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

英子再回到柳巷子時,天已經亮了,街上的行人多了,人力車在馬路上飛奔,車鈴聲由遠至近,由近至遠。

朱家的開水鋪子已經敞開了門,巷子口裡冒出一股股劈柴燒成灰的味道,飛得很遠,飄到了英子的鼻腔裡,英子最喜歡聞這種柴火味了,似乎那麼親近,讓她想起了老家的鍋底灰味,似乎可以吃,祖母活着時還拿鍋底灰給大哥二哥三哥吃……那天他們不知吃什麼吃壞了肚子,祖母就從鍋底掏出一些草木灰用開水衝了三碗……那時,祖母常常與母親唸叨,說老三看着沉默無語,其實主意最多;在祖父眼裡老三難以管教,當面答應了你,背地裡又會出幺蛾子;父親和母親好像沒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會悄悄把三哥叫到面前,狠狠地數落半天,三哥撅着嘴巴,無論父親怎麼吆喝,怎麼呵斥,他就是不吭聲,父親更生氣了,就拿着祖母敲打被子的藤拍準備打三哥,躲在窗戶下面的英子就會去找來大哥二哥替三哥求情,父親借坡下驢,不了了之……三哥他有他的思想,有他做人的準則,他從不會發火,更不會無理取鬧,但,他主要不想受祖父和父親的封建禮數的約束。英子想起她三哥崔英茂,她心裡酸酸的就想哭。

街口飄來油果子的香味,混合着清塵在霧氣裡穿梭。擡頭看去,店家門前的油鍋裡升騰着油煙,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店鋪門前久久徘徊,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走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英子舔舔嘴脣上的露水,吞嚥着口水,偷偷伸出手摸摸肚皮,肚皮貼着脊樑骨,發出微小的“咕嚕咕嚕”聲,她趕緊垂下頭繞過前面的路口。

還沒等英子走到葉家門口,院裡傳來了新麗的哭聲,英子心裡一激靈,她三步並做兩步竄到了家門口。只見院裡站着幾個人,幾乎都是柳巷子的鄰居,他們把葉家小院塞的滿滿當當的,其中還有一個拿着警棍的麻子臉,英子猜想那個人一定就是柳巷子剛剛調來的巡警馬來福,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馬來福。馬來福手裡拿着黑白相間的警棍,他一邊在葉家院裡轉悠,他一邊晃着他的大膀子。

“發生什麼啦?新麗。”英子擠進了人羣。

“英子姐,晨陽不見了!昨天俺睡着了……嗚嗚嗚”新麗見到英子大哭。

“晨陽不見了?”英子手裡的破筐滑到了地上。晨陽可是三哥唯一的骨血呀,怎麼會?舅母呢?英子急急忙忙跑進屋子,樓下樓上她找了一圈,她只看到新菊摟着新新躲在書房裡,英子問他們,“看到舅母了嗎?”新新和新菊搖搖頭。

英子轉身又衝下樓。

馬來福在院子裡來回跺着四方步,他偷眼瞄一下英子,他想在英子臉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英子滿臉着急的模樣,那份着急是裝不出來的。馬來福又皺皺眉頭,他滿臉嚴肅,似乎他用盡腦汁在破案。

朱老頭擡頭看看他的大兒子,他兒子低頭看看朱老頭,他們都很沉默,似乎在思考一個同樣的問題。

“吆,是不是被他們賣了!”正在這個時候,劉香娥從外面擠了進來,她一扭一扭邁到了朱老頭父子面前,當她一擡頭看到英子時,她一愣,“怎麼沒去上班?你舅母呢?”

英子沒有正眼看劉香娥,她閉着嘴巴,她心裡特別討厭劉香娥這個妖裡妖精的女人。葉家祖母活着時劉香娥還有點忌諱,自從葉家祖母過世劉香娥已經變得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說狗仗人勢,不知這個女人仗的那條狗的勢?

“你那個舅母是不是跟着那個拉二胡的老頭跑了?他們也許把那個野孩子賣掉了!”

“你胡說八道!誰是野孩子?晨陽不是野孩子!”英子擡起頭怒氣沖天,別人可以欺負她,不可以欺負她的親人,更不可以侮辱可憐的晨陽,她恨不得上去把劉香娥的那張嘴撕碎了。

“好了,不要吵吵,大家也不要着急,那個孩子不會走太遠,也許突然跑出去了,也許還沒跑遠,大家幫忙找找吧!”朱老頭斜視着劉香娥,他嘆了口氣,似乎在自言自語,“不要胡說八道,更不要說沒影的事兒!”

劉香娥沒有理睬朱老頭,她扭着身子走到英子身前,她使勁弓着她的肩膀,她瞪着一雙狐狸眼,“英子,那個小的不是野孩子哪兒來的?你說,俺聽聽!”

英子張了張嘴巴,一時無語。

“俺再問你,你昨天夜裡剛剛弄了半麻袋糧食,今兒早上怎麼又去挖野菜?怎麼不去上班?”

