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與白

雖然天黑看不清什麼,英子還是看到了,她看到了吳蓮胳膊上的一條條深深的傷疤,用手摸摸還似乎流着血,“誰打的?”英子有點心疼吳蓮。

“後母唄,習慣了,不疼!”吳蓮眼裡閃着淚光,她語氣裡帶着無所謂的瀟灑。

吳蓮嘴裡的話讓外人聽着很輕巧,似乎這一條條傷疤打在別人的身上。

“用什麼打的?”

“剷煤的鏟子!”

“吳蓮~”英子一下抱住吳蓮,她心疼吳蓮,她又可憐吳蓮生在那種家庭,她真不知道吳蓮心裡藏着多少個讓人流淚的故事?

“你,你怎麼不哭?”靈子着急地問吳蓮,“你父親不幫你嗎?還有你的哥哥,聽說,你的哥哥很厲害,他常常罵你的後母,大家都知道,我們也聽到了,你的後母也怕你的哥哥,你的哥哥不會傻呆呆看着你被那個女人打,不是嗎?”

“俺不會哭,俺哭,俺祖母也跟着俺哭,再說讓四周鄰居聽到了,尤其那一些喜歡嚼舌根的,她們沒事的時候又會拿俺家事兒尋開心,俺祖母更沒臉出門了……爲了俺吳家,爲了俺祖母俺必須忍受,更不能讓俺父親和俺哥哥知道,否則,俺家的日子更不好過了!英子姐,俺能捱打,能忍,所以,以後你不要攔着那個黑鬍子老頭打俺!”

吳蓮嘴裡的黑鬍子老頭就是那個整天拿着皮鞭子的監工,“俺皮厚,只要他開心,他可以每天打俺,只要不開除俺就可以,只要俺有工作做,俺祖母就不會受那個女人的氣,俺家就少點鬼哭狼嚎!”

“吳蓮,你,你不傻!”英子和靈子似乎是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

“俺傻,俺後母說俺傻,俺就傻!”吳蓮低低地喃喃着。

英子沉默了,她心裡更加佩服吳蓮,她更佩服吳蓮的孝順和懂事,吳蓮不僅不傻,還能夠顧全大局,含垢忍辱,爲了她吳家的安寧,她願意犧牲她自己,爲了讓她祖母安心地在吳家生活,她願意做她後母的泄火工具。

下雪了,黑暗裡的雪帶來了一絲明亮。吳蓮看着從半空紛紛揚揚飄下的雪花,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她忘記了她身上的傷痕,她伸出雙手,雪花慢悠悠落在她的手心裡,涼涼的,輕飄飄的。

“千萬不能把雪花帶進車間!”英子看着像個小孩子的吳蓮,“過來,過來,俺給你拍打拍打身上的雪……”

捲菸廠就在眼前,廠門口外面排列着進入廠院的工人,兩盞門燈像兩個門神,它們橫掃着四周的風吹草動。這個時辰天矇矇亮,那點點亮藏在紛紛揚揚的雪片的後面。

腳下的路漸漸變白了,好似一塊白白的布被好多的腳步踩碎了、踏黑了,可是,那雪還在一層一層繼續地疊加着,似乎一時半會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雪越來越厚,因爲天冷看樣子這雪一時半會也不會融化,路的黑完全看不到了。

“跺垛腳,不許把外面的雪帶進廠院子裡來!”看門的二鬼子在吼叫,英子笑了,廠院子裡的雪與廠外面的雪不一樣嗎?

“你,還有你,先進去,用笤帚掃出一條幹乾淨淨的路來!”前面幾個工友被日本鬼子帶進了廠院子,他們去掃雪了。

英子和靈子、還有吳蓮他們許多工友被二鬼子攔在了廠門外。英子用手掃了掃吳蓮衣服上的雪片,靈子擡起胳膊撲拉撲拉英子後背上和頭髮上的雪。

雪輕飄飄地來,風狠狠地刮,嚴冬的第二場雪要比第一場雪大,天更冷,雪跟着刺骨的冷,冷緊緊追着雪跑。

英子仰起頭,她滿眼銀裝素裹,馬路兩旁梧桐樹上像是落了一層白色的紗,讓烏黑的清晨變了色彩;不遠處的屋頂上也落滿了雪,像是披上的一件銀白色的毛皮大衣;雪又像一個魔法師拿着他手裡的魔棒到處施法,變幻成一隻只蝴蝶,白色的蝴蝶到處亂飛,蝶戀花,花也是白色的。

菸廠工人在廠門口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雪停下來,相反,雪越下越大,由開始碎小的雪片變成了鵝毛,從高高的天空傾斜而來,在半空中被風綁架,一條條、一縷縷、一股股,像監工手裡的皮鞭橫掃着每個人,有的人夾起了肩膀,縮起了脖子,跺着腳丫,冷就一個字,冷透了每個人身上單薄又破舊的衣衫,冷透了飢餓轆轆的腸胃,瑟瑟發抖;風在肆虐,不知它藉助了誰的力量,狐假虎威,又不知它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它不停地搜刮着人們身上的那點點的熱氣。

突然,廠門口傳來了日本人的吼叫,暴跳如雷。

“回家!”監工耷拉着他圓圓的腦袋從廠院子裡鑽了出來,他向着人羣喊叫着,“今天不上工啦,回家!”

