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二章 無趣和有趣

“你既然是第一次見朕,那就自報家門,說說你自己都有什麼優點缺點吧。”

這好像和麪試的自我介紹有點像……

張壽正這麼想時,皇帝就笑呵呵地說:“想當初太祖皇帝招納天下英傑時,據說每見一人,最初也是和朕現在似的,讓人自述自身。哦,那時候天下大亂,還要再加上,擅長什麼武藝。只可惜,後來科舉日漸健全,爲君者,就少有機會再親自問臣下這些最淺顯的問題了。”

皇帝說着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感慨。往日能走到他面前的,都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官員,每個人的履歷都清清楚楚擺在他面前,但各人性情,那就不知道了。如愛好性情品格這種無法完全探知的小細節,則是依賴於他的父皇,睿宗末期時的那點小把戲。

他的父皇把那樣一個地方託付給了一個其他人視作爲北虜的降臣,而那個降臣卻也打理得很好。他還記得父皇在臨終託付他時說的話。

“朕從外藩而君臨天下,天下官民面服心不服者衆多,不得不以歪門邪道探知官民士人性情。他日你勵精圖治,天下興盛時,切記勿要再用此等小道。”

父皇並不指望探知大臣陰私,然而,人在極度放鬆的時候,往往會露出真性情。而一個人的真性情,會影響一個人做出的決定和選擇。如今他即位二十六年,本來已經有了把那地方徹底放出去的打算,可讓他驚異的是,張壽竟然對聽雨小築貢獻了一個有趣的點子!

此時,皇帝心裡轉着這些毫不相干的念頭,直到眼見第一個應選者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戰戰兢兢,詞不達意,他這才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就看了張壽一眼。同樣是年紀差不多,家世還相差很大,兩個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張壽也被這位工部某郎中次子的語無倫次給弄得有些頭疼,見皇帝看向自己,他沒顧得上這位天子是什麼意思,輕輕咳嗽了一聲,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皇上想要聽的很簡單,比方說,你家裡有些什麼人,平日喜歡讀什麼書,有什麼興趣愛好,將來有什麼志向。”

聽到有人說話,工部郎中次子許繁頓時下意識循聲望去。當看到皇帝右下手坐着一個眉目清朗,眼若晨星的少年,容貌俊逸到讓他見過的所有同齡人都黯然失色,他原本的七分緊張頓時化作了十分,心裡滿滿當當都是亂七八糟的問題。

那是誰?那也是今天的考官之一?不對不對,這又不是科舉,哪來的考官……

當許繁渾渾噩噩地離開乾清宮之後,他才猛然清醒了過來。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我剛剛都在做什麼?難得的面聖機會,皇上還讓我介紹自己,我竟然都給弄砸了!

懊惱到簡直想死的許繁狠狠砸着自己的腦門,直到一旁傳來了一聲咳嗽,他方纔如夢初醒,惶恐地看向一旁,卻只見之前帶他來的那位司禮監隨堂呂禪對他和氣地笑了笑。

“許公子你是第一個,若是有什麼差池,也不用太在意,皇上剛剛說了,日後好好練一練膽子就行了。”若非今天之事非同小可,也用不着呂禪親自擔當。他按照楚寬暗地裡的吩咐寬慰了兩句,見許繁明顯臉色好轉了許多,他這才笑吟吟地說,“好了,你先出宮去吧!”

許繁聽到自己竟然不用迴廊房,而是直接出宮,後悔不迭的同時,卻又有些幸災樂禍。如此一來,後面的人未必知道前面如何,他這丟臉的事也不至於傳得人盡皆知。最好人人都和他一樣緊張到手足無措,那樣他也能心理平衡一點。

也許是許繁打心眼裡的祈禱有了作用,第二個人的表現沒比他好到哪去,結結巴巴,磕磕絆絆,在張壽聽來,幾乎是等於在御前做了一篇我家都有些什麼成員的命題作文,偏偏說到興趣愛好的時候竟然還脫口而出愛看春秋,卻在皇帝考問了兩句春秋典故後啞口無言。

