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怔怔地看着神情冷淡的蕭景暄,想反駁他的話又無法反駁。
他說的是事實,血淋淋的傷人結論是她一直有意迴避的真相,沒什麼好反駁的。
即使他們成了親,但變數太多分離太長相聚太短,真正相處的時間少的可憐。她無法不擔心害怕,畢竟阻礙太多,他的秘密太多,他們的距離又太遙遠。她想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有些事又不能不想。
隔閡和距離始終存在,她跟不上他的腳步,卻偏偏出現了一個和他並駕齊驅甚至可以做到心意相通的女子,對方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她黯然失落之餘不可能不在意。
林韻瀾說的對,跟隨他這樣的男人,的確是會很辛苦。
“對於林家的處置,我還是那句話,我問心無愧。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受不了。但你既然這麼想知道……”蕭景暄頓了頓,神情依舊冰冷,語氣卻平和很多,再沒有先前的激烈,淡淡道:“你以爲當初林逐淵詐死的時機從何而來?他的婚事爲何會用來在平成大長公主的女兒、中泰侯府小姐挑選?我想林家成應該沒人敢告訴你。那是因爲林欽和貔貅部很早以前就有勾結,林逐淵可不是第一個經商的林家人,林欽做的比他早多了,生意也大多了,只是他的保密功夫更好,產業置在北方,鐵木火藥鋼刀……什麼禁止他做什麼,甚至每年還賣給貔貅部糧食。這件事林逐浪也有參與,錢氏也知道。可不是我冤枉他們!”
“怎麼會?”林逐汐失聲驚問,右相府生活富足,但產業來源完全在法理之內,華夫人精明能幹,將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她從未想過林欽還有這樣的安排。
北疆苦寒,糧食是稀缺物資,每年餓死的不在少數,不然也不會總想入侵中原富饒之地。有些無良商人偷偷賣糧食與外族,這是賣國通敵的抄九族大罪。她完全沒想到林欽和林逐浪竟連這要命的事都敢沾染,真的不要命了嗎?他們想死也別拖上九族啊。
她直覺不信,但蕭景暄連人證物證都指出來,編造不可能到這地步。
蕭景暄冷笑,毫不掩飾的嘲諷,“你不知道的事多的很,何止這些!你當四年前那場戰爭爲什麼會爆發?北疆草原爲什麼會和朝廷開戰?伊勒德有這心,所以他在貔貅部出手後順水推舟地默許,讓貔貅部做出頭鳥,但貔貅部的動作可都是拜林欽所賜,當時流言四起說蕭崇烈不行了,你又生下兒子,林欽和貔貅部達成二分天下的協議,想借扶灝兒上位之名行篡位之實,也是他出賣朝廷軍隊佈置,才讓草原人長驅直入。我領軍後他千方百計地殺我,通過中泰侯給我使絆子,既爲滅口,也爲除掉絆腳石。只是我沒死還查到他們頭上,他們怕了,內部出現矛盾,才用林逐淵的婚事來穩固關係罷了。”
林逐汐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張合不斷的嘴脣,覺得他說的每個字分開來她都懂,但合在一起她完全無法理解,她做夢都沒想到這些駭人聽聞的事,更無法想象居然每一樁都和林家掛了鉤。
“徹查林家時定的罪名沒一項冤枉他們,而且真正嚴重的都還沒公佈。我說的每一點都證據確鑿,外頭女眷都知道些。”他越說越火大,難得的挑釁。“賬本、口供、來往
貔貅部的書信……所有物證都放在地三號暗格,用紅寶石戒指就能打開,你隨時能去看。只是你敢求證嗎?”
林逐汐沉默,的確,她不敢求證,如果是真的,那麼她的世界將從此天翻地覆,她所有的認知和信念都會被推翻。哪怕她心裡已經明白這些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你以爲他爲什麼最寵愛林逐浪!不是你想象中的任何一個原因!是因爲他其他兒子都不會參與這些作奸犯科的事,只有林逐浪是和他一根繩上的螞蚱!”蕭景暄搖頭,譏誚着她的天真。
傻姑娘,世界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美好,越是甜美的謊言,內裡越骯髒醜惡,何必要追尋到底?將一切揭過未嘗不是好事,你可知道,一旦瞭解,你就無法回頭了。
林逐汐踉蹌着後退一步,臉色蒼白如雪,感覺自己心裡的那個世界,已經開始崩塌。
他不想給她心理負擔,也不想用自己的付出去要求她什麼,更不想讓她覺得虧欠自己,所以他從來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但都說到這一步,也不差最後一句話,“這些罪證不只我有,蕭崇烈有,某個人也有。只是每個人手裡掌握的多寡不同,現有的判決是最輕的。如果我不動手,你知道後果。你以爲消除隱患很容易嗎?”