“真的?!”英子拉着靈子和吳蓮幾乎要跳起來,她是高興,她忘記了不上工就沒有工錢,沒有工錢就沒有飯吃,那一些煩惱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的快樂一下衝出了喉嚨。

“爲什麼下雪不上工?”吳蓮用疑問的眼神盯着英子問。

“下大雨下大雪都不用上工!”英子壓低聲音,“日本人怕工人把雨水和雪水捲進菸捲裡,如果那樣,菸捲就會潮溼,就會長毛……”

“咱們去公園玩雪人好嗎?”靈子看着滿臉狐疑的吳蓮說。

“好!”英子和吳蓮響亮地應答。

在孩子們眼裡,雪花是美麗的,是純潔的,是溫暖的。就像是誰家的棉花被子被誰掏了一個大大的窟窿,一簇簇棉花順着那個窟窿流着,流着,然後輕輕地、輕輕地落在房頂上,落在遠處的山峰上,落在近處的草地上,看着四周厚厚的雪,英子想起了她娘和她大嫂坐在熱乎乎的炕上做棉被,那一堆堆棉絮那麼柔軟,那麼潔白,躺在上面暖煦煦的,英子真想上去躺一躺!

松山路旁邊的公園這個時辰沒有人,靜靜的,靜靜的白。

英子三個人的到來打亂了靜靜的空氣,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幾串雜亂的小腳印。吳蓮“撲通”一下躺倒在雪地上,頑皮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她紅撲撲的小臉真的很可愛,再配上她的一雙大眼睛,像極了一個漂亮的仙女。英子抓起一把雪揉成團,她拋向吳蓮,吳蓮一下跳起來,她也抓起雪揉成團拋向英子和靈子,三個孩子“呵呵呵”“咯咯咯”地笑着,笑聲驚飛了躲在枝頭的鳥兒,鳥兒抖落樹枝上的積雪,飄飄灑灑,像天女撒花。

從兩年前來到青島,英子這是第一次開開心心、真真正正地笑,第一次沒有憂心地、沒有顧慮地放鬆一下……英子把手裡攥着的雪球舉在了眼前,她想,如果手裡的雪球是一個雪白的饅頭多好啊?英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雪球,眼前的雪球越看越像一個白白的饅頭,她竟然張開了嘴巴,她使勁在小雪球上咬了一口,一陣涼,涼澈全身,英子搖搖頭,她把涼涼的雪水慢慢嚥下去,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英子失望地癱坐在雪地上,她擡起頭仰望着半空,雪花輕輕落在她的臉上,變成了她的淚;不遠處啤酒廠上空飄着一層厚厚的煤煙,黑色的煤煙鑽進了雲層,鑽進了潔白的雪裡,那股煤煙多像一條黑皮膚的毒蛇,它瞪着圓圓、大大、狠狠的眼珠子,它吐着紅信子,它大口大口吞噬着雪片,它大口大口吞噬着啤酒廠工人身上的筋骨。

松山路與啤酒廠一路之隔,與柳巷子一步之遙。英子似乎能看到啤酒廠門口的鬼子,他們手裡舉着槍,他們恐嚇着過路的行人,他們威逼着撿煤渣的孩子和老人交出那一袋袋、一筐筐煤渣。英子慢慢攥起了拳頭,她把手裡的雪球攥成了水。

英子恨日本鬼子,她多麼希望日本鬼子快點滾出青島,她多麼希望葉家人人都能夠有飯吃,她多麼希望有一天她能上學,揹着自己縫製的書包,這個願望英子都想了好多年,真的想了好多年了。

她想起了她小時候,那個時候日本鬼子還沒有來,她的祖父祖母還活着,她的爹也活着,崔家一片喜氣洋洋。那時崔家大院裡的男孩子們已經進了學堂,他們每天揹着書包哼着小曲上學、放學,她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幾個哥哥跑前跑後,跟着他們學認字,學寫字,那個時候她就渴望自己是一個男孩,每天高高興揹着書包上學。

祖母和母親每天把做好的飯菜放在堂房的桌子上,用大盆扣着,誰也不能動,那是祖父的規矩,那是給上學的男娃娃留的,今兒想想那張放飯菜的桌子真高,真大,英子費好大力氣才能爬上去,她聞到了從扣碗縫隙鑽出來的香氣,有肉香,還有蘑菇香,還有雞蛋炒韭菜的香味,還有饅頭的麥香味,她真想伸手去打開,“啪”祖母手裡的木梳子輕輕落在英子的小手背上,“不要讓你祖父看到,這是你哥哥們的飯菜,咱們的飯在廂房裡呢,走,快走,走的慢了小心你祖父的戒尺!”

