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櫃突然覺得自己真該聽王氏的話,不能再捧着面前的這傢伙。
不管是好聲好氣地說還是威脅發脾氣,這傢伙都油鹽不進。
幸好將小美許配過來的想法,還只是一個衝動的念頭,否則,就這麼個倔牛似的人物,即便以後能有出息,肯定有天也免不了大禍臨頭。
當初只是見這傢伙雖然浮躁不穩重,但勝在鬼點子多又敢想敢做,再加上只有一個爹,家庭成員實在是單純。兩家同在落霞鎮,不說生意的事,若是江家老爹走得早,就孝敬養老這一塊,他這做泰山的簡直就跟白撿了個兒子一樣,而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女兒也不會受欺負。
正是出於這些考慮,他才動了與江家結親的念頭,還順嘴與王氏說了。
王氏不同意,後來這傢伙又牽涉進曾啓的案件中,惹得他恨不得將人開除,這事就沒再提起。
再往後,黃家大方地賠償了一百兩銀子,他又覺得這傢伙雖有些招災招難的邪性,可是每次平順度過之後都會有好事,兩相中和,好處是比損失多的,於是,那被拋之腦後的心思又回來了。
可現在看來,他還是太輕率。
這傢伙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毛病,若親事真成了,往後他家小利肯定不是對手,等自己老了,王家的產業豈不是要姓江?
一件好事,讓她做個二掌櫃,她冷冷淡淡不情不願,做廚師,廚藝還沒練出來呢,就獅子大張口,伸手要股份了。
幫他去勸範一光……
呸!
以爲他不知道,人家範一光要自己做老闆,沒有足夠的好處會來給他做夥計?
還不就是拐着彎地讓他讓利!
哼,以爲他王利來還真是求着她江寒了不成?
王掌櫃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着江寒的鼻子,怒道:“江家小子,你,你行啊,人家說你忘恩負義,認錢不認人,還真是沒說錯啊!你……”
江寒卻一臉無辜:“咋啦,掌櫃的,我幫你去勸範一光不好嗎?他是做熟了的,連給百萬飯莊供貨的人有哪些都一清二楚,一來就能上手,不比我這啥也不懂的好嗎?”
“你覺得能成嗎?人家如今要自己幹了!”
“你多給他讓點利……”
“行了!”王掌櫃擡手製止她繼續說下去,緩了一口,聲音卻依然有些發顫,“不勞你費心,我還就不信了,我王利來找不到一個好廚子!”說完,他一甩袖,手往身後一背,冷冰冰地道,“至於那二掌櫃,你不想做也沒關係,還有宋小哥呢。”說着,他就要告辭走人。
江寒見狀,心道:“真是越來越精了,我這還沒開口呢,就猜到前面有坑,嘖嘖,這招看來不靈了。”
說時遲,那時快,不待王掌櫃跨出門檻,江寒冷哼一聲,道:“掌櫃的,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就你這麼小氣,我還真懷疑你能請到好廚子!”
王掌櫃動作一僵,回頭冷笑:“這事就與你無關了,不管如何,也會比你這種張口閉口份子的半吊子好,告辭!”
“話可別說得那麼滿,我雖是個半吊子,但我手裡有方子,說實在的,就我的方子甩出去,恐怕有人要拿着份子上門來求我合作呢!”
王掌櫃暗暗打量江寒片刻,見她臉上滿是胸有成竹之色,但想着這傢伙哄騙人是很有一手的,當即諷刺道:“哼,那你就甩出去換股份吧,我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好吧,既然對方不上鉤,那也沒啥好說的了。
江寒不再贅言,客氣地伸手送客:“掌櫃的,請便!”
王掌櫃反而猶疑了,不過踟躇一會,還是離開了江家。
這傢伙擺明了就是想要他給份子,他不能再被三言兩語說暈了頭。
王掌櫃走後,江寒又回了裡屋。
江老爹一臉無奈地看着她,道:“唉,其實能做個二掌櫃也不錯……”
“哎呦喂,我的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答應付小姐要跟她一起開鋪子了,哪能半道又拒絕人家,再說,二掌櫃能比得上自己做老闆嗎?”江寒誇張地叫道。
“做老闆?哪有那麼好做的?我瞧着你還是嫩了點,百萬飯莊的事,你不就又想當然了嗎?若是做老闆,有得一兩次想當然,鋪子就會被你搞垮。不如,先給人家做個掌櫃,磨練磨練。”
江寒赧然:“爹啊,我覺得我不是想當然,是放棄得太早了,你瞧,王掌櫃不就撿了個漏嘛,我要是試着去跟李老爺談談,或許人家就是找我合作了呢?”