英子又無語。

“人家上班不上班與你有毛關係?”馬來福氣憤不平,“挖野菜做粥喝,俺家老孃就喜歡吃野菜飯!”

劉香娥抱着她兩條胳膊站直了身體,她使勁昂着頭,她媚眼輕挑,“告訴大家,葉家的人不簡單,皇軍說了,如果發現可疑人決不能輕而易舉放跑了,葉家那個小不點突然來,又突然走了,不,是突然憑空消失了,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劉香娥你真是欠揍,什麼時候學會文縐縐說話、一套一套的啦?是不是日本人給你糖豆吃了?”朱老大狠狠白愣着劉香娥,“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他是可疑人?你放屁!”

“朱家大少爺,您嘴巴乾淨點,俺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劉香娥撇撇她的小嘴,一副高高在上的驕傲樣子。

“有身份?什麼身份?慰安婦嗎?”朱老大的話讓馬來福“噗嗤”笑出了聲。

劉香娥今天真是奇怪,如果平日裡聽到朱老大對她說這一些話,她會去設法狡辯,而,此時她並不計較朱老大嘴裡的話,她岔開朱老大的話題,冷笑了一聲,“葉家突然冒出來一個舅母,還有那個拉二胡的老頭,他們兩人整天膩歪在一起,他們是不是八路軍游擊隊呢?值得懷疑!”劉香娥一邊說着,她的眼珠子一邊在馬來福臉上掃來掃去,“馬巡警,您也不敢違背皇軍的意思吧,您敢嗎?您的這份工作不是皇軍給的嗎?!您可要替皇軍看好了柳巷子呀!老話說得好,吃誰的飯,管誰家的事……”

劉香娥嘴裡一口一個“皇軍”,讓英子聽着彆扭。

馬來福沉默,他低頭砸吧砸吧他的嘴角,他似乎在品味劉香娥嘴裡話的意思。

朱老大向劉香娥揮起了拳頭,“你,你吃的誰家飯?俺讓你去吃地獄的飯……”

馬來福急忙走到兩個人中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們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儘量不要弄僵!遠親不如近鄰,這個老話說的好呀!再說,皇軍派俺到柳巷子來是對俺的信任,不是嗎?可,俺也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一個好人呀,俺更不會失去做人的底線,那樣,連畜生都不如!”

“俺舅母跟拉二胡的老頭是挺好的,還是俺撮合的,因爲俺老舅七年前死了,被……”想起老舅被鬼子活生生豁了肚子,英子眼眶裡淚水奔涌,她使勁咽咽嗓子,“拉二胡老頭能拉二胡掙錢,那天……昨天劉香娥還看到了他們在一起,她嫉妒啦!”英子嘴裡的話讓在場的人大吃一驚。

劉香娥氣急敗壞,她向英子吼着,“俺嫉妒,俺嫉妒個球,俺要找也不找個無錢的老東西,俺起碼找個有錢有勢的……”

“那你找小日本人,日本人有錢有勢!”朱家老大嘲弄着劉香娥,“咱們中國男人可能沒有一個看上你的,只有吳蓮那個爹不長眼啊!還不是被你這個女人欺負死了?!”

在場的人似乎忘了葉家丟孩子的事情,他們的目標一致對着劉香娥。

“人家丟了孩子心煩意亂,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瞎吵吵!”朱老頭駝着背,他一邊哼哼着,他一邊往院門外走,“老大,快回家,你阿媽這幾天不舒服,不要在這兒閒的沒事找事,自找不自在!都多大了?還滿嘴胡說八道,不分親近,吳家畢竟是鄰居,馬巡警說得對,遠親不如近鄰,回家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馬來福看了朱老大一眼,兩個人互使眼色,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葉家。

最後離開葉家的是劉香娥。劉香娥看到沒有人理睬她,她撇撇嘴巴,她狠狠瞪了英子一眼,她嘴裡嘰裡咕嚕,她一扭身氣哼哼地也離開了葉家。

大家爭吵不休的時候黃丫頭躲在牆角旮旯裡瑟瑟發抖,也許它第一次看到葉家這麼多人站在一起吵吵,它害怕了。看着劉香娥走了,它才慢騰騰走了出來。

英子走近依然哭哭啼啼的新麗,“新麗,不要哭了,咱們做飯吃!”英子已經猜想到了晨陽去哪兒了,她懷疑是舅母把晨陽帶去了周家。

“晨陽怎麼辦?”

“俺知道舅母把他帶哪兒去了,你不要着急,咱們先吃飯,以後有事不要嚷嚷,你可以靜悄悄去找朱老伯!”英子安慰新麗,“吃完飯,俺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新菊和新新,千萬不要讓他們走出院子呀!”

“朱大娘病了,俺就沒去……”新麗委屈地嘟囔着。

新麗的話英子沒當回事兒。吃了飯,她抓起一個包袱準備出門。

“英子姐,你一定把晨陽帶回來呀!”新麗追在英子身後絮叨。這幾天都是新麗在家看護晨陽,她與晨陽有感情。

英子點點頭,“俺先去董家裁縫鋪子,把這一些鳳凰扣送去!你們千萬不要出門,頂好門栓,把那一些糧食藏到後院地窖子裡去!有一袋花生,你們拿出一捧,吃幾顆,然後其他的都藏起來!”英子嘮叨着。

“俺不吃花生,還有那麼多野菜,今中午熬橡子麪粥放一些野菜,聽那個麻子嘴裡說的話,俺都饞了!”