英子只好吞了吞口水,她小心翼翼從大桌子上爬到高椅子上,然後再從高椅子上跳到地上,她悻悻地、哭涕涕離開。哥哥們回來了,他們會從那一些菜裡撥出一些肉,偷偷摸摸送到英子的碗裡……真香,那肉、那菜、那白白的饅頭,怎麼和家裡女人吃的不一樣呢?想起哥哥,英子心裡有點小幸福,真好,有哥哥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突然從不遠處的登州路上傳來了嘰裡咕嚕的吆喝聲,還有女人嚶嚶的哭涕聲。英子皺皺眉頭,靈子一激靈“騰”從雪地上跳了起來,她沒有跟英子和吳蓮打招呼,她着急忙慌地向着發出吆喝聲的方向跑下去。

英子急忙伸手拉起吳蓮,“咱們也去看看!”

英子和吳蓮追着靈子的背影喊,“靈子,等等我們!”

靈子的背影在大雪裡忽隱忽現,英子和吳蓮就像兩隻小兔子,她們繞過幾棵松樹的枝條,跳下矮矮的斷牆,躥過街道,眼前到了登州路。

吳蓮忽然拉住了英子的胳膊,英子也站住了,她們眼前是啤酒廠門口的馬路,幾個日本鬼子押着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英子不認識那個男人,可她認識那個跪在雪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那個女人是靈子的母親。

靈子急匆匆衝過了寬寬的馬路,她衝到了她母親的身旁,她擡起頭看着幾個持槍核彈的日本兵,“撲通”她跪下去,“放了我的父親,求求你們了!請,請您放了我的父親!”

“上前線,必須的,這是我們每個日本公民的責任,如果,如果當逃兵,必須接受懲罰!”一個日本兵在狂吼。

聽着,看着,英子似乎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日本軍隊好像沒有士兵了,他們只能把做工的工人抓到戰場,然後每個工人發一杆槍,工人就變成了他們的士兵。如果真的那樣,那麼,日本鬼子的末日已經來到了。想到這兒,英子心裡有點得意,但,當她看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哀求的靈子,她心裡又很難過,畢竟靈子和她母親是有良知的日本人,更是她的朋友。

“他,只是一個鍋爐工!”靈子母親在苦苦哀求,“他不會打仗!”

兩個日本兵嘴裡哼了一聲,“不僅他要去,還有你!”

一個日本兵彎下腰伸出大手狠狠抓起靈子的母親,“你也是日本公民,一起帶走!”

“不要,不要,放開我的母親!”靈子在雪地裡爬,她要拉住她母親的手。

另一個日本兵冷笑了一聲,他彎腰準備去抓靈子,靈子母親嚇了一跳,她急忙使勁掙脫那個日本兵的手撲向靈子,“不,她在捲菸廠上工,她有工作!俺要照顧她,請放開她!”靈子母親突然發了瘋,她聲嘶力歇地哭喊着,“放了我的孩子,請放開我的孩子,她,她有工作!”

英子想衝過去幫助靈子,可是,她的胳膊被一雙大手牢牢地抓住了,英子回頭一看,是宋先生。宋先生一隻手拉着吳蓮,一隻手抓着英子。

英子擡起眼睛看了看宋先生,她想說什麼,看着宋先生嚴肅的表情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英子回頭再去看靈子,她看見靈子母親從靈子揹包裡翻出了靈子的做工證。

靈子母親緊緊抓着那張紙片,好像那張紙片是一張免死牌,她瘋了似的在幾個日本兵眼前搖着,“這,就是這,她有工作,在咱們日本捲菸廠工作!”

幾個日本兵交頭接耳,一會兒,他們扔下靈子和靈子母親走了,他們帶走了靈子父親。靈子母親趴在地上大哭,靈子也跟着她母親哭。

英子跑向靈子,她彎腰抓起靈子的手,“靈子,快走!”

