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蕭景暄的警告在前，女眷們的反應還算安分，不過林逐汐和她們的相處也沒有她想象中的熱鬧融洽，時間、經歷和各自的處境人爲地在她們之間劃下鴻溝。
馮氏略帶尷尬的神情、錢氏暗含義嫉恨的眼神、華夫人維持得恰到好處而顯得有幾分虛假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失望和厭煩，沒意思得很，沒說到幾句話就各自散了。
她心情難免低落，跑去和蕭景暄訴苦尋求他的開導。
就算不開導也無所謂，她只是想找個信任的人說說話，有人傾聽自己的生活經歷，哪怕他一言不發，也能得到不少安慰。
蕭景暄安靜地聽她說話，掌心一隻赤紅如火的橘子，正慢慢地被剝開，他剝得很仔細，橘瓣上的白色筋絡也一絲絲地撕得乾乾淨淨，橘紅果肉在他指尖翻轉玲瓏如珠玉，分外好看。
林逐汐一眼瞥過，有點灰心喪氣。
他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她說話？
那隻雪白的手忽然送到她面前，掌心的果肉細嫩飽滿。
林逐汐怔住，呆呆地低頭，橘子的甜香清新入骨，他忙了這麼半天，是特意爲她剝的？
那隻手又往她面前遞了遞，似不耐煩。“你不口乾？”
她恍恍惚惚接過，仍覺得有點稀奇，看一眼他分外嚴肅的容顏，她忽然揚眉一笑，將橘子一分兩半，飛快地將另一半塞進他嘴裡。“一起嘛。”
咬着半個橘子眼神涼涼掃視他的蕭景暄看起來很可愛，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鬱結瞬間消失大半。
蕭景暄注視着她明麗的笑容，脣角跟着微微勾起，慢慢將橘子含進口中，微涼而甜的滋味在脣齒間蔓延，見她情緒平和很多，他放下心來，淡淡道：“你畢竟是已經出嫁的女兒，在她們眼裡，你更多的是考慮夫家和自己的利益。本就感情不深，你也不曾和她們一起經歷過平民生活，她們對你多少會有怨氣，況且也不是每個人都通情達理知恩圖的。一個家族不可能只靠女子的裙帶關係立足。你爲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們既然不領情，以後慢慢遠着就是，暗中幫他們無所謂，但還是別太親近了，免得他們生出其他念頭。”
林逐汐偏了偏頭，若有所思地看他，覺得他如今比以前明顯健談很多，這應該是好現象吧，他現在也沒剛認識時那麼冷淡了，至少在他們的相處中變得溫馨家常很多，以前他哪裡會和她討論家長裡短？
或許這樣就很好。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嗎？爲什麼父親要我向你報仇？”林逐汐的心情很複雜。
人的感情真的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明明當年被迫進宮時她對林欽恨之入骨，有時候恨不得他也和她一樣受盡痛苦求而不得才能解心頭之恨，但當他真的倒黴了，她又瞬間忘了他所有不好，只記得他們之間那些還算和睦的相處。老實說林欽對她並不算關心，可名門望族裡哪家不是這樣？別說是對女兒。就算是對兒子，也不見得當父親的會噓寒問暖。偶爾問候幾句已經很不錯
。但不管怎麼樣，物質上林欽對她不錯，精神上至少他沒虧待她，這是和林逐湄相比。
災難和死亡帶走人留下所有不好印象，只有那些曾經美好的回憶。所以她始終做不到無動於衷，或許這是她天性純孝柔和的具體表現，但他還是有些無奈。
他知道她下不了手，但他也不可能將所有事都告訴她，怕她受傷只是一方面，而且他很瞭解她，除非林欽親口承認，不然他說了她十有八九也不會信，尤其他還是“被告人”，林欽又佔據先機，他能怎麼着？打落牙齒活血吞，自認倒黴罷了。
“他只是不甘心。”他答得平靜而簡潔。
林逐汐失望地看着他，“你總是這樣，藏着很多秘密不肯告訴我，可你轉身卻能毫無顧忌地告訴和鳴。”
蕭景暄莫名其妙地瞅着她，無法理解她的思維，“這關和鳴什麼事？”他覺得她簡直無理取鬧，他們之間的事，怎麼就扯到和鳴頭上了？她這聯想能力也太好了吧？
他真的很想擡頭看天，簡直都要冤得六月飛雪了。
“難道不是嗎？”這根刺已經在林逐汐心裡存在很久了，她必須承認她嫉妒和鳴，嫉妒她得天獨厚的地位和能力，嫉妒她超拔人上的智慧和應變，更嫉妒她和他的般配。
他們一看就知道是同類，彼此之間有種難以插入其中的默契。即使他們曾向她解釋過他們之間並無男女之情，她依然爲這種般配和默契嫉妒在心。
那是她努力一生也不能達到的高度。
真是好大的一頂莫須有的帽子扣下來，蕭景暄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受過這種無中生有的冤枉氣了，哦不，是沒人敢也沒人能給他受冤枉氣。