“新麗,那個巡警不是壞人……”

“奧,俺知道,俺說錯了,朱老伯喊他馬巡警,以後俺也這樣稱呼他!”

新麗真的懂事,雖然她比英子小一歲,她已經能分辨好人壞人,更能知錯就改,英子很欣慰。

太陽從東山角升起來了,瓦藍的天空一層層雲飛過,似乎是海水跑上了半空,慢悠悠盪漾着波紋,閃耀着銀色的光;路旁乾枯的梧桐樹已經枝葉扶疏,三角形的葉芽在風裡搖曳;河溝旁柳樹吐出一簇簇的新蕊,有的孩子和老人手裡挎着破爛的竹筐採摘那嫩嫩的、青青的柳絮。

英子的腳步穿過了登州路,來到了利津路董家裁縫鋪子門前,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投向董家裁縫鋪子左側的那家診所。

診所門口內走出一個穿着日本長袍的男人,那個日本人腳下是一雙木屐,他腰上還掛着一把長刀。那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在那個日本人的身後,他們用日語交流着。

只聽那個日本男人說,“會給我們長官說,有您李先生一份功勞!”

“日本是俺李某的第二個故鄉,爲天皇效力在所不辭!”那個白大褂醫生一臉漢奸相。

英子本可以不去偷聽他們的對話,可是,英子想起了葉家祖母的死,葉家祖母死之前,英子來求過這個醫生,這個醫生斷然拒絕了爲葉家祖母出診,而今天他卻對一個日本浪人低頭垂目,並且他們嘴裡的話似乎有什麼秘密。

英子盯着那個日本浪人走遠了,她在董家裁縫店門口站了一會,她又怕被那個李醫生髮現她在偷窺,她急忙抱緊懷裡的小包袱低着頭踏進了董家裁縫鋪子。

董卓祥正把身體趴伏在縫紉機上,認真教導他的學徒做活。

再往裡看,杜疤坐在靠近後門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她手裡抓着一根粗粗長長的菸袋杆,吞煙吐霧。起初她穩穩坐在那兒,當她聽到店門口傳來腳步聲時,她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她心不在焉的樣子,臉色依舊非常享受,她的耳朵卻靈敏地豎着,她偷偷擡起一隻眼的眼角向門口瞄了一下,當她看清是英子時,她故意撇撇嘴角把她的身子往裡斜了斜,她沒有一句話。

英子急忙上前向董卓祥彎腰施禮,“董師傅,您好!”

“奧,英子來了,今天沒上班?”董卓祥把他趴着的身體從縫紉機上直起來,他一邊拍打着雙手,一邊走近英子,一邊問,“今天送了多少活?”

“董師傅,俺把線用完了,編了二十幾副,今天送來讓您過過目,驗收一下!”

“線用完了?做了二十幾副?”杜疤擡起她一隻眼盯着英子的小臉,她嘴角撇着,“是不是把多餘的線給吃了?”

聽了杜疤嘴裡的話董卓祥滿臉尷尬,他彎下腰看着英子的眼睛,“俺知道英子這個姑娘是一個好姑娘!那種事做不出來!”

英子急忙擺手,“俺知道線很金貴,俺不敢浪費,再說俺要這一些線也沒用,吃,更不能吃!”

“俺知道,俺知道,俺心裡有數!”董卓祥搖搖頭,他還想說什麼,他猶豫不決,他心裡還是對杜疤有忌諱,他一輩子窩囊慣了,習慣成自然,他在杜疤面前只能唯唯諾諾,他急忙向英子遞眼色,他又向杜疤努努嘴,意思讓英子討好一下杜疤。

“董太太,謝謝您讓董師傅給俺活做,才讓俺弟弟妹妹有飯吃,沒有餓死,所以,俺心裡感激您,俺不會忘恩負義,更不會糟蹋線!”英子走近杜疤,彎腰施禮,嘴裡重複着,“謝謝您,董太太!”

杜疤漫不經心地把她兩條長腿盤起來,她依舊穩穩坐着,她嘴裡繼續吐着煙霧,半天,她擡起眼角瞄着董卓祥,“你說給她多少玉米麪呢?”

董卓祥急忙把臉轉向杜疤,“二十副給十斤玉米麪!”

“啥?”杜疤突然跳起身,她似乎是蹦到了董卓祥和英子身邊,她用菸袋杆指着董卓祥的臉,“你,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哪有那麼便宜外人的生意?你不懂嗎?一斤玉米麪值多少錢?現在市面上哪還有賣純玉米麪的,不行,咱們糧缸裡也沒有多少了,要給就給三斤玉米麪!”