靈子回頭拉起癱坐在雪地上的她的母親,靈子母親慢慢站起身,她彎着腰用雙手使勁拍着她的兩條腿,她嘴裡痛苦地呼喚,“河浦君……”

下午,太陽還沒有出來,雪還在下,靈子家裡的哭聲沒有斷,就像天上的雪,從早上下到了下午都沒有停下來的痕跡,靈子母親沙啞的哭聲伴着雪片飛舞。

葉家小院裡,新麗新菊摟着新新的頭,她們無言的沉默,葉祖母也不說話,她悶悶地坐着,大半天也沒聽到她咳嗽,也許是宋先生拿來的那盒藥管用了,也許她忍着。

院門口有聲音,黃丫頭在輕輕地叫,好像有外人,英子看看葉祖母,她衝下樓去,院裡的雪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雪地裡佈滿了黃丫頭的梅花腳印。

葉家柵欄門上面出現了宋先生的頭頂,宋先生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英子急忙打開了院門。

“宋先生!”英子輕輕喊了一聲。

“英子,那個,俺給你們祖母請了一個醫生!”宋先生笑着看着英子問,“你們祖母好點了嗎?”

“嗯,好點了!”

宋先生帶着那個男人匆匆邁進了一樓客廳。

“俺去喊祖母,宋先生您等一下啊!”

“去吧,俺和肖醫生在這兒等着!”宋先生微笑着看了英子一眼,然後他把頭轉向那個醫生,低聲說,“這就是崔英昌的小妹英子!”

“就是她?上次咱們來葉家見過這個女孩,當時葉小姐負了傷……俺看這個孩子沒有多大呀,沒想到,我們,我們還不如一個孩子做的多,真的,以後一定把她的事情轉告給上級領導,咱們可不能虧了她呀!”

“俺也是這麼想的!”宋先生擡起手捋了一下他的下巴,“葉靜犧牲後,這葉家多虧了她呀!”

“以後勝利了,給這些孩子找個新家吧!”肖醫生憂慮的口氣,“現在也可以,至少讓他們不捱餓!陳蘇坤老人也該歇歇了!”

宋先生點點頭,“只是,只是怕老人不捨得……”

正在這時,葉祖母被英子攙扶着走下樓來,“宋先生,怎麼?爲了俺,您也太辛苦了吧?這雪天路滑呀!”

老人一邊與宋先生打着招呼,她一邊踮着小腳邁進了客廳,她看了看宋先生旁邊的肖醫生一眼,皺皺眉頭,好面熟呀,“您是?”

“大娘,去年俺來過,那個時候葉小姐~”肖醫生看着葉祖母憔悴的模樣,他把他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大娘,來來,您坐着兒,俺給您瞅瞅!”

“這雪天,還讓你們跑一趟,俺沒大事,俺就是這心口窩堵得慌。”葉祖母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肖醫生急忙伸出他的大手扶着葉祖母的胳膊,他感覺這個老人已經很瘦了,老人身體已經沒有了肌肉,幾乎只剩下了皮和骨頭。

肖醫生從他包裡拿出了聽診器,他認真嚴肅的表情讓站在門口的英子緊張。

“大娘,您的身體沒什麼大事,您心裡有火,多喝點綠豆湯,就好了!”肖醫生直起腰扭臉看了一眼宋先生,他們兩個人互相遞着眼神,似乎他們眼睛裡有話說。

“俺就知道俺沒事,……當俺知道俺嫚出事……就病了一次,這一病拖到現在,斷斷續續一直不舒服,尤其每次想俺嫚的時候就疼……”

葉祖母的話讓英子落淚,讓宋先生和肖醫生難過。

送走了宋先生和肖醫生,英子就出了門,她要去找吳蓮,也許吳蓮家有綠豆,畢竟吳蓮的哥哥和吳蓮的父親經常去郊外農田裡撿糧食。

英子第一次踏進柳巷子。柳巷子開水鋪子對面就是吳蓮家。

窄窄的柳巷子裡堆滿了家家戶戶的雜物,那一些雜物被積雪覆蓋着,露出一點點尖尖角角;坑坑窪窪的路面上還有冰,一不小心就會滑到,必須小心翼翼。

吳家門口外面坐着吳蓮的祖母~那個殘疾老人,老人蜷縮着身體緊緊靠着她家門口的煤爐子,煤爐子裡沒有火,甚至可以說那爐子都是涼的,雪花覆蓋着爐蓋子,雪花也覆蓋着老人的身體。

英子慢慢走到老人的身前,她彎下腰,低下頭,“吳大娘,吳蓮在家嗎?”英子本不想打擾眯着眼睛的老人,可,想起可憐的葉家祖母,她硬着頭皮向老人喊了一聲。英子的聲音太小了,老人似乎沒有聽到,她依然眯着眼睛。

“誰呀?”一個女人扭捏捏的聲音從吳家老人身後的屋裡傳出來。

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吳家老人全身一激靈,她驚慌地睜開了眼睛,她感覺眼前站着一個人,她擡起頭慢慢往上看,當她看清她眼前站着英子時她的嘴角哆嗦了一下,她驚喜地仰望着英子,她想說什麼,她只張了張口,一會兒,她無神的眼睛裡瞬間多了一層慌亂,她急忙擡起她皺巴巴的左手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她慘白的頭髮,她輕聲問,“英子,是英子嗎?”