林逐汐輕輕垂下頭,無言以對,心潮起伏如海浪,淹沒她所有理智,她只感到徹骨的悲涼和茫然,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相信,似乎自己的前半生都成了笑話。渾渾噩噩活過二十餘年,可身邊的人,她一個都沒看清,她無法不懷疑自己的人生和存在意義。濃濃的悲哀和自我厭棄浮上心頭,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昏昏然不知身處何方,脣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意。
等她回神時,眼前早已不見蕭景暄的身影,慌亂和恐懼襲上心頭,她再顧不得其他,拔腿狂奔出去尋找,卻在拐角處迎面撞上林逐淵,後者詫異地看着她滿臉焦急恐慌的神情,關切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五哥。”林逐汐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抓着他的衣角連聲問:“你看到景暄了嗎?他在哪?”
林逐淵挑了挑眉,有些驚訝她劇烈的反應,“他早就走了,你不知道嗎?”不應該吧,他離開時不是該最先向他打招呼的嗎?
林逐汐沉默。
走了嗎?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他生氣了所以不理她了?他會不會不回來了?
各種負面猜測涌上心頭,她不知所措,依賴成爲習慣,一朝失去,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林逐淵盯着她不斷變化的神情,不由猜測,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吵架了?”
默認。
林逐淵嘆口氣,無法想象淡漠冷靜如蕭景暄也會和女人吵架,真是想想就覺得違和,“肯定是你先惹他生氣了。”他篤定。
“喂!”雖然是事實,但她纔是他妹妹啊,他這樣胳膊肘朝外拐真的好嗎?林逐汐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說了什麼?方便告訴我嗎?”林逐淵只當沒聽見她的抗議,直接問。
“還能爲什麼?無非是林家。”林逐汐無精打采地道:“哦,還有和鳴。”
林逐淵臉上的笑容淡去,
“林家的事,你莫要再管,你現在關注的應該是蕭家。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爲他們做的夠多了。至於攝政王妃……”他頓了頓,組織着措辭道:“她和攝政王的關係複雜,但這些年我冷眼旁觀,他們之間親近有之,親密卻還差點。何況她都不在了,你又何必再計較?”
林逐汐冷笑一聲,懶得糾正他人家不是死了是回老家了,而且死了才麻煩,因爲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
她的不以爲然表現得太明顯,以至於林逐淵一眼就能看穿,但這些事必須要當事人想清楚才行,他也沒辦法。“我本來要去找你,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說是白慕雅的,她在你們約定的據點給你留了東西。”他遞給她一枚玉佩。
林逐汐攤手接過,又看到右手食指上純淨碩大的鴿血紅寶石戒指,心裡一顫。
只要她去取出來,一直以來所有困擾在他們之間的心結就能解開,但問題是她有揭開這一切的勇氣嗎?
想到黑暗森冷的真相,她全身冰涼。
彷彿只有一瞬,又彷彿經過百年,她終於做了決定,緩緩開口,聲音艱澀,“五哥,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嗎?”
在暗格裡找出物證,看着那上面無可抵賴的簽名印章,別說林逐汐心如死灰,就連早有所耳聞的林逐淵都震撼失聲。
沒親眼看到,誰也無法相信其中的黑暗內幕竟然有這麼多這麼深。這些東西,隨便流露出去一星半點,都能讓林家九族歸西。林欽和林逐浪還真敢!他們都瘋了嗎?
拿着那疊物證,林逐淵的手都在抖,這時候他什麼想法都沒了,只餘對林逐汐和蕭景暄的感激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知道如果沒有林逐汐,蕭景暄絕不會多事保下林家。
生命如此美好,他完全不想死。
林逐汐跌坐在地,抖抖索索地拆白慕雅的信,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信紙。
信上內容簡單,她卻看的淚如雨下。
少時出門遇難爲人所救,從此開始身不由己的一生,行走在黑暗和殺戮裡做着隨時會禍延家族的大逆不道的事,卻不敢背叛,因爲那人隨時能毀掉她的家族。直到受命去刺殺左相不成轉而去殺她,好逼迫蕭景暄出手,挑撥兩人以藉機對付蕭景暄……白慕雅不願殺她,想借着蕭景暄的手解脫,求蕭景暄看在她的份上庇護白家。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怎麼辦?五哥,我該怎麼辦?”信紙無力地從指間滑落,她靠在林逐淵肩上泣不成聲。
林逐淵的目光掠過信上內容,心裡頓時明白,想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話到嘴邊又咽下,只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背順氣,慢條斯理道:“等他回來,你去向他道歉,直到他肯原諒你爲止。”
林逐汐擡手抹掉眼淚,淚水卻在指間越積越多,她覺得自己暫時無法面對蕭景暄,但她也明白,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她必須自己面對。
“我要直到他們是誰,雨主,少爺。”
她的呢喃聲極輕卻利,如千年冰川之巔的冰錐,帶着寒冷卻不滅的恨意和殺氣。
“我一定要殺了他們……不死,不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