“董太太,您,董師傅已經說好了,俺……”英子嘴裡想說不可以,可她看着杜疤那副要打人的樣子,她全身顫抖,嘴裡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俺沒跟你說,滾一邊去!”杜疤是一個蠻不講理的傢伙。

英子只好把她小身體往門口退了幾步。

店裡幾個小學徒擡起頭看看可憐兮兮的英子,他們也怕杜疤,他們也不敢多言。

“你看,俺已經給這個孩子說好的話,咱們怎麼能說變就變呢?”董卓祥愁眉苦臉。

“此一時彼一時,你跟着老掌櫃的這麼多年,怎麼學的?昨天糧食還那個價,今兒糧食價格漲了三倍,明天也許漲五倍,你說怎麼辦?”杜疤的話非常有道理,她雖然不出門,她的耳朵和一隻眼好使,她早已經把外面的事情摸的一清二楚。

“可是,這個,這個,那個時候,糧食還沒有漲錢,咱們跟英子都說好了,二十副鳳凰釦子按十斤玉米麪交換呀!生意人不能……出爾反爾!再說,今兒英子送來二十多副呢……”董卓祥很爲難。

英子知道董卓祥不可能拗得過他老婆杜疤,英子也不想順從杜疤的話,她更不可能與人高馬大的杜疤嘴上強硬,她嘴裡蠻不情願地嘟囔着,“俺天天熬夜,爲了什麼,爲了填飽弟弟妹妹的肚子,現在俺家裡已經開不了鍋了,俺弟弟妹妹餓得直哭!”英子想用家裡的現狀感動杜疤那顆狠心腸。

“你看!”董卓祥看着杜疤,他嘴裡諾諾着,用商量的口氣說,“給孩子七斤玉米麪吧!”

“不行,五斤也不行,三斤,她再不願意就給她二斤!這個家俺說了算!”杜疤聲音嚴厲,表情倔強,由於她咬着下牙,她整張臉扭曲,似乎她只有半張臉,一隻眼。

此時的英子淚水盈盈,她擡起衣袖擦着臉上的淚,她把手裡的小包袱遞給董卓祥,“董師傅,就這樣吧,給您,您看看,檢查檢查,行不行啊?”

董卓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心裡可憐英子,可他又能說什麼呢?他從英子手裡接過小包袱,他慢慢打開,他眼前一亮,真是好手工呀,精美絕倫,一對對鳳凰扣栩栩如生。

“好,好,真好!”董卓祥的眼睛都不願意離開他手裡的鳳凰扣。

董卓祥在低頭欣賞英子編織的鳳凰扣時,杜疤的身體擠進了她家後院,不一會兒她手裡提着一個小布袋出來了。

“好什麼好?給!”杜疤嘴裡一邊說着,一邊把她手裡的小面袋扔給了英子,“這是三斤玉米麪,下次來,把布袋記得換回來!”

英子急忙接住那三斤玉米麪,她轉身走出了董家裁縫鋪子。

英子心裡恨那個杜疤,恨她蠻不講理,恨她滾刀肉,恨她財迷心竅,恨她不長人心,英子把最難聽的話給了杜疤。

“英子,等等!”

英子身後傳來了董卓祥的呼喚。董卓祥一隻手裡抓着英子的小包袱皮,他另一隻手裡提着着他的長袍,“英子,這是線,你拿着,回去再繼續編釦子用!”

英子站住腳,搖搖頭,“對不起,董師傅,俺不想給您家編了,那個華陽路高家也希望俺給他家做活,他家給的玉米麪比你家多一斤,十一斤,而今天,您給了俺三斤,夠不夠俺還沒去稱一稱,像你們家的活俺做不了!”英子底氣十足,她一邊說,一邊從董卓祥手裡抽出她的小包袱皮。

董卓祥着急了,他急忙擺手,“英子,對不起,俺那口子是屬老虎的,太厲害!這不,俺偷着拿出兩塊大洋,給,這兩塊大洋夠買十斤玉米麪了吧!”

英子瞥了一眼董卓祥手裡的兩塊大洋,“董師傅,您可能不知道,現在大洋也不值錢了,最多能買十斤幹樹枝燒火!”英子說的是實話。日本鬼子不斷地僞造錢幣,他們逼着中國人用他們的僞幣交易。

董卓祥一臉驚訝與敬佩,他知道眼前的英子不僅心靈手巧,還是見過世面的女孩,什麼事情也瞞不過她。董卓祥又從他懷裡掏了掏,他又摸出一塊大洋,“英子,以後咱們還是按照十斤玉米麪交付二十副鳳凰扣,以後俺讓夥計把玉米麪偷偷送你家去,今兒,俺把俺身上全部家當都給了你呀!”

英子心裡有數,董卓祥不是壞人,並且他還是一個老實人,歲數雖然沒有她父親大,但,董卓祥四十多歲的年齡也算是她的長輩,如果自己還是拒絕,有點對不起他,“好吧!董師傅,俺知道您是好人,以後您一定要說話算話,這兩塊大洋俺拿着了,那塊留給您買壺酒喝吧!”