直到皇帝耐着性子見到第五個報選的少年,那自我介紹纔算是從容自若了起來。和其他戰戰兢兢的少年們不同,人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張壽,盯着人看了好一會兒後,方纔不慌不忙向皇帝行禮,而自我介紹的時候,他不但報了祖上三代履歷,還着重強調了他們的功勳。

“臣的祖父雖說當年只考到舉人,但在一任教官之後,又不嫌偏遠,做過雲南和福建總共兩任縣令,他勤政愛民,離任時深受好評。家父進士及第,初觀政吏部,後任主事,員外郎,如今官居吏部考功司郎中,兢兢業業,從未有丁點差錯。臣自幼受他們薰陶……”

見人神情自若地談起自己讀過什麼書,業已在院試當中脫穎而出,考中了第五名秀才,張壽不禁在心裡暗自說,這看上去是個一心科舉的讀書公子——估摸着今天不是想借這個機會表現自己,就是覺得娶個郡主對自己的前途有益無害。

至於是否真的希望娶公主,就要看人對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個什麼預計了。是封疆大吏就心滿意足,還是誓要入閣拜相才甘休。

人家表現得很好,他當然不用再去提醒,更不會隨意開口詢問,而是靜靜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個從各方面看都彷彿很優秀的少年郎。等其說完之後,他正覺得沒自己什麼事,突然只聽皇帝問道:“張卿,你覺得這位肖郎如何?”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就笑道:“落落大方,侃侃而談,可謂一表人才。”

被皇帝親切地稱之爲肖郎,肖雲不禁心中激動,雖說試圖使勁壓住這股高興勁,面上仍是不禁流露出了些許。他雖說並沒有見過張壽,但觀人形貌,再聽到皇帝那張卿的稱呼,他就知道人是誰了,此刻聽到張壽這品評,他不禁更是自鳴得意。

就算張壽是皇帝欽點國子博士,而後又拔擢到翰林侍讀兼詹事府左贊善,而且即將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那又如何?難道還能睜着眼睛說瞎話,道他不夠優秀?

而皇帝聽到張壽這樣的評價,卻是突然笑意盈盈地問道:“那張卿覺得比之你如何?”

皇帝剛剛突然問自己覺得人家如何時,張壽就預感到他要出幺蛾子,此時見果然如此,他就不慌不忙地說:“先祖父爲平民,先父爲秀才,臣家世不如肖公子。臣從開蒙讀書到現在不過數年,不如肖公子。臣閒居鄉野多年,見識稀少,不如肖公子長在京城,見識廣博。”

“臣素來每到夜間就不再讀書,生怕傷眼,不如肖公子手不釋卷,日夜勤讀。所以,臣從未下過科場,也沒有功名,不如肖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經是生員。”

他說着頓了一頓,見肖雲那股志得意滿根本連掩飾都掩飾不住,他就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臣比他強的,唯有兩點。一則是對算經略有所得,於是薄有微名。二則是對於教書育人稍有心得,僥倖能讓幾個浪子回頭,總算是不負皇上所託。”

“張卿爲人坦誠,不,應該說是謙沖。”皇帝頓時大笑,見站在那裡的肖雲面露陰霾,眼睛忍不住往張壽瞟去,他就敲了敲扶手道,“不過你說得不錯,肖郎能在出身不錯的情況下刻苦攻讀,着實難得。對了,肖郎在詩詞歌賦之外,還擅長什麼?”