“哼,你有人嗎?你有錢嗎?若是李老爺要跟你合作,付小姐呢?難道你們三人一起合作,那麼,人家李老爺會同意嗎?”江老爹白了江寒一眼,“不要見人家得了好就眼紅,或許在你身上並不是個好事呢。你還是去寫你那什麼計劃吧,既然決定了就別再三心二意。”
……
次日,王掌櫃去了趟縣城,至於他跟李老爺的合作談沒談成,江寒不關心,自從茶館關門後,若不是王掌櫃派人來叫,她連西霞街都不會踏入。
早上從碼頭回到攤上,不想卻遇見了來瓦市上買東西的範一光。
江寒想到王掌櫃的好事,不由就跟範一光多問了一句:“飯掃光,你鋪子找得怎麼樣啦?我可是聽說,那李老爺要找我們家掌櫃合作開飯莊呢!”
“你說什麼?”範一光滿面驚訝。
“我說李老爺找上王掌櫃合夥開飯莊了。”
找上王掌櫃?
範一光大驚失色,忙問道:“那,王掌櫃同意了嗎?”
江寒白了他一眼,反問道:“這麼好的事,是你,你會不答應?”
他就是沒答應啊!
還以爲他不答應,那李老爺就會打退堂鼓了,再過個一兩天,肯定就會再來找他談租房的事了呢!
範一光臉上的驚愕變成了苦澀,慌慌張張地與江寒說了句“有事先走了”,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瓦市街。
江寒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瞬之後,她腦中閃過一念頭,繼而她就不可遏制地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太誇張,引得路人頻頻觀望。
正在給客人裝包子的芸娘,既莫名其妙又難堪極了,忙暗地裡推了她一把,道:“笑什麼呢?把客人都嚇到了。”
“不是,芸娘,我跟你說,這範一光真是,太好笑了,就他那傻樣還想學人家玩陰謀詭計,這下好了,被截胡了——你是沒看見他剛剛那慌張的樣子,哈哈哈!”
芸娘無語,心想:“你這樣,也挺傻的。”
王掌櫃撿了個大好處的事,江寒昨天與她說過。
雖然她心裡的想法跟江寒差不多,但是又覺得江老爹說得對。
不過,即便那範一光真的被截胡,這樣當街取笑人家的行爲,她也是做不出來的。
……
範一光來到牛二根最近經常出入的一處私宅前,一敲開門,就鬼鬼祟祟地低呼:“不好了,東家!”
牛二根一見他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就忍不住擰緊了眉頭,斥道:“有話好好說,慌慌張張的做甚?”
範一光被他的厲目一掃,立即瑟縮了一下,結巴着道:“大事,那,那王,王利來,要,要跟那,那李老爺合夥,合夥開飯莊。”
剎那間,牛二根的眉眼間露出一股煞氣,眸光如刀地看向範一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再說一遍。”
範一光在這股嚇人的氣勢下,無意識地打起了寒顫,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牛二根眉頭擰得更緊,整個人猙獰起來:“好他個王利來,竟有膽壞我的好事!”他目露兇光,冷哼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範一光抖得更厲害了,半晌後,他硬着頭皮,斷斷續續地勸道:“東,東家,其實,這事,不在王掌櫃,沒有他,還,還有別人,在李老爺。”
一切都是因爲那李老爺死活不願意放棄開飯莊的念頭。
聞言,牛二根睥睨着範一光。
見他在自己的注視下,彷彿馬上就要昏倒,既惱他無用,又有些憐惜他這副可憐模樣。
他收斂了一些外放的凌厲,沉吟着道:“你說得對,問題還是在李老爺……”他頓住,嘴角閃過一絲諷刺,擡眸看向屋檐外的晴空萬里,聲音變得幽遠,“不,問題在百萬飯莊這個鋪子。”
“那,那咱們,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重開百萬飯莊的謊言還要繼續嗎?
要是不開了,那他答應給同袍們的好處可怎麼辦?
還有,這事是不是就算完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去找活計了?
範一光心裡有好多個問號,可懾於牛二根剛剛的氣勢,他一個也不敢問出口,只能籠統地問出這麼一句。
原本正揹着手望着天的牛二根,收回視線,瞥了他一眼,含糊地道:“怎麼辦?哼,自然是想辦法,辦了他們!”