“英子,如果俺有你這個女兒就好了!”董卓祥擡起衣袖摸摸他的眼角。

董卓祥和杜疤沒有兒女,眼瞅着杜疤提前到了更年期,不會再有生育,老了怎麼辦呢?董家裁縫鋪子一代不如一代,杜疤缺德,不僅沒有長相,心眼都壞透了,董卓祥只能唉聲嘆氣,不知他嘆息他的命運?還是嘆息他年輕時候爲了錢做了董家養子?更可恨的是他的終身大事被董家糊弄得如此糟糕。看着年幼又懂事的英子,他心升喜愛,他戀戀不捨地目送着英子瘦小的身影遠去,他久久不願意離開,他真的渴望自己能有英子這樣的孩子,能繼承他的手藝,那他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董卓祥性格看上去比較內向,其實,他年輕時候也是一個有說有笑活潑開朗的青年,自從他娶了杜堾,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他也希望有人與他聊聊天,聊聊看不見的東西,聊聊眼下的戰況,他討厭打仗,民不聊生;聊聊看得見的東西,聊聊日寇的末日還有幾天,郊外的炮火連着響了好幾個月了,他感覺那一些鬼子蹦躂不久了;他更喜歡與街坊鄰居坐一起喝喝茶,可是,那一些商家鋪子的門只爲那一些主顧敞開着,對他關着,他知道他謹小慎微,不惹事,不招事,那一些鋪子掌櫃的決不是衝着他董卓祥而不待見他,是衝着他屋裡的那個女人、那個潑婦。唉,董卓祥長長嘆了口氣,他真的羨慕那一些通情達理的女人,不僅能給她的男人生兒育女,還能把她的男人裡裡外外打扮的漂漂亮亮,還能伺候公婆,與妯娌之間相處融洽,想想自己的父母,不僅不能踏進董家一步,甚至父母過世他都不能回去守孝,這就是做人家養子的下場,也怨他守不住底線而娶了那樣一個女人。

董卓祥一邊嘆息着,一邊轉身走回了他的鋪子,他的腳步邁不動,他真的很不想再踏進那個鋪子,尤其每天面對着那樣一個蠻橫無理的女人,讓他如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英子的腳步往前走着,她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她真想回家躺牀上好好睡一覺,可是,還有事,必須去一趟周家,他要看看舅母在不在周家?她還要看看晨陽在不在周家?

一路上英子迷迷瞪瞪,幸虧馬路上的人力車的鈴鐺聲,從她身邊跑過;自行車“咯吱咯吱”,由遠至近,提醒着她的耳朵。

周家藥鋪子在威海路上,它與董家和葉家的曲線距離一樣多,三家幾乎是在一個正三角上。以前英子路過威海路時,知道這兒有一家中藥鋪子,她沒想到今年吳蓮嫁給了這家的大少爺。認真想想,吳蓮的命運沒有那麼糟糕,尤其她嫁給了周家後,她擺脫了劉香娥的欺凌,還能吃飽飯,還不用那麼累,真是幸運,至少吳蓮現在比英子過的舒心。想到吳蓮,英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爲吳蓮高興。

周家藥鋪裡只有一個夥計,他在櫃檯上搗鼓着一些草,英子知道那一些草就是所謂的中藥。英子的前腳丫剛剛碰到門口的臺階,一股股刺鼻的中藥味瞬間飄到了英子的嘴邊,好似她空空的肚子裡被苦苦的藥湯子灌滿了。

“你,來抓藥嗎?”櫃檯裡的夥計聽到腳步聲沒有擡頭,他繼續翻弄着他手裡的那一些中藥。

英子的雙手裡緊緊攥着董卓祥給的三斤玉米麪,往前邁着緊張的小步,這是她第一次到周家,說心裡話她也有點緊張,還有點害怕,畢竟,周家大大小小還是一個買賣人家。

“俺不買藥,俺找人!”英子輕言輕語。

聽到英子的話音,周家夥計擡起頭。

周家夥計十幾歲的模樣,一臉憨厚老實,他頭上扣着一頂瓜皮帽,他的嘴邊還有一層青青的鬍子。當他從櫃檯上擡起頭看到眼前站着一個小姑娘,他臉上瞬間升起一層紅色,說話有點磕巴,“您,您看過大夫了,有藥單嗎?”

英子搖搖頭,“俺說不買藥,俺找人!”英子笑了,她想,眼前的夥計耳朵不好使嗎?“俺找人!”英子低聲重複着她嘴裡的話。

“找人?找什麼人?”年輕的活計語氣裡帶着哆嗦,“找人?你找人到大街上呀,怎麼會跑進我們藥堂裡來了?”

看着小夥計慌里慌張的神態,英子明白可能舅母就在周家。

“找俺舅母!”英子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壓低聲音重複着,“一個大個子女人,是掖縣口音!”

“沒,沒有!”年輕夥計急忙向英子擺手,“你找錯地方了吧?”

英子知道她從周家夥計嘴裡問不出什麼,她急忙咧咧嘴角,“俺找吳蓮,俺叫英子!俺是她的朋友!”