“是,您好,俺是英子!”英子一邊說着,一邊蹲下她瘦小的身體,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老人,“吳大娘,吳蓮在家嗎?”

老人搖搖頭,“沒,她和她哥哥出去了,去山上撿樹枝去了!你,英子,你有事嗎?”

英子點點頭,“阿姨在家嗎?”

“在,在屋裡,吳蓮的爸也在家裡!”老人又拽拽她的前襟,“你進去找,找……有事嗎?”

英子搖搖頭,“俺一會再來吧,俺找吳蓮……”

“唉,好,待會吳蓮回來,俺讓她去找你,好嗎?”老人心裡似乎有話說,她吞吞吐吐半天,嘴裡重複着,“待會他們就回來了!”

“嗯,吳大娘,俺走了!”英子站起身,她低頭又看了一眼老人,她忍住眼淚,她一扭身匆匆離開了吳家的門口,英子心裡很難過,她可憐吳家老人,她也不敢見吳蓮的後母,她心裡不知爲什麼要怕那個女人?確切的說,她不是怕那個女人,而是討厭那個女人!

英子走回葉家門口時,她聽到從鄰居靈子家裡傳來了靈子的哭啼,靈子嘴裡絮絮叨叨,是英子聽不太懂的日語,靈子好像與她母親爭吵着什麼。英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無法去安撫靈子,畢竟這是靈子家的事,也是她們國家的事。

英子無精打采地邁進了葉家小院,她沒有理會跟在她身後的黃丫頭,她走進了一樓客廳,她一擡頭滿眼驚喜,只見大廳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綠豆,那碗綠豆那麼耀眼,看着讓人心情都愉悅。

葉祖母坐在她的那把矮椅子上,她身上披着一件粗布棉襖,她手裡還捧着一碗湯,整個屋子裡飄蕩着中藥味。

黃丫頭慢慢地鑽進了客廳,它乖乖地蹲坐在葉祖母的腳前面。

“祖母,誰又來過了?!”英子欣喜若狂,她一邊說着,她一邊蹲在老人的身邊。

老人擡了擡她無神的眼睛,點點頭。

“是宋先生來過了嗎?”英子小心翼翼地問。

“藥是宋先生熬好了送過來的!這一些綠豆是那個日本女人送過來的!”

“日本女人?靈子媽媽?”英子感覺吃驚。

葉祖母又點點頭,“你剛走,靈子母親就來了,她問你去做什麼啦?俺說,可能去找綠豆了,她說她家裡有,所以,她又跑回她家拿來了這一碗綠豆!”

“她有事嗎?”英子猜想靈子母親一定是有事找葉家。

“是,她說她要回日本找她的兒子,她想把靈子留下來等靈子的父親,她走了,靈子就沒有人照顧了,她又怕她回國以後就回不來了,畢竟她兒子是反對侵略戰爭的……她又不放心她的女兒……”

“她想讓咱們幫忙照顧靈子,是嗎?”

“也許這意思,她不敢把她女兒帶回國,她不能承受兩個孩子都出事,再說,她男人已經上了戰場,如果回來找不見她們,一定會瘋掉……甚至會做出什麼傻事。她怕,她,嗨,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呀!”

“?”英子無語,她也不懂,沒想到日本鬼子也不放過他們自己國家的平民百姓。

“祖母,您放心,這一些綠豆吃上了,俺寫封信給俺娘,讓俺娘寄一些來。俺老家田裡每年都種綠豆。”英子慢慢站起身,她抓起桌上那碗綠豆,她準備去給葉祖母熬綠豆湯。

“好,明年開了春再說吧!英子~英子,宋先生說,中藥和綠豆湯不能同時喝!”老人看看滿臉醇厚的英子,招招手,“英子你過來,祖母有話說,到這兒來!”老人一邊說着,一邊從她身旁又抓出一個小圓凳子遞給英子。

“祖母,您說!”英子一邊從老人手裡接過那個小圓凳,她一邊慢慢坐下,她擡起頭認真端詳着老人的臉,老人的臉骨瘦如柴,似乎就幾天的時間瘦了許多。

“英子,俺想回趟老家,想想,俺離開家已經十多年了,俺這心裡空嘮嘮的,都說落葉歸根,俺的根在哪兒?在山東?還是在奉天?俺那一大家子都留在了奉天,俺想回去看看他們,帶着俺的嫚回去看看!如果俺走了,家裡弟弟妹妹你能照顧嗎?”

