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了東華門,丁一纔回過神來,對夏時抱怨道:“聖上怎麼能這樣?皇帝富有四海,來搶學生一串手鍊?”倒不是真捨不得這小玩意,只不過丁一覺得被欺負了,當然這樣朋友式的玩笑不至於讓丁一不爽,只是很有點哭笑不得。
夏時哪會去應這種話茬?丁一埋怨得起,他夏時可接不起,拋開丁一和英宗的關係不提,人家還是士大夫嘛,只要敢搏廷杖,噴噴皇帝也真沒啥;太監去非議天子?那是純找死吧。所以夏時很適時地岔開話題:“如晉少爺,這出海的活計,能不能讓宮裡這些可憐人兒也跟着您後面,啃啃骨頭啥的?咱家就是皇室的一條狗,您可是名在玉碟,不能不管咱家這些忠心的老狗啊!”
“你啥時能不作賤自己再跟我提這事成不?”丁一跟英宗一番逗趣之後,腔調都放輕鬆了。
夏時卻不以爲意,彎着腰引路一邊說道:“如晉少爺,老奴這些殘缺人兒,也就您憐憫,總還是給些體面,大夥都說您是慈心人,在宮裡行走的貴人,真就您從心裡沒低看着咱這些廢人,少爺,您給開恩,讓咱家裡的子侄後輩,也跟着去搏一搏成不?”
他這倒不是諂媚的話兒,丁一真不覺得這閹人有什麼好歧視,雖然中官幹壞事的不是沒有,但幹好事的也是有的,士大夫階層壞人就少了麼?秦檜不是閹人吧,看他乾的是人事?丁一感覺這些中官,就是些殘疾人吧,除非有人專門歧視殘疾人,要不幹啥去歧視他們呢?幹壞事該殺就殺,做好事該獎就獎便是了。
“欺山莫欺水,這話夏公公應是知道的,海上風險極大,出了海,便是我自己。也不敢說出去了就能回來,公公要細思量。”丁一倒沒有馬上就拒絕他,而是鄭重地提醒他,“投資有風險,出海雖謹慎。”
夏時能當上司禮監太監,自然腦子是好使的,早就想清楚了纔會開這口。當下表示,還是想讓自己的子侄去搏一搏。而且宮裡幾個大太監,例如劉永誠這級別的,也希望能讓家裡的子侄去出海搏一回。
太監跟勳貴和士大夫又不同,要知道七下西洋的華夏航海家鄭和,就是大太監啊。
所以出海貿易的話,如果不爲宣揚國威,弄那種小國貢點東西,天朝就要打賞數倍價值的賞賜,以顯示天朝富有的把戲。單線就爲貿易,能有怎麼樣的暴利,太監們是比勳貴還要通透的,特別是看着丁一輸送入京的戰爭紅利,更是讓本就愛財的太監們,愈更的眼紅。
丁一也沒有爲難他,直接就對他道:“你們要想好了。就自己找老曹去分說吧。不過話說在前頭,要跟着出海的話,一切就得聽從指揮,犯了規矩,一律按軍紀處置,該殺就殺。該罰就罰,沒有什麼例外的。”
“老奴曉得、老奴曉得!”夏時滿面堆笑地點頭哈腰,這事算是辦成了,他在宮裡也能漲點名望,以後劉永誠這些老資格的大太監,怎麼也得給他多些尊重,“海上風浪惡。出個錯就害死一船人,以前跟着三寶太監出海的老人,都有跟咱家說過的。”
丁一停下步子來,對夏時說道:“你這是想跟着學生回家,用了晚膳再回宮麼?到時下了宮鑰,怕不好進去吧?”路過諸宮門時,有那些夏時身邊的小中官,和陪伴一旁的魏文成在應付各種檢驗手續,這邊忠國公和司禮監太監在說話,誰又專門過來打斷他們?
於是不覺已出了宮門,行到東大街,再過去不就是金魚衚衕了麼?
