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圈套

145圈套

郭家這次的菊花宴請了好些人,幼清以前在錦鄉侯府也曾操辦過這樣的宴席,可請的大多都是勳貴之家的夫人,與文官的夫人太太們接觸實在少之又少。

這樣一來,她只見三三兩兩的夫人進來,卻大多都是不認識的。

“我也不認識。”薛思琴輕聲道,“還是頭一回到這樣的宴席上走動。”

幼清和薛思琴點點頭,拉着她朝郭老夫人走近了一些,郭老夫人看着幼清,眼底劃過笑意,頷首道:“你們年紀輕,往後多出來走走就好了。”說着,指着一位穿穿葡萄紫對襟比甲,年紀約莫四十出頭的婦人輕聲介紹道,“那位夫人是刑部左侍郎尤夫人,她身邊那位是她的次女。”又望着另外一位穿煙霞色褙子的夫人道,“那是武楊閣老的兒媳,楊大奶奶,武楊閣老只有一子,去年剛成親,娶的是欽天監監正許大人的長孫女,他們兩家老姻親。”

因內閣有兩位閣老都姓楊,大傢俬下里便各取殿名前一個字來區分,楊維思位居文華殿大學士,便稱他爲文楊,而楊翼位居武英殿大學士,便稱他爲武楊!

幼清和薛思琴認真聽着,也一一記着,幼清就望見門口有位四旬夫人由丫頭虛扶着進了門,郭夫人便立刻迎了過去,笑着朝那夫人行了禮,道:“單夫人,沒想到您能來,快請坐!”

“和我客氣什麼。”單夫人說着就朝郭老夫人走了過來,“老夫人,好些日子不見,您身體可好?!”

郭老夫人微微頷首,笑着道:“託你的福,身體還算硬朗。”她說着請單夫人坐自己左邊,笑道,“單大人最近可好,身體如何?”

“很好,就是朝中的事情多,每天也睡不了幾個時辰,有時候甚至一夜都回不來,只能在衙門裡湊合。”單夫人說着嘆了口氣,道,“就是這樣,還有人彈劾他不作爲,我真是不知道,我們老爺要是不作爲,那什麼樣的人才是有作爲的。”

“有人一天不說別人幾句就過的不安生。”郭老夫人語氣平靜的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只管過自己的日子,照顧他好就成,被人說幾句彈劾兩本也少不了幾塊肉,只要聖上知道單大人的好就成。”

單夫人笑了起來,點頭道:“我就願意和您說話,您真真是句句箴言,每每聽完我都能茅塞頓開。”

郭老夫人笑着擺了擺手,拉着幼清的手和單夫人介紹道:“這兩位是薛大人的女兒和侄女,也是行人司宋九歌和祝休德的夫人!”又對幼清和薛思琴道,“這位是單夫人!”

幼清就和薛思琴一起向單夫人行禮。

“可真是俊俏的姐妹花。”單夫人打量着兩姐妹,視線落在幼清身上,讚歎道,“平日不出門,竟是才知道薛家藏了這麼兩位人比花嬌的姑娘,還是宋大人和祝大人有福氣,不聲不響的得了這麼大的福氣。”

“都是好孩子。”郭老夫人道,“薛太太爲人方正,養的孩子很不錯,家裡的幾位少爺小姐個頂個的出色!”

單夫人點着頭,笑眯眯的打量着幼清和薛思琴。

那邊,尤夫人見着單夫人到了,立刻就牽着自己的女兒過來了,滿臉的笑容:“夫人來了,早上我還想着去府中接您呢,後來想想又怕我去了反而催着您,您路上還順利吧。”單大人是尤大人的頂頭上峰。

“我又不是不認識,何故讓你多跑一趟。”單夫人笑眯眯說完,看向跟着尤夫人身邊站着的少女,笑道,“一些日子不見,二小姐又長高了,越發出落的標緻了。”

尤小姐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微胖的娃娃臉,一雙杏眼骨碌碌的四處轉着,怯生生的望着單夫人。

“這孩子。”尤夫人無奈的道,“也不知道行禮,真是越長大越木訥。”

尤小姐又朝後縮了縮。

“別嚇着她。”郭老夫人道,“孩子膽小,你帶他多出來走動走動是對的,認識些人也能開朗一些。”她說着和一邊候着的媽媽道,“你服侍二小姐去找秀姐兒玩,叫秀姐兒好好陪二小姐去看看花,說說話。”