“您找少奶奶呀?怎麼不早說呢?她,她在,俺去給您稟告一聲!您等等!”周家夥計一邊說着一邊退出了櫃檯,他一轉身撩開櫃檯左側的門簾,一閃身不見了。

藥鋪裡只剩下了英子拘謹地站在那兒,她環顧四周,只有滿屋的藥櫃子,黑壓壓矗立在四周的牆上,牆上的窗櫺也是黑色的,窗子下面有一張桌子,桌子旁邊有把椅子,陽光穿過鋪子正門照進來,照在英子細痩又矮小的身上,英子慢慢走到那一張桌子旁邊,她慢慢把身體坐進椅子裡,她慢慢把玉米麪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她真的很累,從昨天上下班,到此時她都沒有閉一下眼睛,她困了,她竟然把身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英子醒來時她愣了,她竟然睡在一張牀上,她身邊站着孔閱先,還有她舅母劉纘花,還有地上跑着的晨陽。英子想坐起來,她要看看晨陽,她不知道一天不見,在晨陽身上發生了什麼?

“英子醒了!”劉纘花笑盈盈地看着英子的臉,“可把俺英子困壞了,正正睡了五個多小時!”

“五個小時?”英子一聽舅母嘴裡這麼說嚇了她一跳,如果五個小時,她仔細想想此時已經是下午了。

“姑姑醒了!”晨陽一扭身竄到了英子的身旁,他笑眯眯地昂着小臉,奶聲奶氣地說,“舅姥姥不讓吵醒姑姑,俺聽話,俺沒敢大聲吆喝!”

“英子,那個,俺剛進來,周老爺說,準備了飯,讓你們一起去吃!”孔閱先微笑着向英子點點頭,“剛剛俺去做的飯,熬了一鍋粥,是大米粥!”

“大米粥?!”英子有兩年沒聽到“大米”兩個字啦,她又驚又喜,她的肚子已經叫了半天了,她擡起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臉,她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確餓了。

“英子!”吳蓮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滿臉歡喜,她擠過孔閱先的身旁來到英子身邊。

英子急忙邁下牀,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看着吳蓮,“吳蓮,不好意思,俺,俺不知怎麼睡着了,還睡到了屋子裡。”

劉纘花看着兩個孩子有話說,她退出了屋子,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着跟在她身後的孔閱先,“可能,英子在生俺的氣!她一聲都沒有喊俺,俺無法與英子解釋!有話還是您說吧!”

“把晨陽留在周家這個主意俺出的,英子要埋怨,俺擔着,這是爲晨陽好,更是爲她好,不是嗎?晨陽繼續留在葉家會被餓死。你也看到了英子多累,累死她俺可不願意,在俺心裡英子已經是俺孔閱先的女兒啦!從那天,除夕那天晚上,俺心裡就一直把英子當成了俺的孩子,俺不希望她那麼累!有一天俺還指望她給俺養老送終呢!”孔閱先滿臉嚴肅,他不停地重複着他嘴裡話,“她是實心眼,更是一個傻瓜!”

聽了孔閱先的話劉纘花沉默。

這時,周老爺周永萱從前院走了過來,他張口就問孔閱先,“小晨陽呢?”

周永萱年紀約摸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四方臉龐,他額頭的頭髮略微禿進去一些,眉毛卻濃黑而修長,一雙圓眼睛閃爍着太陽直射的光,他兩隻眼睛有點地陷,露出厚厚的雙眼皮,看他樣子似乎有幾天沒睡好似的,他的腳步輕快,聲音淳樸又響亮,他的聲音穿過了院子飄到了屋裡,飄到了英子和吳蓮的耳邊。

劉纘花和孔閱先沒有回答周永萱的問話,他們知道把晨陽留給周家還需要英子點頭,畢竟英子是晨陽的至親。

“英子不願意讓晨陽留下嗎?咳,俺不會虧待那個孩子的,俺會視如已出!”周永萱咂咂嘴巴,非常失望的表情。

“俺讓晨陽留下來!”英子突然出現在孔閱先的身後,她慢慢走到周永萱的身前,她先向周永萱低低頭,“周老爺,謝謝您喜歡俺侄子,您也許知道俺三哥三嫂的事情,俺只希望您對晨陽好!”英子淚水漣漣,“俺剛剛聽吳蓮說了,您真的對俺侄子很好!在您這兒,他不會被餓死!”

劉纘花聽了英子嘴裡的話也開始抹眼淚。

“就是,俺喜歡孩子,越喜歡孩子,越孩子少!”周永萱搖搖頭,“今兒早上,孔老先生把晨陽帶到俺眼前呀,俺就喜歡得不得了不得了的,俺這心呀暖暖的,這也許就是緣分吧!晨陽在俺周家雖然不能頓頓吃好飯,至少俺不會把他餓着,即使沒有俺吃的,俺也不會虧了這孩子的嘴。還有,以後這孩子不改姓,還是崔晨陽,催着這天呀快點陽光普照大地,咱們都能吃飽飯,過好日子,這名字呀,俺喜歡,有文化人就不一樣,起名字都寓意深遠!只是……”周永萱沉默了片刻,他嘆了口氣,語氣裡拖着長音,“以後,以後晨陽長大了,看他的心吧!”