但眼前這個……他忍了忍，好在理智未失，試圖和她解釋，“我和她沒你想象的那麼親近，我的話本就不多，不該說的我更是從來不說，但她自己查到了我也沒辦法。那是她的本事，我攔不住，如果你有那個能力，歡迎你去攔。”到底還是心存怒氣，他說到最後，也忍不住話裡微微帶了刺。發現自己情緒失控，他頓了頓，深深吸氣壓住快要爆發的怒氣，看着遠處的山水，等到自己的情緒化稍微平緩些，他才放緩語速繼續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有比你更親近的女人。我承諾過會保護你照顧你，你的願望，我都會爲你達到。”
哪知道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林逐汐便徹底爆發了，“妻子？我是你的妻子，可我對你的瞭解還不如和鳴！你對我的好，到底是因爲我是你的妻子，還是因爲我這個人？”
女人在某些方面向來敏感，她也不是傻子，已經清楚發現他對她的倦意和無奈，但他依然對她小心呵護，她不禁想問，他還愛她嗎？他對她的好到底是因爲愛還是隻是因爲他的一種習慣和承諾？如果是後者，她寧願在如今他們還存在美好的時候結束，免得將來他們成爲相看兩相厭的怨偶，彼此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蕭景暄不可思議地看着她，若非知道不可能，他幾乎要問她是不是傻了，他完全不認爲兩者有什麼不同
。“如果我不愛你就不會娶你，也不會對你承諾。我不明白你到底介意什麼。”這麼煽情的話他從來沒說過，簡短的兩句已經是他的極限。
爭吵是件很耗費精力也很傷感情的事，平日裡再無關緊要的小事也被翻出來對簿公堂，那些無傷大雅的小缺點也變成致命的缺陷，昔日看一眼就覺得滿心美好的面容也變得可憎起來，似乎不佔據上風不駁倒對方就不甘心一樣，努力尋找着對方的缺點，證明自己的道理。
蕭景暄很快感到疲倦，他完全不想和她吵架，但情緒埋藏得太多太深，再堅定的人也會覺得累，一旦爆發出一星半點，就只想完全釋放乾淨。
或許這些話在她心裡埋藏很久，他們之間也並不是沒有矛盾，和鳴的存在充其量只是個催化，讓那些藏在暗處的矛盾和隱患浮出水面，某種方面這並不是壞事。他們都需要發泄，如今一次性說清楚也好。
“你既然死抓着和鳴不放，那我也有話想對你說。”他到底心裡有氣，從神情到語氣都冷冰冰的毫無半分感情，只冷笑道：“我想不明白，你爲什麼這麼在意她針對她？因爲她是我表妹？我和她相識的時間遠比和你早？你先別忙着答，聽我說我。”他阻止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答案，面無表情道：“從我和她的那道賜婚聖旨開始到她的孩子，你從來都沒想過向我詢問或設法求證，只憑你單方面的猜測和臆想就定了我的罪，我在你眼裡就那麼不堪信任嗎？還是你以爲我的感情和承諾那麼不值錢？你一直認爲我和她之間有私情，可你想過沒有，我和她認識多久？和你又認識多久？如果我們之間真要有點什麼，你以爲還能有你什麼事？”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刻薄和冷酷會用到她身上，然而真正用了，看着她蒼白的面色和霜打的落花般萎謝的神情，他心疼之餘更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知道什麼？你又知道多少？從和鳴到林家，你的第一反應都是找我算賬，爲什麼又憑什麼？我最好欺負？還是你已經先入爲主地懷疑我？你捫心自問，你這樣對我公平嗎？”他知道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但他已經很努力地去周全，將傷害降到最低。如果她一定要怪在他頭上，那他只能說抱歉，他是人不是神，做不到完美無缺心想事成。
“你一直站在你自己或林家的立場上考慮問題，那你什麼時候爲我考慮過？就因爲你覺得我足夠強，所以我活該受傷吃虧承擔罪名？”蕭景暄看着她毫無血色的容顏，神情冷漠得彷彿戴着冰雕面具，再看不出昔日的一絲溫存。
他難得一次性長篇大論這麼多，然而說完卻覺得輕鬆很多。果然心裡話和情緒還是發泄出來最舒服。
有些話他從來不說，但並不代表他不介意，原以爲他可以容忍，但現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耐性也沒想象中那麼好。
他總結，神情反而詭異的平靜下來，只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淡漠而遙遠，宛若初見，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當年的朔月，一身清冷，遠寂如月華。
“林逐汐，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過我。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