尤夫人說着朝自己的女兒看過去,尤小姐點點頭,視線就朝幼清看過來,和尤夫人道:“娘,那位姐姐去不去?”尤夫人聽着一愣,朝幼清看過來,幼清朝她微微福了福,這邊郭老夫人就介紹道,“這位是行人司正宋大人的夫人。”又指着薛思琴,“這位是祝大人的夫人。”薛思琴朝尤夫人福了福。

“原來是宋太太和祝太太。”尤夫人淡淡一笑,打量了一眼幼清和薛思琴,暗暗驚訝兩個人竟然站在郭老夫人身邊,而郭老夫人也給兩個人做着解釋,她心頭微動,笑着道,“我家二姑娘膽子小,她想問問兩位太太可要一起去後院去玩。”她見幼清年紀很小,估摸着還沒有尤小姐歲數大。

“她們就算了。”郭老夫人替幼清回道,“你也得讓他自己出去走才成,索性身邊也有婆子丫頭守着,在家裡頭,不會有事的。”

尤夫人一愣,頓時尷尬的點了點頭,和尤小姐道:“那你跟着這位媽媽過去,別亂跑,一會兒娘走的時候會着人去喊你。”

尤小姐點點頭,又看了幼清一眼,跟着郭老夫人身邊的媽媽出去。

宴席室裡又進來了幾位夫人,幼清一眼就看到了一位穿着件鵝黃色褙子,圓臉的婦人。

竟然是徐大奶奶,幼清心頭一怔。

望着李氏,她眼前立刻浮現出在錦鄉侯府的種種,和李氏鬥法,還有最後她連死前,李氏決絕的捂着她口鼻的情景……

現在再想,那五年恍然如夢般,她甚至有些細節已經想不起來了,隔的很遙遠,遙遠到讓她覺得不真實。

她失笑,搖了搖頭。

這京城真小,她頭一回出來,就碰到了老熟人。

她看到了李氏,李氏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愣,隨即聽身邊的婆子低聲介紹道:“站在郭老夫人身邊穿着妃色褙子的太太,就是薛家的方小姐!”

李氏眉梢一挑,望向幼清,心頭便升起四個字來“媚骨天生。”這麼小的年紀,就生的這麼撩人,難怪徐鄂那渾人對這位宋太太念念不忘,李氏微微頷首,視線不動聲色的從幼清身上收回來,和迎在她面前的尤夫人說着話,“我也不常出來,這不是今兒知道各位夫人都來了,我便厚着臉皮來湊熱鬧了。”

“您哪是湊熱鬧。”尤夫人滿臉的笑意,“您能來我們可都高興着呢。”

李氏是靖國公的嫡小姐,嫁的又是錦鄉侯府的長子,這樣的兩重身份,即便她和在座的夫人不是同路人,可大家依舊忍不住生出逢迎之心。

“我去見過郭老夫人,再來和您說話。”李氏朝尤夫人笑笑,便朝郭老夫人走過去,笑着道,“我今兒可是不請自來,老夫人和夫人若是嫌棄我,我可是也要賴着不走的,怎麼也要看了花再搶幾盆回去才行。”

沒想到在外面的李氏是這樣的,幼清眉梢微挑,打量着李氏,就聽郭夫人笑着道:“瞧大奶奶這話說的,您這樣的貴客我們可是請都請不來的,莫說搶花,您若是不嫌棄,我們這就將院子裡的花悉數搬到你們府裡去。”

李氏掩面而笑,道:“這可使不得,說的我和那強盜似的。”她說着餘光看了眼幼清,就笑着道,“這兩位天仙似的夫人是誰,我可是頭一回見。”

“這兩位是行人司宋大人和祝大人的太太。”郭夫人介紹完又與幼清、薛思琴介紹李氏,幼清和薛思琴便上前微微福了福……幼清心裡嘆了口氣,她倒是並不在乎宋弈的官階高低,宋弈的能力她也不擔心他將來不會平步青雲,只是,現在讓她出席這樣的宴會,還真是委屈,不管見着誰她都是年紀最小官階最低的,不得不行禮問安……

“快別客氣了。”李氏一手扶了幼清,一手扶了薛思琴,“兩位太太快別客氣了,雖是頭一回見,可宋大人和祝大人的名諱卻是如雷貫耳,也算是半個熟人了。”

