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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古怪得讓我不安。

從一開始就有了一個怪圈,而我自己卻不由自主的**控着。從夕顏莫名其妙讓我找人開始,似乎暗中有人在策劃着什麼,卻怎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

今日的陽光刺眼得很,我靠着樹幹,眼神不由的恍惚起來。

“瑾兒,喝點水。”一隻如玉雕般的手拿着水壺湊到我面前,我接過來,卻怎麼也喝不下去。

“瑾兒,打起精神來,你這樣讓我很擔心。”墨軒塵在我身邊坐下來,“我知道你很難過,但……”

他沒有說下去,眼神望着遠處,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大師兄,你知道嗎?姬天行最後說的話竟然是讓我快點逃走。”我輕笑,“逃走?是從什麼事裡逃開,還是從什麼人身邊逃走?”我將手中的木質水壺轉了一圈,水灑了出來。

“大師兄,我很害怕。我一直在做一個夢,我知道它很重要,但是每次醒來,我都不記得我夢見過什麼。我很害怕,因爲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開我了。我不知道我娘還好不好,我不知道曦山現在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們似乎一直被人追殺。我甚至有些時候覺得我不像我自己。我還曾經懷疑過你,我害怕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你會離開我……”

墨軒塵沉默不語,他將手攬過我的肩頭,輕輕地拍着我:“不用擔心,我不會走的。我永遠都在這裡,當你需要我的時候。”

我看着他,他的眼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卻在這一刻讓我格外安心。

我轉開視線:“昨天你後來怎麼會跟上來?”

“鄭府周圍暗藏了許多刺客,正是姬兄幫我抵禦了他們的襲擊,我得空跑出來卻找不到你,然後纔在城裡找你,卻沒想到……”他的目光一沉,“讓我知道那些殺了姬兄的是誰,我會將他們碎屍萬段。”

“有用麼,碎屍萬段?姬大哥永遠不會回來了。”我擡頭望着天空,“更何況,我不希望你殺人。”

墨軒塵垂下眼睛:“我已經將姬兄的身體冰封,等我練成冥火,或許有可能讓其復活。”

“冥火?你還在練?”

“不練又能如何?”他輕笑,眼神漠然,“我要保護曦山,保護教主和你,外面大敵當道,若是不練只能任人宰割。”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站起來:“可是你也知道,再這麼下去你可能會死的,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不希望你……你不能……”

“我的命是教主救回來的,我的命是她的。”他看着我,“縱然一死又何妨,人生難免一死,但若是連自己珍愛的事物都無法保護,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我看着他,無法說出話來。

他伸手輕輕拉住我的衣袖,仰頭:“瑾兒,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死的。我答應你,我不會死,更不會丟下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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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準備南行。

一路上聽到了許多的傳聞,例如那晚鄭府最後被放火燒燬,安陽被刺客殺死,蕭凡不在府內倖免於難。之後安陽的父親大怒,派兵搜查泉州,尋找丟失的浄水珠。現在每一個關口都有駐兵把手,逼迫我和墨軒塵只能從山林中走。墨軒塵的身體仍然沒有恢復,所以進程極慢。

其實浄水珠,早就被墨軒塵帶了出來。

我想起安陽的絕色容顏,不由得感到有點可惜。她縱然驕縱無理,卻不應該是這個下場。

而當我們就快要離開泉州的時候,卻遇到了一點麻煩。

我們原本從山林裡行走,應該不會遇到官兵之類的,但那一天卻遇到了一整隊。他們駐守在山中必經的要道盤查過路的行人。雖然心中疑惑,但是我仍然硬着頭破拉着墨軒塵往前走。

路過的人必定要搜身,我倒不是怕被搜出浄水珠,只不過墨軒塵從來不喜別人近身,可能會有些麻煩。

我湊近那領頭的官兵:“官爺,咳,奴婢陪着我家公子到泉州尋親,這才返回,一路上已經遇到了不少官兵。我家公子是清白的人家,還望通融通融。”然後再從暗中塞了隨身帶着的幾顆珍珠過去。

那官兵接過了,卻搖着頭對我說:“上頭的命令,這裡是泉州的最後一道關口,必須徹底搜查。我們也不敢不從,如果放過了賊人,那是要殺頭的。實在是……”

“我家公子有怪癖,特別整潔,又不喜歡別人靠近。我們都是尋常百姓,能否……”

那官兵還是搖搖頭:“搜身不能免,頂多我們快一點。”

我朝墨軒塵看去,他站在那裡,目光平靜,但是我還是能感到他散發出的厭惡的情緒。這下可好,我頭痛得要命。

幾個士兵正要走上前去搜身,我已經準備好帶着他快速揍人逃跑了。

剛要行動,卻聽得耳旁傳來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那人說:“不用搜查了,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轉過頭去看,卻見一個人愜意而瀟灑的走上前來,在這臘月冬天披着一件貂皮的大氈,手中卻還做作的拿了把扇子。他朝我着了着眼睛,笑意明顯。

這人不是風且吟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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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冷的天,能夠坐下來喝一杯暖茶簡直是人生美事。

雖然我們都不太情願。

風且吟帶着我們去到一邊士兵駐紮的營地,走進帳篷。帳篷裡生着火,十分暖和,他脫了外套,然後朝下人揮揮手,不過片刻的功夫,便上來了兩壺酒。

帳篷裡有沒有桌子,他便席地而坐,然後倒了酒,喝下去,隨後嘆氣:“冬天喝燒酒當真十分爽快,夕姑娘,墨公子,要不要來一杯?”