英子沒想到周永萱這麼開明,她心裡感激不盡,剛剛在屋裡吳蓮也說了她公公婆婆的好。吳蓮婆婆比吳蓮公公大五歲,爲人和藹,從不把吳蓮當傻瓜,她說吳蓮除了嘴笨,其他地方都是一個合格的周家媳婦,她還說過了年就給吳蓮和她兒子圓房,她看出了她兒子喜歡吳蓮。

吃了飯,英子準備回家,劉纘花也想跟着回去。

周永萱說,“養好了傷再走吧!”

英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擡頭看着她舅母劉纘花的眼睛,“那個劉香娥已經變成了漢奸!”

劉纘花嘆了口氣,“俺也知道,這也是俺爲什麼離開葉家的原因,俺怕連累你們,英子呀,你們一定要小心!”

“那個馬來福不是壞人,這是俺個人覺得,不知對不對?他說話不順着劉香娥!”英子咬着嘴脣,她還想說朱家老大也不是壞人,她沒說。

站在門口的孔閱先點點頭,他回頭看着英子,“本來想殺了她,殺了她更會有麻煩!咳,以後大家還要小心她!這幾天俺還要去一趟嶗山嚴寺,青保大隊傷員需要藥品!俺要走好幾天,以後俺照顧不了你們,以後呀,你們自己當心點,走路看看身後,聽朱老大說柳巷子偶爾會出現幾個神神秘秘的陌生人,你們也要小心啊!”

英子從孔閱先嘴裡聽到朱老大的名字,她感覺好奇,“孔伯伯,您認識朱老大?”

“他不是壞人!”孔閱先點點頭,“他值得信任!英子,你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只要有力氣,只要身體好,就能保護好弟弟妹妹!”

“嗯,孔伯伯,您也一定注意安全,俺等您回來!”

“自然,孔伯伯回來給葉家孩子們帶好吃的!呵呵”孔閱先笑了。

“劉香娥這個女人真不是好東西!唉!”周永萱搖搖頭嘆口氣,“那天孩子們從柳巷子回來,談起那個女人,着實讓俺生了一肚子氣,吳蓮說,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柳巷子了,第一她回來好幾天吃不進去飯,她想她的祖母,第二,她害怕她後母。唉,俺還以爲那個女人能收斂一下她的壞脾氣,卻沒成想,她竟然與日本鬼子爲伍,真是大逆不道,數典忘祖啊。”

英子心裡也有好多疑問,劉香娥也是一箇中國人,她的生活不如意也是日本鬼子帶給她的,她爲什麼不恨日本鬼子,她偏偏要和中國人較勁?她真想不明白。

英子回到葉家時,太陽已經西落,新麗在一樓客廳織手套,她見到英子第一句話就問,“晨陽呢?”

“他在吳蓮婆家,他很好,這幾天就不讓他回來了,過段時間再說吧,省的劉香娥那個女人找事!”

新菊和新新在書房裡看書,新菊嘴裡嘟囔着,“不讓出去,真沒意思!像關在籠子裡的鳥!”

“新菊真會說,我看你們是吃飽飯閒的!”新麗跑上樓,她向新菊大聲地吼着,“沒飯吃的時候只知道肚子餓,還想出去玩?都沒力氣!我看以後還是餓着點好!”

“新麗姐,我們不出去玩,只需要每天能吃烤黃豆,英子姐烤的黃豆很好吃!”新菊一邊嘟囔着嘴巴,一邊滿臉委屈地斜着眼角看着新麗,“英子姐拿回那麼多好吃的,還有土豆,還有花生,爲什麼只給我們吃野菜?”

新麗沉默。

英子站在樓下,聽着樓上新菊嘴裡的埋怨她心裡很難受。黃丫頭一直乖乖地站在英子的身旁,英子蹲下身撫摸着黃丫頭的頭,“你跟着俺英子受苦啦!俺也沒想到,俺把你從平度帶到青島來吃苦,你還變得膽小,你爲什麼怕那個劉香娥?她對你怎麼啦?”

黃丫頭垂下頭,它不知道怎麼回答英子的話,那天劉香娥來到葉家賊頭賊腦,它想叫,劉香娥竟然從她身後拿出一把長刀,她說:你敢吆喝就殺了你吃狗肉!

從那天開始,黃丫頭就特別害怕劉香娥。

英子轉身向後院走去。

她從地窖子裡拿出一捧花生,她要給新新他們吃。

“英子在家嗎?”院門外傳來了朱老頭的聲音,“給你們送壺開水!”