還真是熟人啊,幼清笑了笑,薛思琴接了話回道:“是我們的榮幸。”

李氏就打量了幼清一眼,這位宋太太倒還算是大方,就是可惜沒進錦鄉侯府,若不然憑她的相貌應該能攏住徐鄂纔是。

郭老夫人拍了拍幼清的手,對李氏有些愛答不理的樣子。

李氏渾然未覺般,又和一邊的單夫人說着話。

這是出來結交朋黨的?幼清望着李氏。

“老夫人。”方纔陪尤小姐出去的媽媽回來了,站在郭老夫人面前,壓着聲音道,“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到了,正在外頭院子裡,由咱們的大奶奶陪着進來!”

郭老夫人眉梢一揚,詫異的道:“她們怎麼來了,不是回了帖子說是沒空嗎。”說着,她招手喊來郭夫人,低聲吩咐道,“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來了,一會兒讓尤夫人跟着你。”

嚴大奶奶,嚴安的兒媳,嚴志綱的髮妻?而趙大奶奶,那就應該是左都御史趙作義的兒媳了吧?幼清微微一愣,不是說不來的嗎。

薛思琴也顯得很驚訝,和幼清一起朝門口看了過去。

就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生着一雙桃花眼,眼角有一顆硃砂痣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穿着一件大紅色牡丹花勾銀線邊的革絲褙子,笑起來滿目的風流,她身邊的那位女子皮膚微黑,穿着一件銅色比甲,梳着飛燕髻,顯得又高又瘦……

“高的那位是趙大奶奶。”薛思琴拉着幼清的手,道,“另一位便是嚴大奶奶。”

幼清點點頭,低頭去看郭老夫人,郭老夫人朝她微微一笑,道:“既開了門待客,自是什麼人都能來。你若是覺得便扭,可以去後院走走,秀姐兒陪着各府的小姐在後頭賞花。”她知道宋弈最近和嚴安的衝突就差擺在明面上了。

“我沒事,難得這樣的機會能見到這麼多的夫人太太。”她說着笑笑,郭老夫人就點點頭,道,“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喜歡往外跑,想着多認識些人,將來也能多些門路,後來年紀大了認識的人多了,反而不願意出去多露面了。”她說着,嘆氣的笑了笑,那邊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已經由郭夫人和尤夫人陪同着過來了,房裡的人都詫異的看着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奇怪她們怎麼會赴郭家的宴席。

可來者是客,大家又不得不敷衍着行了禮。

嚴大奶奶根本不管別人,一眼就看到了幼清,和趙大奶奶對視一眼。

“這位夫人就是宋夫人了吧。”嚴大奶奶很熱情的過來,毫不生疏的攜了幼清的手,“長的可真是好看,仙女似的。”

幼清心頭一愣,沒料到嚴大奶奶會這麼熱情的來和她說話,她不動神色的將手抽出來,也是笑着道,“嚴大奶奶過獎了,蒲柳之姿當不得您的誇獎!”

“我和宋夫人可真是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呢。”嚴大奶奶就笑着挽了幼清的胳膊,“我們去外頭賞花去,那些花兒可真是好看的很。”說着又和郭老夫人道:“進來的時候,可是瞧見了院子裡好些花,我都等不及想去看看您老人家的珍藏了!”郭家請來的夫人,她也沒幾個需要接觸拉攏的。

“去吧,去吧,那花搬出來可不就是給你們看的。”郭老夫人沒理嚴大奶奶,是郭夫人應的話,說完又和衆位夫人道,“那我們就去院子裡賞花可好,趁着這會兒露水還未乾。賞完花戲班子也要開鑼了,各位夫人正好吃吃茶,歇會兒。”

大家都點着頭說好,嚴大奶奶就挽着幼清往外走:“宋夫人一個人來的?宋大人沒有陪你一起過來嗎?”

“他事情多哪裡得空。大奶奶是由嚴大爺陪着來的,可真是叫人羨慕!”幼清笑着答話,轉身和郭老夫人行了禮,笑道,“我去賞花,一會兒再來和您老人家說話。”

郭老夫人點點頭,道:“去吧,去吧!”話落,見幼清幾個人轉身朝外頭,她給守在一邊的郭大奶奶打了眼色,“你跟着點,別叫她們鬧出什麼不好看的事情來。”

“孫媳知道了。”郭大奶奶見嚴大奶奶進門就針對着幼清說話,心裡奇怪,問道,“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今兒倒是奇怪,何以盯着宋太太說話?”

