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碟鹽烤蟹,鮮紅裡透着白,表面沾着粒粒海鹽。
林韻瀾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地持了只螃蟹掰開大螯大嚼起來,讚歎不已,“這還是我第一次吃到烤螃蟹,味道很不錯。”
林逐汐將一碟雪白金黃燦爛似錦的炒蟹肉放到林韻瀾面前,介紹道:“螃蟹不許多吃,積了寒氣在心裡不好。這是用黃花魚和蛋做的,據說這樣做的味道和螃蟹是一樣的。”
歐陽愷伸筷夾了些嚐了嚐,果然味道是一樣的,他點頭,對林逐汐的細心體貼很滿意。“的確是一樣的,這下不用擔心吃多螃蟹傷脾胃了。”說話間他筷子伸向那碟拌豆腐,豆腐上淋着蟹膏,鮮香撲鼻,似乎不是普通的蟹膏,他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做的?”
林逐汐答:“是禿黃油,蟹膏蟹黃加上透熟的肥臊子,蔥姜爆香,黃酒燜透,高湯調味。”
朔月拿起勺子連舀幾勺拌豆腐細細吃了,又倒了杯菊花酒配着螃蟹飲用,雖沒開口,但神情分明透出滿意。
林韻瀾夾了塊鍋巴嚼得咯吱響,又夾了豬腰子一嘗,一邊一口嫩豌豆芽一口豬腰大快朵頤,“堂妹你果真是好手藝,豬腰講究的就是個快字,十個人裡也只有一個能炒好。”
歐陽愷已去夾那道開水菜心。清透如水的透明清湯裡飄着幾顆嫩黃菜心,菜心都雕成漂亮的牡丹花形,嫩黃的菜葉散開在清湯裡,恰似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只看賣相就足夠吸引人。菜心清嫩入味,湯汁也清新爽口,和他平時吃過的開水菜心都不一樣。“這湯是怎麼做的?”
“我知道。”林韻瀾興高采烈地搶着道:“我知道,這是堂妹精心熬製的素高湯,味道比普通高湯好多了。”
“素高湯?”歐陽愷怔住,“素菜也能吊出味道這麼鮮美的湯?”宮宴上的高湯不知道要填進去多少肥雞大鴨子火腿乾貝,味道卻還沒這素高湯清鮮爽口。
“這是用各色山菌慢火煨出來的。”林逐汐夾了塊有蝦皮炒小白菜,白菜葉嫩綠清鮮,很合她的胃口。“只要控制好火候,做起來不難。”
朔月默不作聲,已動作飛快地每樣菜都嚐了嚐,菜式多半普通,但都極爲高超地體現出食材的本味,每樣菜賣相都極佳,他吃得很開心,舀了碗清淡的素筍喝完,難得的很有興致地和林逐汐逐個細數在哪裡吃到過哪些好菜式,林逐汐也興致盎然地加入討論,兩人吃吃喝喝越說越開心,林逐汐纏着他說些江湖見聞,倒讓她聽了個新鮮。
四人舉杯對花,痛飲一個多時辰才散。
丫鬟們上來收拾桌椅碗筷,林韻瀾生龍活虎地拉着歐陽愷跑向演武場,不耐煩地朝林逐汐揮手,“你們自便,我們先下場比兩場。”說完也不理林逐汐明顯的有話要說,撒腿就跑。
林逐汐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半晌頹然收回。她知道這是林韻瀾有意爲自己和朔月製造機會,心情頓時很奇特。這是她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機會,只覺新奇又忐忑,甚至生出莫名的尷尬。她耳後很快蒙上淡粉,亮麗如胭脂,竭力保持平靜面對他,“要不,咱們去花園裡轉兩圈?”
朔月有點啼笑皆非,想不到好端端的商議事
務會變成被撮合,讓他有些新奇,不多,淺水漣漪,轉瞬即逝。“走吧。”
花園裡紅楓疏落,深深淺淺地點染在視野裡,楓樹下各色秋菊和玉簪花交織,風中花香混雜清鬱濃烈,錦繡般將人籠罩其中。
涼亭裡早已擺好點心茶水,丫鬟們識趣地退到遠處不來打擾。金秋暖風送來陣陣花香,林逐汐心情很好,今天遇到他算是意外的驚喜,必須要好好把握。“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朔月饒有興趣地看着她,“你覺得我會過得不好?”
林逐汐不屑地撇開目光,一針見血道:“稍微動點腦子就知道,蕭崇烈肯定會打你的主意。我就不信他半點都沒打擾你的生活。”
朔月啞然失笑,看來還真不能小瞧她,她倒是挺敏銳的。“他如果真能對我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困擾,你覺得我今天還會出現在這裡?”
這倒也是。林逐汐點頭,頓時放心了。“喂,你聽過玉山沒有?”