聽到葉祖母這些話,英子很難過,尤其老人的最後一句話讓英子心裡猛地顫抖了一下,葉小姐曾經給她說過三次這樣的話,第三次葉小姐再也沒有回來。

英子急忙搖搖頭,兩行淚水瞬間從她眼眶裡滑落,慢慢流進了她的嘴裡,她感覺到她嘴裡的眼淚是鹹的,是澀的,是苦的。

“不可以!”英子一下撲進老人的懷裡,“祖母,您哪兒也不許去!英子每天下班回家就想看到祖母站在院子裡等俺!”

聽了英子的話,陳蘇坤這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也哭了,她已經把英子當成了她的孫女,那種親情加友情已經在老人心裡根深蒂固了,她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英子做早餐,第二件事就是給英子準備帶的中午飯,第三件事就是看着英子邁出葉家小院去上班,然後她再等着英子平安下班回家。只要英子每天平平安安回來,她心裡就能踏實了。尤其她的嫚死了後,葉家這幾個孩子,包括她自己,都靠英子養活,雖然英子掙得不多,甚至可以說那點錢不夠一個人一個星期的生活,就是那點錢加上英子每天去郊外撿來的白菜葉和土豆,常常讓她們不餓肚子,這個艱難的時期誰家不餓肚子呀?再想想,自己走不了遠路已經有一年多了,甚至彎腰撿個樹枝都很艱難,這一年靠的是誰?以後自己走了,這個家又能交給誰?眼前只有英子,英子過了年才十四周歲,她承受了多少她這個歲數不應該承受的東西?正如嫚說的,咱們對不起英子,英子是一個命苦的孩子。想到這兒陳蘇坤老人搖搖頭,她還不能死,爲了這幾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她必須活下去,可是,她知道她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她無法逆天改命。

“英子,祖母暫時不會走,起碼過了年,天暖和了!”

老人的話讓英子心裡稍微踏實了一些,她擡起淚眼看看老人深深凹陷的雙眼,她無語。

“新修還好嗎?他也該回家看看了。”老人嘴裡突然默默唸叨着。

從葉家祖母言詞裡,英子知道老人想新修了,可是,英子又不能把她見到新修的事情告訴老人。

英子一邊擡起襖袖摸着淚,她一邊傷心地垂下了頭

爲了讓葉祖母不再累,爲了讓葉祖母能多睡會兒,爲了葉祖母能留在葉家不走,第二天清晨,天還很黑,英子一個人悄悄出了門,風掠過頭頂,灑落一些雪花,涼颼颼的;昨天的雪堆在了路邊上,路面上殘留的雪已經被人的腳步和車輪壓出了亮晶晶的車轍,很滑。

英子靜靜地站在冷風裡等着靈子和吳蓮,一會兒,靈子和吳蓮向英子走來,吳蓮用她窄窄的肩膀夾着她的腦袋,靈子頭上帶着一頂帽子,三個孩子相視無語,她們靜悄悄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英子想問問靈子母親回日本的事情,靈子沉默無語,英子也沒好意思問,她猜測靈子母親暫時不會回日本,畢竟靈子太小,還需要有人照顧;就像葉祖母暫時也不會離開青島,青島還有老人家的牽掛與不放心。

吳蓮還是那副無憂無慮的表情。

“英子姐,聽俺祖母說,昨天你去找過俺?”吳蓮看着英子問。英子點點頭。

“有事嗎?俺沒時間去找你,俺祖母幹不動活了,她拿不動剷煤的鏟子,甚至挪不動煤爐蓋子,她的右胳膊擡不起來了,筷子都抓不住,吃飯也成了問題,所以,昨天俺沒出門找你!”

英子又點點頭,她昨天見過吳家老人,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那個老人已經沒有了力氣,甚至,老人說話的聲音也那麼虛弱。

“俺後母說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裡也沒看見你去俺們家,所以,她不讓俺找你,俺就沒敢去,俺幫着俺祖母生煤爐,俺跟着俺祖母學做飯!其實,俺也可以隨便找點理由、找點空閒去找你,俺沒敢……英子姐,你千萬不要生俺的氣呀。”

英子再次搖搖頭,“不生氣!”