郭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沉聲道:“定是朝堂裡出了什麼事,先不要管,等晚上你父親回來我們再打聽。”

郭大奶奶應是,跟着衆人出了門。

“這花養的可真是好。”嚴大奶奶望着幼清,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她,“以前我娘也喜歡養花,不過養的都是牡丹花,品種倒是沒有這菊花多,可放在一起卻真是奼紫嫣紅,國色天香。”嚴大奶奶姓彭,父親就是戶部尚書彭閣老,而趙大奶奶姓劉,是文淵閣大學士劉同的侄女。

幼清回頭看了眼薛思琴,見她正在和禮部的一位胡夫人說着話,她這才轉過來望着嚴大奶奶,笑道:“愛花的人性子雅,可見老夫人品味高潔。”

“宋太太可真是會說話。”嚴大奶奶笑着道,“宋太太養花嗎?”

宋弈種在後院的那株海棠花算不算?幼清眉梢微挑,笑着道:“雖喜歡可卻沒有親自侍養過!”嚴大奶奶掩面一笑,拉着趙大奶奶道,“我們這裡可是有養花的高手,她家裡頭的花各色各樣的,瞧着就讓人眼花繚亂愛不釋手。”

趙大奶奶靦腆的笑笑,嚴大奶奶又道:“改日去趙府玩,叫她送你幾盆,無論放在家裡還是院子裡,瞧着都舒心的很。”

“不敢,這花給我了也是暴殄天物,我就不糟蹋趙大奶奶的東西了。”幼清朝趙大奶奶笑笑。

“宋太太謙虛了,這花養起來就是個心情,並不需要費什麼神,若你喜歡,改日我叫人給你送幾盆便是。”趙大奶奶言語真摯,幼清甚至看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在聊什麼呢,說的這麼熱鬧。”徐大奶奶李氏走了過來,望着幾個人道,“你們這一圈站着,可真是將這些花都比下去了,可見還是年輕好啊。”

嚴大奶奶目光微微一閃,笑着道:“宋太太正和我們說她不養花呢。”說的好像幼清拉着她說話似的。

幼清也挑了挑眉頭,打量了眼嚴大奶奶。

是啊,在外人看來,嚴大奶奶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主動巴着她,即便是巴着也應該是她巴着嚴大奶奶纔是。

嚴大奶奶又笑着和李氏道:“我們去那邊看看去,似乎還有好多呢。”錦鄉侯府的身份太敏感,嚴家現在是懶得搭理,“趙大奶奶和宋太太要不要去。”

幼清朝嚴大奶奶笑笑,“我和我的婢女說句話,您先去吧。”說着,轉身要走,嚴大奶奶就拉着她笑道,“你既是去,那我們就等你一下。”

幼清笑笑,招手喊來周芳,拉着她走到一邊,周芳飛快的看了眼嚴大奶奶,低聲道,“太太,嚴大奶奶這樣主動示好,奴婢覺得很蹊蹺,您小心一些。”

周芳都看出來,她又如何不知,幼清頷首道:“我正是因這事要吩咐你。”幼清在周芳耳邊輕聲道,“你去外頭看看,她們有沒有和什麼人一起來,若是時間來得及,便再去打聽一番她們來前都做了什麼。”周芳凝眉餘光看了眼嚴大奶奶點了點頭。

幼清說着,轉身見嚴大奶奶竟然在原地等她,她笑着和周芳道:“去吧,光天化日她們做不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便朝兩人走了過去。

周芳點頭應是,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無人注意這邊時,才無聲無息的出了內院。

李氏望着幼清幾個人的背影挑了眉梢,嚴安和宋弈雖算不得水火不溶,可也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看來今兒是有好戲看了,她搖了搖頭,就是宋太太看上去太單純了些,只怕被嚴大奶奶吃了,都不知道。

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斗的越熱鬧纔好,哪一方倒了,對她們來說都是好事。

李氏帶着尤夫人去了單夫人那邊。

她今兒來的目的,就是和朝中的夫人多走動走動,在勝負未出之前,這渾水她總要淌一淌的。

一羣女人笑語盈盈的說着話,郭夫人就笑着道:“後頭的戲要開鑼了,勞各位夫人移步去後頭聽戲!”

