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擔憂得一夜未眠,雙眼通紅無比的站在大廳裡。相比起他,扶蘇和秦牧的臉色好得天怒人怨。
大廳之中,莫寧一早便站在廳中央。
五十多歲的莫寧雖然頭髮已斑白,此刻卻沒有半點老態,一雙目炯炯有神,精光四射,那雙肅殺的眼睛望向扶蘇,令扶蘇內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突,竟無端生出了幾分怯意,腳步一頓,有幾分無措。
秦牧腳步一轉,擋住在扶蘇身前,口氣輕鬆的說:「你兇他幹麼?」
莫寧板着的臉上竟露出一點笑意:「老夫看看這小子有沒有進步,看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奶娃娃得很!」
莫寧竟然敢直呼秦國長公子之名,但在場的人卻生不出半點怒氣,彷佛就該當如此,足見他與秦始皇之交,已非一般等閒可以媲美。
秦牧知道自己這個老朋友表面上看着嚴肅,其實內心卻是很調皮,小時候沒少與秦牧去捉弄別人。此時他這樣一說,秦牧無端地想起了扶蘇小時第一次見到他時被嚇得嘩嘩大哭的場景,臉上含着懷念的笑,不由自主地緬懷過去。
蒙恬只覺得此時氣氛古怪至極,莫寧身爲先皇的寵臣,卻跟秦牧如此熟稔,難不成兩人是忘年之交?
蒙恬覺得這個解釋不足以釋去他心中之疑,但眼前顯然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商討,就先擱下這個疑問了。
扶蘇站着有幾分手足無措,一來他不是真正的扶蘇,更談不上甚麼回憶了,二來此時的秦牧讓他覺得很陌生,有幾分委屈,彷佛被隔絕在外一般。
蒙恬先開聲打破沉默:「莫老前輩,現今我們還是先商討下一步該當如何?」
莫寧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渾身的威壓便讓到蒙恬不由自主越說越小聲,最後直到無話。
雖然久經沙場,但蒙恬還是太嫩了,一下子就被莫寧的目光所攝!
莫寧彈彈身上的灰塵,淡然地說:「小娃娃,定力不夠啊。比你爺爺真是差遠了,蒙將軍是怎麼教孩子?」比起談起扶蘇時的溫和,此時他的口氣可謂差太多了。
──差別待遇不要太明顯!
蒙恬頓時憋紅了臉!
扶蘇有點爲難,偷偷地看向秦牧,希望他能阻止這一場爭辯。
「說正事吧。」秦牧淡淡地說。
莫寧眼利,一眼便看穿扶蘇的小動作,他見好便收,坐了下去。
──莫寧是故意給蒙恬一個下馬威的,他覺得這幾年蒙恬越來越不長進了,自從代夫接任了蒙軍,思想卻越來越不成熟!
縱然扶蘇脾氣好不介較,他也要代蒙老將軍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
莫寧先道:「我從京中趕來,情況不太妙,項軍在咸陽城內四處搶掠,恐怕並不打算死守咸陽,而是準備與公子決一死戰。」
秦牧又道:「那此時應該在此宣佈繼任爲皇,以秦王的名義討伐亂黨。我們軍備不足,實在難以對抗項軍,倒不如先退回三川,與馮軍和王軍會合,再一起擊退項羽,收復失地。」
蒙恬點點頭,確實如此,經過兩場戰役後他軍中的兵器已不多,與莊軍打仗時有些時候甚至需要士兵赤手空拳,箭也被扶蘇消耗了,縱然回收了一些,卻仍是遠遠不夠的。
莫寧看了秦牧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問:「不知長公子意下如何?」
……啊?做皇帝?
扶蘇聽得一愣一愣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腦中閃過一個問題:做皇帝的話工作量不就要增加嗎?