肖雲正在偷瞟張壽,心想人剛剛說的那一連串不如,這到底是明褒暗貶……還是明褒暗貶?當聽到皇帝問自己擅長什麼,他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才朗聲說道:“臣小時候曾經有些撫琴的天賦,但後來父親教導,玩物喪志,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上,不如早日踏上仕途,窮盡所學來安撫一方百姓,所以臣後來就放下了琴藝,如今早已生疏了。”

“哦。”皇帝微微頷首,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笑了笑說,“來人,賜肖郎經廠印製的新書一部,你且退下吧。”

肖雲不知道皇帝對自己觀感到底如何,卻也不敢拖延,等到一旁有人給他賜書之後,他慌忙謝恩行禮告退。當他出了大門時,卻正好聽到張壽正在和皇帝說話:“若非今日時間有限,如此家學淵源,又勤學苦讀,胸懷大志的少年郎君,臣倒是想再請教請教。”

“後頭還有三十幾個人,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今天要見不完了。”

隨着厚厚的門簾落下,肖雲這才如釋重負,腳下步子一下變得輕快了不少。而等到下了臺階,他的心緒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張壽之前說的話只是陳述事實,並沒有文過飾非之處,而他也已經竭盡所能表現了,至於剩下的,那就聽天由命好了!

能娶到郡主自然最好,娶不到的話,他至少給皇帝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

而在確定人已經離開很遠了,皇帝這才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是選地方官,肖雲這樣的人自然不錯,可連撫琴都會因爲讀書而放棄,足可見他是個相對古板的人,如此郎君,只怕朕的女兒和侄女們會嫌棄太刻板無趣了。”

張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隨即才一本正經地說:“皇上,臣也不會琴棋書畫,連騎馬也只是初學者,骨子裡其實也是個很刻板無趣的人。”

“是啊是啊,能在聽雨小築那種地方說人家跳舞的美人是曲項向天歌,你要不是遇見了瑩瑩,你這麼刻板無趣的人,這輩子可怎麼辦?”皇帝沒好氣地打趣着張壽,見人滿臉無辜,他看着那張斯文俊秀的臉,突然又覺得自己言過其實。

男子愛美人,女子又何嘗不是喜歡美男子?別說張壽並不是真的無趣,哪怕他真的無趣,只怕也有的是女孩子願意飛蛾撲火……咳咳,不對,不是飛蛾撲火,是自投羅網!

肖雲過後,漸漸就輪到了半山堂中某些家世較爲一般的監生。因爲有些人早就知道張壽會在一旁陪選,所以會裝着驚愕一下,然後再恍然大悟地對着張壽恭恭敬敬拱手行禮,在皇帝面前特意表示自己尊師重道,當然更多的是暗自希望張壽爲自己說句好話。

對於這樣的居心,皇帝何嘗不知道,可看到張壽那張無可奈何的臉時,他卻也懶得戳破。然而,讓他驚異的是,幾個明明身爲官宦之後,卻素來並沒有什麼好名聲的傢伙,在面對他的提問時,卻都表現得頗爲從容,至少並不怯場。

有人坦誠自己年少不好讀書,耽誤了大好時光,而在他再次問興趣的時候,人就立刻說自己迷戀奇花異草,還在他面前侃侃而談說了一大堆花草心得,最後醒覺到說了一堆廢話,方纔訕訕謝罪。

有人坦誠自己讀書資質有限,前背後忘記,但很喜歡收藏前人法帖,家裡少說也藏了有名頭的沒名頭的各種法帖上百本,奈何字還是寫得難看,惹來皇帝忍俊不禁。

還有人振振有詞說自己娶到妻子後一定會竭盡全力對她好,絕不納妾蓄婢,縱使河東獅吼也甘之如飴,結果被張壽一句“她要是罰你跪搓衣板呢”,不幸地噎了個半死,好半晌才悻悻回了一句打是親罵是愛,被皇帝笑罵攆走。

皇帝原本只當這番接見多數會像是那個肖雲那般,下頭的人凜凜然如對大賓,最終人見多了就枯燥乏味,可二十多號人見下來,雖說他午飯都只是用茶點湊合的,卻越見越覺得有意思,到最後當張武進來時,他聽其自報家門乃是南陽侯第五子,就忍不住戲謔地笑了一聲。

“張武,朕聽瑩瑩說過你。聽說你排行第五,你爹就給你用武字取名,你可有恨過他這個爹實在是太懶太隨便,對你這個兒子也渾然不放在心上?”

“臣……”張武簡直是完全懵了。這算什麼問題?皇帝怎會如此刁鑽?

