月覺得她的打算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猶豫一瞬他點頭,忍不住道:“我會爲你保密,不過我還是認爲你儘快去找他比較好。你一個沒有自保之力的女孩子獨自在外太危險。”
林逐汐何嘗不知道這些?但她如果去找林逐濤,即使林逐濤不向右相府透露她的下落,她被右相府找到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加。到時候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還不想回樺月城。
“慕雅她……”林逐汐忍不住問:“她是不是……”
朔月淡淡道:“她是我敵對陣營的人。你若當真爲她好,便提醒她儘早抽身。不過我想你說也是白說,她背後的人不會給她抽身機會的。這些事不該你管,你不該捲入其中,趁早遠遠避開最合適。”
林逐汐眼皮直跳。他和白慕雅幾乎說了同樣的話,到底是什麼人讓他們都這麼忌憚?
朔月明顯不想提這個話題,目的達到,他毫不停留地站起身,放下一錠銀子,順手將桌上沒喝完的兩瓶酒帶走。
“不要這麼多。”林逐汐連忙攔住他。
“多的是浪費你時間的賠償。”朔月頭也不回道。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銀子,心頭漸漸升起一絲悵然若失。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難道還指望他特意來看她?有和鳴在,他怎麼會注意到她?
她自嘲一笑,掂了掂掌心的銀子,心想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反正他也不是外人。
想到外人她又有點怔,她以爲自己該死心的,但如今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仍是不甘心的。情愛的種子植於心底,她再怎麼努力也拔不掉,或許她自己也不想拔掉。
爭一把,她敢,還是不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