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惆與悵

“你……”朱家老太太認出了新麗,似乎她也認識英子,她艱難地斜斜嘴角,她想說什麼?老人嘴裡只發出虛弱的“嗚嗚嗚”聲。

從老人半張着、哆嗦着的嘴角,英子明白老人心裡有話要問她,英子似乎也想到了老人要問什麼?想說什麼?英子急忙把她手裡的布口袋遞到老人的手裡,她攥着老人骨瘦如柴的手,“朱大娘,這是二哥朱家瑞給您的,他讓俺捎給您,這是花生!”

“英子~家瑞……好嗎?”老人嘴裡突然冒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話。

英子一愣,今兒她這是第一次面見老人,老人卻能說出她的名字,真是讓她大吃一驚。沒想到老人一直在默默關心着她,讓她後悔,後悔沒有常來看看老人。

一旁的朱家老大激動地扭頭向院子裡喊,“老爸,俺阿媽,俺阿媽說話了!”

聽到朱老大的呼喚,朱老頭從院子裡竄到了屋裡,他蹉跎的腳步往前踉蹌了幾步,差一點摔倒,朱老大急忙把他老父親攬進他的胳膊彎裡。

朱老頭擡眼看了看炕上躺着的他的老伴,他心裡很明白,相伴他幾十多年的老伴殘生已盡,已經不能再繼續陪伴他走下去了,他突然轉身趴在炕沿上“嗚嗚嗚”低聲哭啼起來,“以後讓俺怎麼辦呀?你怎麼忍心丟棄俺這個糟老頭?”朱老頭一邊嘴裡絮叨着,他一邊流着淚,他一邊掙扎着爬向他的老伴。

朱老太太使勁擡了擡眼皮,她張望着她的老頭和她的大兒子,然後,她又把眼珠子艱難地轉向英子,她嘴角露出一抹笑。

英子不知道她怎麼安慰眼前的老人,眼前的老人已經氣若游絲,和當年她祖父臨死前的樣子一模一樣,老人心裡有許多的不放心,不放心留在這個世上的所有親人,可是,人命多舛啊,再有不捨老人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無力迴天。她曾用她殘喘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掙扎,她本可以掙扎着捱過飢餓、戰火、病痛,可她與葉家祖母一樣挨不過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

“家瑞哥好!很好,他很英俊,長得很像您,高高的個子,濃黑的大眼睛,還有高高的鼻樑像朱老伯,他說話漏出很白的牙齒……”英子的話還沒有說完,朱家老太太面帶微笑地閉上了她的眼睛。老人手裡緊緊攥着那袋花生,她以爲那布袋的花生是她兒子朱家瑞給她的,她心滿意足。

英子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嘩嘩譁”而落。

旁邊的朱老大突然抱着他父親的肩膀嚎啕大哭。

燈亮了,天黑了,英子帶着新麗離開了朱家,兩個孩子拖着沉重的腳步,臉上掛着抹不去的淚水。

路上靜悄悄的,只有朱家斷斷續續的哭聲在柳巷子裡飄蕩,柳巷子的四鄰也都跟着哭,他們都記得朱家老人的好,但凡有口吃的都想着掀不開鍋的鄰里鄰居。雖然朱家老太太不太願意出門,但她的熱心腸還是感動着柳巷子的人,無論誰家有事她都讓她老頭跑前跑後,即使吳家有事她都會攆着她老頭前去幫忙,她對劉香娥沒有太多的埋怨,她只有嘆息,“都是這世道鬧得,如果沒有倭寇,她也許不會變成這樣的人。”

朱家對門的吳家靜悄悄的,門緊緊關着。

劉香娥也很安靜,她一直沒有出門,她心裡很害怕,她不怕柳巷子死人,她不怕柳巷子變成一灘死水,不知她到底害怕什麼?她怕朱家老大心裡有氣沒地方發,由此找她的麻煩。她早就知道朱家老大雖然不務正業,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可是朱家老大最大的優點就是孝順,他每天早早晚晚都要給他母親請安。如果今天她劉香娥出門沒看黃曆,如果她突然哪句話不入朱家老大的耳朵,那她不是自找不自在嗎?她眼珠子轉了幾圈,她想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好。