“今兒可是好好逍遙了一回。”單夫人笑着道,“說起聽戲,上一次還是好幾年前,如今京中也沒什麼能入耳的戲班子,倒叫我們平日裡消遣都沒的了。”

楊大奶奶笑着接了話:“夫人一聽就知道您是不大在意這些事兒的。”她滿臉的笑意,掩面道,“上個月京城可是來了個蘇州的長生班,唱的崑腔,裡頭的演麗梅的旦角叫蘭秋,那模樣和唱腔可是聞所未聞的,如今他們在德勝茶館落腳,隔一天開一臺,可是連票都難尋得一張呢。”

“竟有這事兒。”單夫人淡淡笑着,道,“許是我對這事兒真不在行,還真是沒有聽過。”

楊大奶奶咯咯的笑着,這邊郭夫人道:“楊大奶奶可真是行家,那我們今兒這長生班還請對了,一會兒您可要多點兩出才成。”

“哎呀,這可真是機緣。”楊大奶奶說着,就看到了嚴大奶奶過來,笑容一收,恭維的道,“還是讓各位夫人,奶奶點吧,我就不獻醜了。”

郭夫人淡淡笑了笑不以爲意,請了衆人往後面去。

後院裡搭了個戲臺子,對面是幢四面架着扶欄的退步,這會兒半垂着湘妃竹的簾子,隔着簾子能看到對面戲臺上有穿着戲服的戲子走着臺……大家說說笑笑的坐了下來,幼清則在嚴大奶奶和薛思琴的中間坐了下來。

丫頭婆子上了茶,薛思琴趁着空檔和幼清道:“要不然我們先走吧,我心裡頭總覺得不安生。”嚴大奶奶真是太奇怪了,奇怪的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就是因爲不知道,纔要弄個明白。”幼清拍了拍薛思琴的手,道,“我心裡有數,她還吃不了我。”她們有心,她就算今天避開了,明天勢必還是要碰上的。

薛思琴憂心忡忡,沒有說話!

郭大奶奶笑眯眯的拿着戲單子過來,請單夫人點戲,單夫人笑着道:“我哪裡會點,讓她們年輕些的點吧,我聽着就成。”郭大奶奶推辭不過就拿着戲單給了李氏,李氏就笑着接了過來,隨手點了一出《牡丹亭》,她笑着把單子遞給郭大奶奶:“既說這齣戲出彩,那我就託個大,點上這出,也長長眼界了!”

“戲排了,可不就是唱的,您點哪出都成。”郭大奶奶將戲單又拿去給旁邊的人……

李氏點的這出《牡丹亭》是出大戲,等唱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就都沒有再點。

過了一刻,戲臺子上的鑼鼓開演,杜麗梅一出場幼清就聽到楊大奶奶笑道:“這就是那蘭秋,男生女相,這模樣身段可把女子都要比下去了。”

“還真是好看。”許夫人點着頭,又道,“這戲好不好,一開嗓可就聽的出來了。”

隨即杜麗梅開了腔,退步裡頭響起了一片掌聲,可見是真唱的不錯……

幼清看見郭老夫人由郭夫人扶着進來,大家紛紛站了起來朝郭老夫人行禮,郭老夫人擺擺手,到主位那邊坐下,又朝幼清看了一眼,幼清朝她福了福,郭老夫人頷首,這才轉身過去聽戲。

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小聲說了幾句,趙大奶奶掩面笑着餘光望了眼幼清,又重新去看戲!

幼清笑着和薛思琴道:“我出去一下。”她站了起來,嚴大奶奶一愣,幼清笑着解釋道,“您接着看,我去淨房!”

嚴大奶奶笑着道:“正好,我也要去,不如一起吧。”

幼清揚眉,點頭道:“好啊。”和嚴大奶奶一起出了退步,由婆子引着路兩人在淨房門口停了下來,嚴大奶奶道,“我又不想去了,在這裡等吧,你快去快回!”

幼清朝她笑笑,道:“那勞您等等了。”便不客氣的進去。

嚴大奶奶便在外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把玩着自己染着丹寇的指甲,斜眼望向侯在一邊的採芩和綠珠,問道:“怎麼就你們兩個,我方纔不是還看到一個嗎?”