英子討厭吳蓮的後母,那個走一步扭三扭的女人,此時此刻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個女人又嬌又硬的聲音,那個女人不僅狡猾,更無情。

靈子在沉默,她雖然聽懂了英子和吳蓮在說什麼,她也不插話,她哪有心思摻乎吳蓮家的事情呢?她心裡也有難言之隱,更心事重重,她很想把她的心事告訴英子,她又不想說出來。就這樣,三個孩子的腳步沿着廠門口的小路往前走着……

下了班後,英子在登州路口與靈子和吳蓮分手,英子要去啤酒廠後馬路上撿煤渣。

昨天剛剛下過雪,滿路都是積雪。一輛輛卡車從身邊飛過,車輪在雪地上打着滑,甩落一層厚厚的煤灰,甩落一點點煤渣。一堆堆人在雪地裡奔跑,像是餓急了,在雪地裡搶食着黑色的食物。雖然是無月的夜,黑亮亮的煤渣就躺在白白的雪地上,那麼顯眼,又那麼讓人興奮。

英子細細的、矮矮的身影在黑白之間遊走,她肚子開始叫,也許已經叫了很久,她低頭看看手裡剛剛從雪地上抓起的一塊煤渣,有花生米那樣大,英子情不自禁(不能自己)地把煤渣塞進了嘴裡,她慢慢地嚼着,煤渣不僅剛硬還帶着冰碴,她逼着自己把嚼碎的煤渣嚥下去,真的好難嚥,英子想起了她衣袋裡還有三粒花生米,她趕緊找出來一粒,她急忙吃了一粒花生米,然後她再低頭吃一口煤渣。

回家的路上,英子覺得胃裡很難受,她想吐,她不敢吐,吐出來會更餓。難受與飢餓與寒冷襲擊着她,她的身體開始左右搖晃,她覺得背上的煤渣有千斤重,她腳步踉蹌,一點力氣也沒有,沒想到吃煤渣會這樣難受?英子腦子裡突然冒出吃樹皮,以前三嬸楊玉說抗聯也沒飯吃,餓了他們就吃樹皮,樹皮一定比煤渣好吃,英子摸摸索索找到了一棵梧桐樹,當她走近了,她伸出手去,她發現樹上的樹皮也已經剩下的不多了,摸着光禿禿的梧桐樹,英子知道有多少人在和她一樣捱餓。英子使勁扒下一塊比石頭還硬的樹皮,她慌里慌張塞進嘴裡……她使勁嚼着,好似在嚼一塊牛皮,如果是牛皮就好了。

英子回到家,她沒有理睬跟在她腳邊的黃丫頭,她只想睡覺,她艱難地上樓,她匆匆洗了臉和手,她匆匆鑽進了她的臥室,她身上的棉襖也沒有脫掉,她恍恍惚惚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英子醒來時天還沒亮,她感覺她沒有任何食慾,她胃裡都是煤渣和樹皮,那一些東西幾乎塞到了她嗓子眼,她只想吐,她不敢吐,英子儘量用意念剋制自己,她明白只要她把昨天吃進去的煤渣和樹皮吐出來,她會更餓,可是,她的胃太難受了。

英子晃晃悠悠走下了樓,突然,她眼前出現了一個圓圓黑黑的東西,黃丫頭在那個東西四周轉悠,它嘴裡發出輕微的興奮聲。

那是什麼?英子彎着腰走過去,一個黑乎乎的袋子矗在那兒,她有點害怕,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一把,是一個麻袋,麻袋上的麻線很厚實,英子再次大着膽把手伸向麻袋的裡面,“玉米?”一麻袋的玉米棒子。英子又驚又喜,她“噔噔噔”跑上樓,她忘記了她胃裡的難受,“祖母,祖母,玉米,玉米,咱們有糧食啦!”

“唉,在哪兒?”葉祖母醒來了,她慢騰騰披上衣服,她慢騰騰下樓,她嘴裡又驚又喜,“在哪兒?在哪兒?”

英子攙扶着老人來到了院子裡。

“這一袋玉米棒足有四十多斤,夠咱們吃半個月的,玉米粒和玉米棒子都能吃呀……是誰呀,誰在幫咱們?”老人使勁仰起頭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老天爺呀,謝謝您!謝謝您!”老人的眼淚滑到了她的嘴巴子上,亮閃閃的。

半個月過去了,年根就在眼前。

宋先生來了,他給葉家送來了三斤白麪,和一斤豬肉,還有一捆芹菜,葉祖母看着眼前的東西,她滿心的感激,“宋先生,您讓俺說什麼好呢?”

“大娘,您什麼也不用說,這都是應該的,只是東西太少,太少啊!”宋先生在自責。

“不少不少,這芹菜好久都沒看到了!很貴吧?”葉祖母伸出哆哩哆嗦的手摸摸那捆芹菜,“這大冬天的,哪兒來的?”

“是一個朋友給的,俺想,快過年了,俺提前給您老拜個年,祝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宋先生向陳蘇坤老人深深鞠躬,“謝謝您老人家!”

“快起來,坐下,喝點水暖和暖和,宋先生,您準備去哪兒?”葉祖母輕輕問。

“回一趟鄉下看看那一些小兄弟們,順便去看看家裡人,把一些棉衣給兄弟們送去,他們住的地兒太冷,俺不放心呀!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所以,過年時,俺就不能親自過來看您啦,請您老諒解!”