劉香娥的眼睛穿過她家的那一片木門,朱家門前人來人往,柳巷子的鄰里鄰居爭先恐後地幫助朱家,有的女人手裡拿着一疊紙錢,或者手裡拿着一把菜,或者一碗麪……劉香娥想起了她婆婆的死,只有幾個鄰居上門來看看、問問,朱家也來了,送來一壺開水,和一塊巴掌大的熟肉,那個朱老頭把那塊肉放在劉香娥婆婆的手裡,說讓她婆婆帶到陰間送給狗吃,死老太婆活着沒有看到肉,死了雙手還抓着香噴噴的肉走了,真是笑話;劉香娥又想起她窩囊丈夫的死,只來了兩個幫忙的,還是吳蓮兄妹哭哭啼啼哀求來的,朱家送來一刀燒紙,幸虧她丈夫沒在家挺屍,如果沒有人來幫忙那不是又一個笑話,還是她劉香娥有主見,讓那個窩囊廢就地而安;想到這兒,劉香娥長長嘆了口氣,她恨柳巷子的所有人,是他們在看她家的笑話。

劉香娥不自己找找她自己的原因,她把她心裡的怨氣強加在別人身上,她不僅恨柳巷子的所有人,她更恨葉家,葉家住着漂亮的小洋樓,葉家有那麼多漂亮的孩子,還有那麼多親戚,更有吃苦耐勞的英子,年幼的英子把葉家打理的井井有條,劉香娥恨英子,她是把嫉妒變成了恨,她心裡暗暗發狠,她要讓葉家好看。劉香娥一邊心裡發着恨,她一邊小心翼翼偷窺着柳巷子的風吹草動。

她聽到了從朱家院子裡傳出來的哭聲,她還看到有人給朱家送來一口薄薄的棺材,她還看到有一個漂亮的男人走進了朱家,劉香娥眼前一亮,她張大了嘴巴。

劉香娥一點也沒看錯,的確有一個漂亮的男人走進了朱家,那是家興三哥家雲。

家興三哥家雲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在朱家呢?

家雲從嶗山青保大隊那兒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孔閱先犧牲了。家雲帶着痛苦馬不停蹄去了城陽,他見到了從威縣王莊回來的崔英昌,他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崔英昌。

崔英昌聽到孔閱先遇難他非常難過,更心疼。他認識孔閱先好多年了,那年在大澤山他三叔崔耀宗介紹他們認識的。崔英昌佩服孔閱先有鴻鵠之志,有報國之心,他更佩服孔閱先嫉惡如仇、棄高官厚祿投身抗日,他更佩服孔閱先膽量過人,武藝超羣。

崔英昌又想起孔閱先爲妹妹英子之事問責與他。孔閱先埋怨崔英昌爲什麼不早早把英子的事情告訴他?老人似乎就站在他旁邊的桌子前,“你說,你說,你們叔侄做的什麼事兒?英子那麼小,你們不心疼,俺心疼,你們爲什麼不早早告訴俺,至少俺多多少少幫點忙不是?”

“您有您的事做,您的事兒纔是正兒八經的大事,怎麼能爲了俺妹妹耽誤大事呀!”崔英昌看着漲紅臉的孔閱先,搖搖頭,“家雲哥說您急性子,他一點也沒說錯,您不僅急性子,還分不清主次!”

“這?俺是老了,說不過你們年輕人,可,無論怎樣,只要俺在青島一天……俺不吃也要照顧孩子們,不是嗎?”