“是,她有些不舒服,太太就讓她去一邊歇會兒,應該還在正院的耳房裡頭。”採芩不卑不吭的說完,就不再開口。

嚴大奶奶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沒有再問。

“真是不好意思,讓您候着我!”幼清從裡面走了出來,嚴大奶奶回頭看她,臉上一瞬間堆上了笑容,“我也出來透透氣,這戲自小在家就聽的,不稀奇。”

幼清笑着應着,跟着嚴大奶奶後頭重新進去聽戲。

過了半個時辰,在一片鑼鼓聲之下,第一齣《遊園驚夢》結束,郭老夫人起了身,和衆人笑着道:“坐了一個上午,悶着了吧。”

“我都聽的入神了。”尤夫人笑着道,“這蘭秋唱的可真是好,餘音繞樑,難怪一來京城就轟動了!”

許夫人笑着道:“我聽着也是,都忍不住癡了一刻。”說着掩面笑了起來,郭老夫人就道,“你們年紀輕,聽着這樣夢裡夢外郎才女貌的戲便就覺得如夢似幻,我這把年紀是聽不出這樣的感覺了,好在也年輕過,不算白活了這一世!”

衆人都笑着道:“郭大人仕途順坦得聖上信任,媳婦孫子又孝順,要說這京城中論誰有福氣,您可是頭一人呢,您這一輩子怎麼算都不是白活,不但不白活還比常人不知精彩多少呢。”

郭老夫人擺擺手。

“夫人。”守在退步外伺候的婆子輕手輕腳的進來,在郭夫人身邊輕聲道,“外頭有位太太,說是來找宋太太的,奴婢瞧着眼生,要不要放她進來?”

郭夫人眉頭微皺,輕聲道:“可說了是哪個府邸的。”

婆子搖搖頭。

“我去看看。”郭夫人蹙眉起身,帶着婆子出了退步……

幼清正和行人司的崔太太說着話,幼清記得崔大人,上回宋弈迎親隨着去的人裡面便就有位崔大人,只是,郭夫人怎麼請了她過來,幼清心頭轉過,回崔太太的話:“我們老爺回來的遲,有時候又歇在西苑,衙門裡的事情我知道的還真是少之又少。”她淡淡一笑,“崔太太說的這事兒,晚上我回去問問我們老爺可好。”宋弈派了樁去鳳陽傳手諭的差事給崔大人,這位崔太太卻是不願意崔大人出這麼遠的門,便求到幼清這裡來了。

“那就有勞宋太太了。”崔太太朝幼清福了福,退了下去。

嚴大奶奶就撫了撫鬢角望着崔太太的背影,似笑非笑道:“可真是會鑽研的,爲行人司那點小事,還能追到這裡來。”言下之意,自是瞧不上行人司這種小衙門。

薛思琴眉頭直皺,卻忍了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退步的門口有吵鬧聲傳了進來,大家不約而同的朝那邊看去,就看見兩個婆子正攔着一位穿秋香色粗布比甲的婦人,那婦人吵吵嚷嚷的想要進來。

“怎麼回事。”郭老夫人走了過去,望着外頭滿臉的不悅,郭夫人就走了過來,在郭老太太身邊道,“……說是來找宋太太的,可問她是哪個府的她又不肯說,所以就沒放她進來。”

“那她是怎麼進府的。”郭老夫人蹙眉,郭夫人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守門的婆子說她沒有放此人進門。”

沒有放她進來,那就是跟着別人一起進來的?郭老夫人目光微動,低聲道:“把人轟出去,別叫她鬧事!”

幼清端茶喝茶,就聽到身邊的嚴大奶奶笑着接了話:“鬧都鬧了,恰好這會兒戲停了,我們也聽聽,她是哪個府的夫人太太,丟臉丟到這裡來了。”說着站了起來,笑眯眯的和郭夫人道,“您趕出去,保不齊她一會兒在門口鬧騰開了。我們瞧見也就瞧見了,吵到外頭去可不是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話落,望着幼清,挑眉道,“宋太太,你說是不是。”

大家的視線便悉數落在幼清身上,她朝着嚴大奶奶輕輕一笑,回道:“這是郭府的家事,我哪裡能做得這個主,自由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安排,我這會兒只等着戲臺再開鑼呢。”

嚴大奶奶眉梢一揚,笑着道:“說的也是,那便趕走吧。”說着,朝退步外頭揮了揮手。

忽然,就看到那被攔着的婦人使了蠻勁闖了過來,衆人啊呀一聲受了驚,郭夫人喊道:“快攔住她。”可不等婆子聚攏過來,那婦人已噗通一聲在幼清面前跪了下來!