“嗯,俺不怪您,您,你們一定注意安全,天冷路上不好走,一定注意啊!”葉祖母知道宋先生去哪兒,她心裡有點忐忑,她很怕宋先生一去不復返,她越怕,她心裡的話越說不出來。

“宋先生,您好!”英子出現在客廳門口。

宋先生轉過身,他看着英子親切地問,“英子,今兒休息是吧?”

“嗯!”英子點點頭,她突然擡起頭看着宋先生的眼睛,“宋先生,您看到俺二哥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你二哥還問起你呢,瞅瞅你們兄妹,真好,互相惦記着,互相牽掛着……”

“他好嗎?”英子又想起了新修他們,她又問,“他們都好!”。

“好,他們都好,怎麼?英子想二哥啦,還是想家了?”宋先生溫和地看着英子的小臉。

“都想,俺,俺三個年沒回家了……”英子突然閉上了嘴巴,她看到葉祖母正背過身去用襖袖摸眼淚,她急忙又說,“俺不回家,等天暖和了,俺再回家去,俺讓張伯伯趕着馬車來青島,馬車上拉上一些白麪和土豆,再讓張伯殺頭豬,這個時候我們老家開始殺豬了……”英子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她心裡沒有一絲雜念,她話裡話外都是對家鄉的思念與渴望,讓在場的人聽了都很難過,更讓大家心裡暖暖的。

“好,俺把英子的話帶給張伯,讓他過年前多殺幾頭豬,哈哈哈”宋先生哈哈大笑,他心裡卻很難受,可憐的英子離開家不知不覺已經兩年多了,她一定想她的母親了,她一定更想她家裡的所有親人,只是她不想說出口,她怕她的話讓葉家祖母傷心。

“您認識俺張伯?”英子從宋先生嘴裡聽出了一些什麼,她好像覺得宋先生與張伯很熟悉。

宋先生點點頭,“那年張伯還把你做的鞋墊送給了俺一雙呢,俺還留着呢。”

“那年?哪年?五年前嗎?您爲什麼要留着?”英子歪着頭看着宋先生,“不好嗎?”

宋先生搖搖頭,“俺的腳丫沒有你哥哥的腳丫大,你縫製的鞋墊都是按照你哥哥的腳丫尺寸做的,不是嗎?哈哈哈,俺本來想把鞋墊還給你的哥哥,俺沒捨得,真的很精緻呀!”

“宋先生,您等着!”英子扔下這句話一扭身跑上樓去,她和下樓的新麗新菊撞了個滿懷,新菊站在新麗身後,她一伸手抓住着急慌忙的英子的胳膊,她滿臉歡喜地問,“英子姐,宋先生帶了什麼好吃的?有桃酥嗎?”

樓梯口的新新白了新菊一眼,“饞貓!”

英子搖搖頭,又笑嘻嘻地說:“你們自己去看看吧!”

一會兒,英子懷裡抱着一堆鞋墊跑下樓來。

宋先生和葉祖母愣了,他們不知道英子哪兒來的時間悄悄納了這麼多鞋墊子。

“宋先生,您挑一雙吧,這一些都是給張伯,大哥,二哥,三哥的,還有給新修和家興的……您看着給他們吧!這一些布條是董家裁縫鋪子的董師傅給的。俺還給祖母和新新他們納了一些鞋墊,在俺臥室裡放着呢,俺想過年那一天當禮物送給他們!”

大家又開始沉默。新新還小,他高興地喊着,“英子姐還給俺縫製了鞋墊?!真的還有俺的?謝謝英子姐!”

“以後,有了布頭,俺給新新縫製襪子,新新每天出去撿樹枝都不捨得穿襪子,赤着腳,多冷呀!”

“俺去撿樹枝,那個樹枝常常扯壞俺的襪子……”新新吞吞吐吐。

”沒有隻扯壞襪子吧,還有衣服呢,那你乾脆衣服也不用穿了!”新菊的話讓新新害羞。

聽着孩子們左一言右一語,宋先生沒說一句話,他也不知應該說什麼?尤其聽到英子嘴裡唸叨她的哥哥們,宋先生垂下了頭,誰也想不到宋先生心裡有多難受?英子三哥崔英茂在一年多前就犧牲了,英子至今還矇在鼓裡,沒有人願意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英子,主要怕英子傷心難過。

英子看看新麗和新菊,她又看看新新,“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俺給你們每人還縫製了書包,過年那天送給你們,等,等開了春,鬼子滾出青島,學校開了門,你們就去上學,好不好啊?”

“我們可以上學嗎?真的?!”三個孩子異口同聲,滿臉幸福與渴望,“真的?!”

“英子姐,你也去上學,葉小姐曾說,你不上學可惜了!”新麗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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