“朱老伯,謝謝您!”英子一邊說,她一邊把她手裡的花生裝進了衣服口袋裡,她一邊去給朱老頭開門。

“你舅母在家嗎?”朱老頭問英子。

英子搖搖頭。她發現朱老頭滿臉心事重重。

“這幾天外面多了幾條狗,你們不要出去,你舅母最好不要回來!”朱老頭嘴裡一邊唸叨着一邊往院裡走。

“朱老伯,那個巡警呢?”英子不知道自己心裡爲什麼還惦記着那個馬來富,也許是因爲昨天馬來福幫着她說好話了吧?

“他在,他在巡邏,你找他嗎?”朱老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英子平靜的臉,“再過一個時辰他就下班回家了!”

“沒事,他是一個好人!您把這些花生給他!”英子把那捧花生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來,“沒有多,這是那天晚上他們給俺的!”

“花生?他們給你的,英子,你,你見到俺家煤球了嗎?”朱老頭滿眼露出驚喜。

英子搖搖頭,突然她又點點頭。英子不認識煤球,但她認識朱家瑞,葉家祖母出殯那天他來過葉家,她認得,只是昨天晚上她沒有見到朱家瑞,只聽到他二哥嘴裡提起過朱家瑞的名字,“吳窮和家瑞哥在一起,俺看到了!”英子也不知她自己爲什麼要撒謊,她也許是爲了讓朱老頭高興吧?

“咳,他阿媽至今還沒有見到他,五六年了,那天他說他要回家見見他阿媽,可,他出了城再也沒有回來,他阿媽也許等不到那一天啦!俺今兒來你們葉家,還想找你們舅母問問……”朱老頭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俺還是有點私事,拜託你們舅母聯繫一下俺家二小子,……讓他回來見他阿媽最後一面,可是,俺又怕他回來,現在柳巷子多了好幾雙眼睛,不安全,不安全!唉!”朱老頭摔着他兩條長長的胳膊,垂着頭噯聲嘆氣。

似乎就兩天的時間朱老頭老了好多,他目光呆滯、語氣哽咽、唉聲連連。這世道他什麼沒見過?親眼目睹了炮火連天,老百姓流離失所,更親眼目睹一些人抗不住嚴寒孤冷而用一根繩子上吊自殺,他也看到了逼良爲娼,他更看到了壞人乘風作浪,繼續變壞,那一些他都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如今他的老伴,與他攜手四十多年的老伴即將撒手人寰,怎麼能讓他不悲楚?就像有人拿着鋼針扎他的心臟,讓他心疼,讓他悲啼。

守着年幼的英子,老人淚水漣漣。

“朱老伯,朱大娘怎麼啦?病得很厲害嗎?”英子擡起頭看着朱老頭。

朱老頭急忙擡起襖袖擦擦臉,搖搖頭,“俺回去告訴她,她小小子很好,讓她放心!”

“真的不用喊家瑞哥回家看看嗎?”英子焦急地問。

朱老頭又搖搖頭,“外面狗太多,不安全,只要知道他好就行了。”朱老頭手裡捧着英子給馬來富的花生走了。

看着老人蹉跎的背影英子心裡酸酸的,她準備去見見朱家大娘,畢竟老人教過新麗編制手套,至今她都沒有與老人見一面,老人對葉家有幫助,泉水之恩呢!

英子喊來新麗,她把地窖子剩下的花生裝進了一個小布袋裡,看看新菊和新新瞪着眼饞的表情,她從布袋裡掏出一把花生遞給了新菊和新新,她囑咐新菊把門頂上,然後她帶着新麗走出了葉家院子。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灰色的馬路,灰色的樹木,灰色的行人,還有灰色的柳巷子,朱家的開水鋪子也是灰色的。

朱家開水鋪子門前圍着好多鄰居,平日裡這一些鄰居都曾得到過朱家的庇護與憐憫,朱家今天有事,大家都聚在朱家門口等着朱老頭的召喚,隨時給朱家幫忙,他們嘴裡沒有一句話,他們只有默默的垂頭嘆息和滿眼的傷心。

英子拉着新麗擠進了朱家開水鋪子,英子這是第三次來到朱家,第一次是葉祖母離世那一天,第二次就是前幾天她來朱家打開水……

朱老大從開水鋪的後院走了出來,他平日裡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見了,他滿臉憂慮和悲痛。

“你們?”朱老大一擡頭看到了英子和新麗。

“我們想看看朱大娘,好嗎?”英子低垂着頭。

“進來吧!”朱老大把英子和新麗帶進了內院。

朱家院裡原來還有兩間小屋,朱家老太太住在西邊一間屋子裡,屋裡陳設簡單又樸素,房間裡唯一顯眼的是一個大土炕。此時,朱家老太太正躺在炕上,她眼睛裡無光,偶爾一睜眼一閉眼,飄過一層黯淡的霧霾,她半張着嘴巴,她有話說,似乎她要說的話不知被什麼噎在了她的喉嚨裡,吐不上一個字。

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章感與悟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四章雪與雨第一章 生與活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五章 陰與霾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五章 陰與霾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四章雪與雨第九章憂與慮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五章 陰與霾第七章 醉與疼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三章仇與忍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一章 生與活第三章仇與忍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十章 冷與凍第八章 憧與憬第十八章恨與痛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九章憂與慮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三章仇與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