“宋太太,您答應奴婢的事,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幼清看清婦人的臉。

竟然是謝周氏!

她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謝周氏,蓬頭垢面,說不出的悽慘落魄,眼睛裡兩汪熱淚更是無助的讓人忍不住憐憫,幼清緩緩的收回了視線,又朝嚴大奶奶看去……

原來今兒的反常,就是爲了現在做準備的?是怕她中途走了,這戲沒她配合,所以才故意示好強拉她?!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嚴志綱的夫人這一世她算是見識到了。

“這是怎麼了。”嚴大奶奶和趙大奶奶驚悚的跳開,指着地上的婦人道,“你什麼人,意欲何爲。”

薛思琴也瞪了眼睛,望着地上的婦人滿目的戒備。

趕過來的婆子要去拉,謝周氏推搡着就是不肯走,一把抱住幼清的腿,道:“宋太太,您答應過我幫我救我家相公的,如今我相公就只剩半條命了,求求您救救他!”

衆人一陣譁然,也生了興趣,楊大奶奶便問道:“你相公是什麼人,爲何求宋太太?”要知道,這裡在座的各位夫人,家裡可都比宋家的家世顯赫,不求別人,竟然求宋太太,這也太奇怪了。

“我相公是虹縣縣丞。”謝周氏不敢看幼清,垂着頭道,“他如今被關押在大理寺的監牢裡,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妾身走投無路只得來求宋太太。”

嚴大奶奶就奇怪的道:“人關在大理寺?”她指着郭夫人道,“這位夫人可是郭夫人,你不去求她,你求宋太太有什麼用,她家老爺又不分管大理寺!”說着,掩面笑了起來,好像這是件多麼好笑的事情似的。

“妾身知道。”謝周氏道,“妾身求宋太太,只因爲她之前答應過妾身,她一定會幫我把我家相公救出來了,可是過去這麼多日子了,我家相公非但沒有出來,卻病的要死了,所以……妾身才來找宋太太。”

一個行人司司正的夫人,口氣就這麼大?還敢誇下海口,將朝廷重犯從大理寺裡救出來?她憑什麼這麼狂妄……尤夫人一下子掩住嘴,驚訝的道:“宋太太,她……說的不會是真的吧。”可真是年紀小不懂事啊,就是她也不敢答應別人這樣的事情啊。

這……送了不少的銀子吧。

“你胡說什麼。”薛思琴見幼清沒有說話,便急的站了起來,指着謝周氏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容不得你胡言亂語,血口噴人!”她說着氣不過,朝着後頭的兩個婆子就喝道,“愣着做什麼,沒聽到你們夫人讓將人拖出去嗎。”

兩個人婆子應是,嚴大奶奶就上前一步攔住了,笑着和薛思琴道:“祝太太休惱,這事兒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今兒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宋太太這冤可就真的洗不清了。”

她就說今天嚴大奶奶頭一回和幼清見面,就這麼不計前嫌熱情相迎很古怪……還有這位謝周氏,若不是有人帶着進過府,憑她是三頭六臂也找不到這裡來,這事兒只要有腦子的人,就能看得明白,分明就是有人事先預謀的,爲的就是在這裡給幼清難堪,給宋弈抹黑。

真是好算計,在郭家的宴席上,當着半朝夫人太太的面。

薛思琴想着,氣的胸口疼!

“嚴大奶奶。”郭夫人走了過來,冷聲道,“這事兒還是讓宋太太自己去解決吧,你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免得你,好心辦了壞事!”說着讓人將謝周氏帶走。

謝周氏大哭,死死的抓着幼清的腿,哭着道:“宋太太,我不是有意要到這裡來給您惹麻煩的,我只是找不到您,實在沒有法子了。和我相公的生死比起來,我這條賤命隨便怎麼着都成,宋太太,求求您行行好!”

這是在和她解釋嗎?她因爲謝大人重病難治,所以才由着別人利用,來往她身上潑髒水?幼清冷眼看着謝周氏……又忍不住朝一邊坐着的李氏看去,上一世她和李氏,這樣栽贓陷害潑髒水的手段,不知用了多少回。

到是好用!