辦,辦了他們?
範一光嚇得晃了晃身子,大着膽子阻止:“東家,不可,飯莊再重要,也沒有人命重要,咱們,犯,犯不着爲此殺人啊!”
牛二根突然有些佩服曾啓。
就這麼個傻乎乎地夥計,帶在身邊不會被氣死嗎?
辦事不利也就算了,動不動,不是一驚一乍,就是沒頭沒腦,一點小事也要往他跟前跑,還聽不懂人話,除了長得脣紅齒白有幾分顏色之外,真是一無是處。
他牛二根雖然喜歡男色,可他喜歡的是曾啓那種有腦子的,實在看不上這樣的。
牛二根攥緊拳頭,強壓下踢開範一光的衝動,咬牙切齒地道:“你都知道犯不着,爺會不知道?”
範一光鬆了一口氣。
不殺人就好,他實在是不想再被牽扯進大牢裡啊!
可是不殺人,要怎麼辦了王掌櫃和李老爺呢?
他偷偷瞥了兩眼牛二根,卻正好撞上了牛二根嫌棄的眼神。
牛二根一下就猜到了他心裡所想,道:“接下來,爺自會有辦法。至於你,暫時不要來找爺了,等事情解決,爺會讓人去找你。”見範一光還在遲疑,他便又道,“你暫時還是跟着爺,放心,工錢,爺不會少了你的。”
範一光滿意地走了。
牛二根隨後也回了滿春院。
這些事跟江寒已經沒有關係,大笑過後,她心中對王掌櫃的那一點點妒忌,也隨笑而去。
她依然在忙着自己的開店計劃。
點心鋪和菜館她一時無法取捨,便準備將兩個都列出來,讓大家都來提提意見,然後發揮民主集中制,二選一。
三天過去,菜館的部分差不多了,點心鋪子簡單,寫起也來快,再有兩天就能全部完工。
這些不是她一個人在閉門造車,芸娘也參與了,有時甚至連小安也會插上兩句。
黑衣人的事過去六天了,可是那人卻如石沉大海般,再沒有一點消息。
對方不露面,劉大康以及韓乞丐安排的人,暗地裡找了幾天,也沒尋到任何蹤跡。
到現在,連芸娘都開始懷疑那人可能真的只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
劉大康原本想通過衙門的資料,找找黑衣人的線索。
可當初的資料太少,芸娘與小安那時又一直躲在車裡,連黑衣人的面都沒見到,完全無法提供線索,因此,劉大康根本無從下手。
暗地裡監視了六天之後,劉大康不得不暫時先把人撤走。
畢竟衙門裡的事也多,雖然趙捕頭已經回來了,他行事便利了,但天天安排兩三個人,空守在落霞鎮上,也是不現實的。
於是,這監視的任務就留給了韓乞丐,爲此,江寒還跟他談了個三十文包月的守護服務。
一文錢連個肉包子都買不上,韓乞丐原是嫌錢少不想幹的,但江寒承諾他幹得好有獎,又用冬日裡的剩菜熱湯,給他畫了個無比美好的大餅,韓乞丐想了想就妥協了。
而這些,芸娘和小安都是不知情的。
說實在的,那天芸孃的失控,還是給江寒留下了心理陰影。
如果告訴芸娘自己在暗地裡的安排,就她那心裡素質,萬一真是有黑衣人潛伏在暗地裡,或許不用兩天一切就會暴露。
至於周半仙那邊,劉大康倒是查到了些信息。
說是幾年前的大災荒之後纔來落霞鎮的,說是從府城那邊來的,說是無兒無女無家,一輩子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年紀大了不想走了,便準備紮根在落霞鎮。
這些年他一直在瓦市街上擺攤,算個卦糊個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倒也過得很瀟灑。
平日裡找他算卦的人多,因此熟人不少。
除了江寒,找他辦事的人多了,他偶爾會給人做箇中介,介紹個活計,就跟劉大嬸平時不接生時一樣。
只不過,他介紹的都是些平民活計,劉大嬸出入的則是小有資產的小康之家。
劉大康把這些信息跟江寒一說,江寒左思右想也沒找出絲毫破綻,但心中的膈應卻依舊沒有完全消散,因此,暫時還是沒有去找他的打算。
她覺得,反正所謂黑衣人的事,已經有韓乞丐看着了,周半仙還是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