然而,當他看到陪坐一側的張壽滿臉輕鬆,他就陡然冷靜了下來。要否認很簡單,要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孝子也很簡單,但張壽既然這麼一副表情,之前又說過不妨坦率誠實,他就橫下一條心,當即垂下頭去。

“回稟皇上,臣非聖賢,自然曾經是有過怨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大膽擡頭直視聖顏,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但後來見過張博士,又在那融水村住了那麼多天,臣就想明白了。父親兒子再多,臣從前是有些被忽視,但至少並不曾讓臣受過飢寒之苦!”

第四百八十七章 陪客和眼光第八百五十章 接觸第四百七十二章 錄取和升留級第八百二十三章 西北發展基金第五百六十章 器量,突發第一百二十八章 唾面自乾?第三百三十三章 自誇,鄉音第一百七十章 空心湯糰第二百五十六章 家人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哥歸來第七百零八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第二十四章 顏值即正義第四百四十八章 帝王心術第五百六十七章 敗家子的境界第一百四十三章 聲聲驚堂木第三百三十三章 陷阱?都殺了!第八百三十二章 指點迷津?第六百九十章 拎出熊孩子第二百九十八章 恰同學少年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第五百二十一章 太坑人了!第三百八十六章 狗咬狗,人捧人第一百六十四章 九章堂的第一個課題第三百二十七章 調研,升堂第兩百零八章 曆法是個坑第六百七十九章 探視第五百四十一章 九章第五百六十六章 夜深人不靜第一百三十五章 殺雞用牛刀第一百零三章 閒極無聊的出題第八百六十九章 將心比心,繼續忽悠第四百六十一章 祝壽第七百四十九章 能說的都被老師說了第四百三十八章 絆腳石須除第八百七十五章 圖窮第五百二十八章 宇內強國第七十七章 我信了你纔有鬼!第六百八十三章 知父莫若女第五百五十六章 變味的大考第三百九十二章 撒手掌櫃做不成?第七百四十七章 恣意第七百六十七章 會客,師生第一百八十九章 扯平和故事第三百七十二章 善地?惡地?第兩百零五章 家有大哥壓力大第六百一十二章 這個位子,你來坐第六百八十一章 黑鍋第八百六十四章 蠱惑第四百七十四章 烏鴉嘴和宋混子第七十六章 沒功名沒出身?第四百零六章 民以食爲天第三百四十二章 誰人不解風情?第六百四十七章 萬鈞第二百四十八章 過年第二百六十三章 童言無忌第二十章 竹君子和宰肥羊第兩百二十一章 新式紡紗機第二百七十三章 婚期何日第十八章 最是難負美人心第四十九章 賞樂做題,饕客惡客第三百零八章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第二百三十五章 五十貫你拿走第七百三十四章 雞犬不寧第四百五十章 張壽的加賽題第四百九十章 將嘴賤進行到底第十三章 暫住變長居?第四百一十六章 我看好你!第六百八十六章 求助,劫持第二百九十七章 騎牛和農事第五百二十五章 傳話請講學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小姐的起牀氣第六百一十五章 大戰國子監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貴有自知之明第六百零六章 一個都不靠譜!第一百零五章 不簡單第七百五十三章 賞賜和賀禮第一百零七章 特招還是統考第三百三十五章 東渡漂流記第四百五十三章 規則是用來歪的第四百三十七章 人人爭先第三百三十三章 陷阱?都殺了!第七百零八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第七百四十二章 柔能克剛第六百二十二章 決意第六十二章 免費贈閱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壤,使團第八百四十四章 不情之請第八百七十九章 意外的援兵第三十一章 既見君子第二百四十九章 拜年和騙婚第六百二十九章 今非昔比第一百零七章 特招還是統考第七百五十九章 弄巧成拙第四百七十六章 就是打擊你第六百四十七章 萬鈞第三百八十九章 通風報信,意外之喜第兩百一十四章 你兒不如我兒,他爹勝過我爹第六百六十二章 不打不相識第五百一十二章 深坑第四百二十七章 激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