幼清依舊沒有說話,謝周氏着急了似的,喊着道:“宋太太,您不要不說話啊,這事兒您若是辦不成……能不能把銀子還給妾身,那是妾身的救命錢,有了它妾身也好再去求別人,哪怕留在身邊給我相公請大夫也成,妾身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又道,“宋太太,看在我給您們幫了忙的份上,您再幫幫我。”

衆人恍然大悟,頓時朝幼清看來,合着宋太太是收了人家的銀子,人家沒了銀子傍身又無路可走,所以才這樣不顧臉面生死的找上門來。

還幫了宋太太的忙,什麼忙?

“把她的嘴給我堵上,拖出去。”郭夫人怒不可遏,就在這時,幼清朝郭夫人投去個微笑,歉意的道:“沒想到我一來,反倒給您惹了這樣的麻煩,也擾了大家的好興致。”說着一頓,又道,“不過我瞧着大家也實在好奇的緊,恐怕不說清楚,一會兒看戲都是要分心的,若是這樣倒是我罪過。”說着看着嚴大奶奶,“爲了這點貽笑大方的事,竟讓京城堂堂名角受了冷落!”彷彿在說嚴大奶奶就是那名角似的。

郭夫人撇過頭去,眼裡的擔憂變成了笑意。

薛思琴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她剛纔看幼清的樣子,還以爲她驚的呆了,如今見她這樣,她就知道,幼清定然是有法子應對的。

衆人聽着幼清的話,就紛紛避嫌似的低頭去喝茶,可耳朵卻豎的高高的聽着。

嚴大奶奶接了話道:“這謝周氏我瞧着也可憐,也不知道真假,宋太太還是把話給人家說清楚比較好,免得也給人留了話柄不是。”又對謝周氏問道,“你這冤枉了宋太太也就罷了,可宋大人好歹也是七品官,你若冤枉了他可是要當罪的。”話落,掩面一笑,和幼清道,“我說的對不對!”

“對。”幼清笑着點頭,道,“大奶奶說的很對,一頓板子定然是逃不了的。”

許夫人瞧着直皺眉,和尤夫人道:“這宋太太也太糊塗了,鳳陽的案子那麼敏感,怎麼就敢收這樣的錢,要是落實了,宋大人再受寵,這頭上的烏紗也難保了。”說着搖了搖頭,尤夫人輕蔑的道,“不要亂說,她只怕也是年紀小不懂事,我可是聽說她今年才十四,和宋大人都未圓房呢。”說着,朝嚴大奶奶那邊努了努嘴。

許夫人一愣,頓時明白過來,這事兒恐怕是嚴大奶奶設計好的,就等着宋太太往裡頭鑽。

許夫人就朝前面的單夫人還有郭老夫人看去,兩個人都皺着眉頭,臉色很難看。

李氏慢條斯理的喝着茶,坐的近尤夫人說的話她聽的很清楚,事情也看的很明白,這事兒就是嚴大奶奶設的圈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可看的出來也沒有辦法,這事妙就妙在,宋太太明明心裡知道是圈套,還不得不站在這裡應對,因爲涉及到官員受賄,且對方還是朝廷的重犯,她如何避?

這事兒可大可小,就看宋太太要怎麼解了這圈套。

李氏心頭笑笑,搖了搖頭,不由擔心幼清,年紀這麼小約莫還是頭一回出門赴宴,卻不曾想就遇到這樣棘手的問題……好在她還算鎮定,沒有嚇的哭起來!

至於能不能處理好,她還真是料不準。

不過,奇怪的是,嚴懷中怎麼撇開夏堰,撇開郭衍,撇開單超獨獨對宋弈下手?難道這中間出了什麼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李氏若有所思。

“怎麼不說話了。”嚴大奶奶笑望着謝周氏,“這你說送銀子就送銀子,無憑無據的,像宋太太說的,可真是要吃板子的呢,你一個女子一頓板子下去,莫說救你相公,命都是要沒了的。”

嚴大奶奶說着,就似笑非笑的在一邊坐了下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就等着幼清如何應對!

------題外話------

因爲本文前兩卷的主線就是平反舞弊案,救父親,我要是把這個朝堂這些事兒繞開了,這個文就不對了,雖然也在寫,但是就有種偏了主線的感覺!但是你們不愛看,這個可以理解,我認真反思了一下,決定換種寫法換個角度交代這些事兒,應該會好一些!

總結一下經驗,哈哈哈哈…表嫌棄我,要不然我哭給你看…抹你一身鼻涕!

話說,月票表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