夏時回過神來,才訕笑着停步。
不過入了京師之後,丁一真的就沒有閒過。
剛進家門曹吉祥就過來彙報:“少爺,戶部那邊有個主事、禮部有位郎中,從下午就等着了,老奴看着,不如再晾晾他們,等用過了飯,老奴再去把他們打發走?”別看曹某人在丁一面前口稱老奴,他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掌管過團營的曹吉祥,團營裡如今說起來,還有不少受過他提攜的人物呢。
按曹吉祥的意思,不單是丁一不用理會這些主事和郎中,晾上人家一下午,一會他曹某人去應付一下,也就可以打發走了。
“不得胡鬧。”丁一心情不壞,笑罵了曹吉祥一聲,就往書房行去,教曹吉祥領着人過來。
戶部的主事見着丁一這個活着的華夏傳奇人物,很有些激動,跪下去磕了好幾個頭,不知道是不是磕昏了,還是追星族見着偶像大腦充血,說話都顛三倒四的,曹吉祥和王越、杜子騰在邊上看着,幾次都忍不住要出聲了。
還好是丁一心情不錯,教人端了茶水上來,給這主事用了,方纔定下神來,實則他到來,也就是一句話可以交代完的事:“戶部已於今日行文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教彼處先就地調拔軍糧給予大明第一師,之後再行折衝等等。”
這算是一個態度,丁一按着陳循提議的,留在京師,而士大夫階層暫時沒再上下其手拖後腿,該拔的軍糧物資,沒再搞鬼。丁一也不至於去和這主事分說這等事,微笑着應付了幾句,這主事臨辭去時,似乎下了天大的決心,咬牙回身拜倒:“學生孟浪,求晉公賜字!”
丁一着實沒有題詞的癖好,於是就婉拒了,倒是送了一冊英譯本的歐幾里得《幾何原本》給他,這是丁一在葡萄牙那邊,教人採辦回來的物品,航程之中丁一閒來無聊,將它意譯成漢語:“我做的註解,都是意譯,信達雅來說,只有一個達字,也就是聊能達意罷了。”
但對於那戶部主事,已激動得不行,因爲戶部這衙門,這幾何知識是用得上的,雖然這主事不一定需要去用,但這比丁一隨手弄把西洋佩劍還是幾個金幣打發他,不是同一個概念,能感覺到,丁一給予了一種平等的尊重。
所以這主事出了丁府,那鬍子都一個勁的顫抖個不停。
至於禮部的郎中,若是直指本質不客氣的說,那就是來討乞的。
“得悉先生揚威七海,爲大明開疆拓土,我輩士林皆覺光耀。”照例上來是一通馬屁,然後在丁一表示出不耐煩的神情之前,這位郎中終於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聞於木骨都束和休達兩處的租界,都有類若青樓的設施,學生以爲,先生日理萬機,不若使教坊司人等去協助治理,以爲先生分憂……”
說明了就是租界有青樓,官辦青樓,得歸教坊司管,禮部要派人去收錢!
丁一突然後悔了,覺得自己應該聽曹吉祥的話,這等人就讓曹吉祥去打發就好,爲什麼自己犯賤要接待他呢?看來這禮部管教坊司的人,是刮那些苦命女人的皮肉錢,刮上癮了,連海外租界的青樓也要摻上一腳。
不過那郎中卻沒看出丁一的不快,猶還在說着:“南京那邊禮部擔着教坊司的職責,學生以爲,這租界的事體,還是京師的禮部擔承起來爲好的。”這是還擔心着南京禮部來分果子,想先在丁一這裡討個人情。
“老曹,這等事你自去料理便是。”丁一實在聽不下去了,揮了揮手,曹吉祥會意,行過來對着那禮部郎中招手,示意對方跟他下去。也就是丁一不擺架子,做到這位子上,這郎中原本也沒指望就能見着丁一,所以曹吉祥叫他跟自己下去,他倒是沒有什麼牴觸,還給丁一作了揖,自以爲此事已成,極歡喜地隨着曹某人下去了。
這時魏文成就入內來報,說是兩廣那邊的線報呈了上來,丁一接過看了,卻是高興地一拍案几,仰天狂笑道:“老子也當爹了!”卻是莫蕾娜在月餘之前,產下一子,張玉也有信來,卻是誇這孩子生得俊俏。
“恭喜先生!”王越和杜子騰、魏文成都齊聲相賀。
杜子騰是真心替丁一高興,馬上就說要派人去英國公府通知,又說要去大明第二師,教楊隨守和那些書院學子出身的軍官知曉。丁一雖然狂喜,但一時聽着頗爲反應不過來:“至於麼?老子當爹了,你們這些弟子跟着高興一下也就是了,書院學生幹彼等甚麼事?借生孩子的名目,索要禮物麼?這個絕對不許幹,誰幹我就斫誰的手!”
“先生,不是索要禮物,您就讓展之師弟去通傳一聲吧,大夥可真是心裡憋得慌呢!”魏文成在邊上低聲地向丁一進言,因爲丁一老實說,跟這朝廷的大臣是不一樣的,他有名望,有聖眷,有權勢,有軍隊,有地盤!各處書院都至少有二千弟子,這些人過半都有秀才功名,論天下大儒弟子之多,此時的華夏,有誰能和丁一比?
這就是一份基業,這也是先前太后和景帝要對付他的根本原因。
他已有藩鎮的實力了,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實現割踞!
所以追隨丁一的人等,其實他們對於丁一,更象是追隨主公。
丁一有後,也就是這個利益集團如果在丁一意外身故或百年之後,也有了一個可以效忠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