我轉過頭看了看墨軒塵,他站在那裡根本沒朝風且吟看。

我咳了一聲,得,現在的情形比剛纔更復雜。

於是只能由我開口:“風莊主,若是沒事,我們便走了,還有路要趕。”

“怎麼,連喝杯酒的時間都沒有?”他端着杯子,擡頭看着我們。

“哪裡哪裡。”

“知道嗎?月華山莊素來和朝廷就有些關係,我和平南將軍舊日也有些交情。若是我想現在讓人上報害死他愛女安陽的賊寇就在這裡,你說你們會怎麼樣?”他笑,笑容囂張又冰冷。

我皺眉:“不是我們害死的安陽。”

“哦?不是?”他揚眉,“浄水珠在你們手裡,你們還否認?”

“那是安陽給我們的。”

“浄水珠安陽的嫁妝,現在婚禮未成,怎麼嫁妝會在你們手中?”

其實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浄水珠會在墨軒塵那裡,本來安陽也說是過幾日再給我們。我悄悄地望向墨軒塵。

不料墨軒塵往前幾步,亦解下外面的披風,席地而坐。然後自己的倒了一杯酒,端起,朝風且吟一拱:“風莊主,請。”

風且吟的目光裡有暗色一閃而過,但最終只是笑着倒酒:“墨公子,請。”

我從不知道墨軒塵會喝酒,他吃的東西都是素菜,葷腥從來不沾,平日也從未見過他喝酒,不知他喝這燒酒會不會出問題。

“墨公子此次南上,可去東海?”

“風莊主已知,何必問我。”

“請交出浄水珠,不然風某實難同將軍交待。”

“交待?”墨軒塵輕笑,“風莊主難交待的事情能夠多得很,可不止這一件。”

風且吟一頓,展開扇子莞爾一笑:“月華山莊有今日成就離不開朝廷的栽培,莊下不少產業都是爲朝廷服務,風某更是竭心盡力。不知墨公子何出此言?”

“風莊主自己心裡明白,爲何去直沽,又爲何來泉州。”

“墨公子終日在曦山,怎麼對風某行程如此瞭解?”

“在下不過略知一二,風莊主名聞天下,無人不知。”

雖然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兩人你來我往不過片刻,兩壺燒酒已然快空了。

我連忙上前按住墨軒塵端起酒杯的手:“大師兄,你身體未好,不宜喝太多酒。”

風且吟卻往後一靠:“身體不好?這風某倒還未聽說,墨公子必須好好養着啊,不然夕瑾可要着急。”說着他往我看了一眼,眯起眼睛:“瑾兒,你說是不是?”

我感到墨軒塵的手一緊,卻又放鬆,隨後他站起身:“瑾兒向來關心他人,風莊主想多了。今日已不宜多喝,告辭。”

風且吟又道:“天色不早,不宜趕路,二位就在這裡先住一夜如何?”

我正要拒絕,卻聽墨軒塵道:“多謝,卻之不恭了。”

然後他轉身掀帳出去。

我看了風且吟一眼,他仍端坐在那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瞬間,他的目光與我交匯,隨後別有深意的笑了笑。

不作他想,我連忙跟着墨軒塵出去。

外面寒風刺骨,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卻看到墨軒塵連剛纔的披風都沒有穿,獨自站在風裡。我又回去拿了那披風,出來幫他披上。

我說:“大師兄,好冷,我們快點回去吧。這天越黑風越大,身體會吹壞的。”

墨軒塵回過身來,他看着我:“瑾兒,你很冷?”

我點點頭:“冷死了。”

他將披風解下,披在我身上,緊緊的紮起來。

我連忙喊:“不用,其實我不太冷。”

墨軒塵笑了,他拍了拍我的頭:“瑾兒。”

我望着他。

他應當醉了,否則他不會那樣柔和的笑,他的目光也不會帶了種朦朧的迷惑。他一向冷靜淡漠,此刻卻顯得格外不同。

他看着我,長久的注視,直到我略顯尷尬的轉開眼去。

他突然伸手攬住我。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他的懷抱是冰冷的,我卻覺得分外暖和。

我聽得見他在我頭頂淡淡的呼吸聲音,帶了絲酒氣,卻仍掩蓋不住身上的檀香氣味,那樣高潔的味道。

就以爲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他又忽然推開我。我疑惑的望向他,他的目光深沉。

天上開始飄雪。

他垂眼,輕嘆:“瑾兒,對不起。”

然後他轉身,走開。

我看着他的白色的背影融進這黑夜中,本來應當是顏色鮮明的對比,卻在片刻間,就再也看不見了,就彷彿是一場夢。

我抓緊身上的披風,只有這披風上淡淡的香味提醒着我,剛纔的一切,其實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