*
中午時份,秦牧與莫寧在前廳淺酌醇酒,大門打開,外面一片庭臺樓閣盡入眼簾,難得帶來了平靜。
莫寧輕嘆了一聲:「想不到你我君主兩人尚有此等時光……」
秦牧眯着眼,有幾分醉意:「世事本來就難以預料。」
「那時我以爲你真的……」莫寧吁嘆:「罷了罷了,如今你已迴歸,那麼我們的雄圖霸業也……」
秦牧搖頭:「蘇兒纔是皇帝。」
莫寧擰起眉頭:「你忘了之前的雄心壯志了嗎?如今你有大好菁華,何不你我君臣兩人聯手,踏平蠻族的土地!」
「都是過去了。」秦牧微仰起頭,眯着眼看外面燦爛的陽光。
「我知道,又是長公子對不對?」莫寧氣極,枉他一心趕來,就是想幫秦牧再起功業,卻想不到他已先放棄了自己的雄心。
「長公子的能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只適合做一個守成的皇帝,卻不合在此亂世中一展所長,要把秦國的江山再擴大,必須由你重掌帝位。你剛纔那是何意?難不成你要眼白白這大好江山只止步於此麼?」莫寧怒道。
秦牧用力的放下酒杯,呯的一聲,同樣生氣地說:「說到這點,我就生氣,要不是你鼓動綠姬讓蘇兒與我生分,他至於越長大越不可愛麼?況且胡亥要謀害蘇兒時,你在何處?」
幸好上天又給他送來了一個扶蘇,原本秦牧只是憐‘扶蘇’的身體,不忍自己的孩兒在自己手中死去。慢慢相處下去,扶蘇的確是把他當爹來相待,而他也漸漸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莫寧嘴角一抽,心中想:這人的兒控症又發作了。
「你豈不知當時我接到你的死訊後已方寸大亂,加上趙高把長公子的死訊傳出,口口聲聲說奉你遺旨立胡亥爲皇,我自然不能把胡亥殺了再求證長公子是否在生吧?待我佈置好一切後已成定局,我亦把你的暗衛全都自皇宮中帶離,目的就是希望待長公子迴歸之日交出,我對你的忠心難道你要懷疑我?」莫寧氣得瞪大雙眼。
秦牧橫眉冷對:「你又豈不知我只會讓蘇兒一人繼位?」
就是知道。莫寧翻了翻白眼。
莫寧對於扶蘇沒甚麼惡感,但比起他其他弟弟,扶蘇顯然被秦始皇保護得太好了。就算沒有趙高僞旨,就是他那性格在皇位上也坐不了多少年的。
至孝至善,是他對扶蘇的評價。
莫寧是有幾分故意爲之,但這些小心意他一向隱藏得很好,秦牧並沒有發現。
說來好笑,嬴政小時享受不到親情。他父親異人雖然疼愛他,但到底身處異國,整天計算着回國,分不出更多的關心給嬴政。而他母親……卻只關心嬴政能不能當皇帝罷了。
這一腔的感情嬴政全都給予他第一個孩兒──扶蘇,以至到了第二﹑第三個孩兒出生時,顯得有點不夠關心了。
嬴政把‘扶蘇’爲皇之路鋪得極爲平坦,甚至不惜讓他督軍,與蒙恬交好,可以說要是沒有意外,‘扶蘇’的皇位是妥妥的。這對於猜疑心極重的秦始皇來說,是多麼可不思議的事?
「每次明明很關心卻要裝着冷酷,時常喝斥長公子﹑把他推離自己身邊不知道是誰呢?」莫寧吐槽。
秦牧大怒:「閉嘴!寡人乃一國之君,豈會整天圍着蘇兒轉!這成何體統?還不是你教唆綠姬才讓蘇兒與朕生份!」
是是是,都是他的錯,若沒有秦王配合,長公子會漸漸變得規行矩步﹑真正地成長起來?莫寧懶得理這個小氣男人的計較。
秦牧內心其實很矛盾,一方面他認爲蘇兒既然是他定立的繼承人,也得有幾分能耐,但另一方面他又怨恨蘇兒自此變得與他生份,規規矩矩地稱他爲父皇,小時候的親近彷佛如曇花一現,轉眼即逝。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使他教育扶蘇時總下意識心軟了幾分,深怕下狠手後又調|教出另一個‘扶蘇’。
莫寧重新確認:「你真的不打算重掌帝位?」
「你莫擔心,蘇兒只需要安心做他的皇帝就行了,其他我會替他擺平一切,我的蘇兒,管理國家的能力還是有的。」想到昨晚扶蘇眼巴巴地來安慰他,卻自己呼呼大睡了的樣子,秦牧的嘴角不自覺溢出了幾分笑意。
這人沒救了!莫寧有幾分暗惱,忍不全挑撥起來:「恐怕長公子以後知道你是他的父皇,會想痛下手殺除去你呢。」
秦牧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說:「蘇兒纔不會。」以前不會,現在這一個更是三番四次希望自己接手然後他便暢遊天地之間。
莫寧滑稽地聳聳肩,然後想到小時他與秦王的搗蛋,忍不住嘴角綻出了微笑:「不過,幸好你還在。」莫寧以前素來不相信鬼神之說,此刻卻忍不住感謝上天。
秦牧渾身肅殺的氣勢一收,也覺得有幾分懷念:「我記得你小時常常被莫叔打得哭鼻子。」
「你才哭鼻子呢,說到你沒有讓先皇教訓過一般……」
「哼,你纔多着……」
兩人聊着聊着,本來張弓拔劍的氣氛又緩和起來。
莫寧就是靠着這樣,無聲地化解了秦牧的怒氣──這也是他爲甚麼留在秦始皇身邊而不會被猜忌──他很會把握秦牧的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窩要去參加我係主任的喪禮……嗯嗯……先更……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