“你又好奇了?”朔月心想這姑娘好奇心這麼重,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林逐汐連連點頭。玉山絕頂神秘,至今沒人成功闖入過,又那麼有名氣,她好奇很正常。“江湖傳說中,南有浣月,北有玉山。浣月宮情況如何人盡皆知,玉山的情況卻沒人知道,玉山是什麼樣子的?據說玉山上也有世外名門,難道是真的?那是你的家族嗎?”
“哪來的世外名門?”朔月輕輕搖頭宛然微笑,笑意裡淡淡緬懷深深悵然。他烏黑的眼睛裡閃爍着晶瑩的亮光,似沉於舊夢中難以忘懷。“那不過是已經消失在時光和歷史深處的人,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和紀念罷了。”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他,這樣的光彩她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她不知道此時的他想到了什麼,只覺得他看起來很遙遠。他想到了什麼?又是什麼能讓他露出這樣悵然遙遠的懷念神情?他又在懷念什麼?玉山對他又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她想起一直以來的想法,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的真名叫什麼?”
朔月淡淡瞥她一眼,“爲什麼想起問這個?叫我朔月不是很好嗎?”
嗯?林逐汐的眼睛睜得很大,清澈如水明亮如鏡的眼眸裡清清楚楚倒映出他的眼睛,照出他已然蒼白的心。他喜歡她天然去雕飾的明亮鮮活,卻也畏懼這樣的明亮鮮活。這會讓他深深感受到自己人生的索然無味。
“怎麼會很好呢?這是別人爲你取的代號,和你本來沒什麼關係的。”林逐汐不明白。
“聽你說的好像你的名字是你自己取的一樣。”朔月嗤笑,“名字難道就不是代號嗎?有什麼區別?”
林逐汐扁嘴,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這不一樣,名字代表的纔是真正的你。”
朔月神情微頓,笑意斂盡,忽然道:“可我更喜歡朔月這個名字。”
林逐汐神色怔怔,“爲什麼?”連姓名都拋卻丟棄,難道他和家族關係不好?
朔月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緩緩地嘆口氣。他的眼神很遠,像透過她這個人看到了久遠的未來,也或許,是不久的未來。
他聲音輕輕,語氣淡若柳絮卻寧定如磐石,“大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名字,不過我希望那一天最好永遠不要到來。因爲那時候,我無法保證我會不會還是我自己。”我更加無法保證那時候的你,會不會是我的敵人。
林逐汐怔怔地凝視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覺得有些冷,像這一刻微涼的風,忽然吹進了骨子裡。剎那間她只覺心頭空蕩蕩的,穿過曠冷的風,風聲低低宛若嗚咽的哭聲。她不勝寒涼地悄悄抱緊雙臂,突然間開始畏懼,卻不知道畏懼的是他語氣裡透露出來的寒冷和距離,還是未知的命運和天意。
朔月已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亭外盛開的桂花,淡淡道:“比起日的光芒萬丈,我更喜歡月和夜色。這世間如此黑暗醜惡,哪來的陽光?”
林逐汐驀然回首,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人,風采氣度才華智慧無不超拔人上,琉璃般光華完美,但這樣的完美,又曾經歷過多少摧心之痛艱難竭蹶?人生在世,誰又能保證自己會一帆風順?
不過,他說日?莫非他的名字裡含有“日”字?
“你是哪裡人?”她興致勃勃追問。
朔月好笑地瞅着她,“你這是在盤查戶籍?”
“咱們也算熟悉了,可我對你幾乎是一無所知,打聽一下也是正常的。”林逐汐坦然道。
“那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朔月來了興趣,難得沒反感這類打聽。
林逐汐長長地嘆氣。
八成是不會的。他可真小氣。
“萍水相逢,何必計較這麼多?”朔月笑意淺淡,“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好什麼好?”林逐汐氣惱地瞪着他,“我的來歷你都知道,這太不公平了。”
“公平?”朔月笑意嘲諷,“公平就是你在這裡錦衣玉食,樺月城裡仍有乞丐三餐不繼。”
林逐汐被他噎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好吧你總是有道理,那我用自己的秘密和你換,這總行了吧?”
“我覺得你沒有什麼值得我打探的秘密。”朔月表情坦蕩蕩。
林逐汐忽然好想抓起桌上的茶杯砸過去。她忍了又忍,“行,我就問你一件事,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朔月怔住。
林逐汐怒道:“你再推搪我可翻臉了!”
“我只是很奇怪,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朔月的神情奇特。
“我不欠人情,你送我一份生辰禮物,我總要還你的。”林逐汐理所當然道。
朔月淡淡一笑,“你問得還真不巧,我的生辰剛過,九月十七。”
九月十七?林逐汐在心裡默默唸叨一回,暗呼可惜。“你想要什麼樣的生辰禮物?我給你補一份。”
朔月搖頭失笑。“就是個生辰罷了,何必在意?”這些年他收到的賀禮不計其數,金銀玉石就不必說了,奇珍異寶也有不少,他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想要什麼。
林逐汐無語,“你不說那我就隨便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