“您老又說錯了,您不吃,您餓肚子,您還會有體力跑前跑後,跑東跑西嗎?咱們抗日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所有的孩子們有飯吃嗎……再說,您只看到了英子吃苦,您沒看到還有多少孩子們被活活餓死嗎?”

孔閱先嘴裡喃喃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急得他直跺腳,“唉,俺說不過你,都是你的理兒!俺不說了!俺走了!”

想起孔閱先垂頭喪氣的表情,崔英昌哭了,“那是俺最後一次見到他,那還是大年初五葉祖母出殯……老人被俺這個小輩說得啞口無言,那個鏡頭俺永遠不會忘記!唉……”崔英昌長長嘆了口氣,他難過地垂下頭,少頃,他擡起頭看着家雲的臉,“家雲哥,俺猜想,抗日遊擊隊裡一定出現了叛徒,孔閱先是去嶗山青保大隊送藥品,這批藥品經過了青島幾個聯絡站……俺懷疑叛徒就是聯絡站裡的人!近段時間嶗山抗日遊擊隊多次遭到鬼子圍攻,一定與這個叛徒脫不開關係!包括晨陽母親的犧牲……”崔英昌攥緊了拳頭。

聽了崔英昌的話家雲急急忙忙返回了青島,他發誓一定要查明叛徒的底細,然後在時機成熟時除掉叛徒,爲孔閱先和其他犧牲的抗日將士報仇。

家雲先去找了肖醫生,肖醫生告訴他,他懷疑李斯文叛變,李斯文在利津路開了一家診所,“李斯文最可疑!”肖醫生說,“籌備那批藥品,李斯文也有參與,我只是暗中幫助購買藥品,李斯文籌備資金,他曾變相哄擡藥價,從中獲利,爲此,宋先生沒有讓我與他單獨聯繫。當時以爲李斯文也許一時手頭緊,而做出那種不恥行爲。現在看來,李斯文已經變質,他爲了個人利益,爲了貪圖享樂而背叛革命,背叛抗日組織。”

家雲想去見見李斯文,肖醫生阻止了他。

肖醫生說,“李斯文雖然不認識你,但,李斯文非常狡猾,他曾留洋日本,不僅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還會劍道,一般人近不了他的身。你這個時候去,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怕他有所準備,咱們必須等待一個合適時機!”

告別肖醫生,家雲想先去一趟柳巷子,替大家看看住在葉家的晨陽。家雲還沒走到葉家門前就看到了英子和新麗從朱家出來,兩個孩子一邊走,一邊摸着眼淚,家雲一愣,正在這時,從朱家方向傳出一陣陣哭聲,他聽到了朱老頭一邊哭,一邊唸叨,“老婆子,老婆子,一路走好啊!可憐的老婆子,您跟着俺受累吃苦啦,一輩子也沒有享福……跟着俺擔驚受怕……”

“阿媽!阿媽!”朱老大一邊哭一邊大喊,“阿媽,您慢走,路上遇到狗,您就躲着點,遇到坑您就擡擡腳……”

家雲明白了,朱家老太太過世了,眼下朱家瑞留在了河北,一時半會兒無法回家奔喪,他必須去一趟朱家,替朱家瑞盡點微薄之力。

家雲的瀟灑與英俊幾乎少有人能及。雖然天黑,再黑的天也遮不住家雲的一身正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含着清澈、晶瑩、柔和、又似乎帶着不曾察覺的凌冽;他的脣色如三月陽光,舒適愜意;魁梧高大的身材,不僅有男子漢氣概,還似乎隱藏着:君子色而不淫,風流而不下流。

家雲的身影在朱家開水鋪子門前的燈光下一閃,劉香娥的心都化了,她心裡偷偷樂着,都說朱家老大在柳巷子裡是美男,此時眼前的男人是朱家老大無法與之比擬的,看那派頭,似乎很有錢,一身做工精細的黑色西服,西服內襯潔白襯衣,他的腳下是一雙擦的錚明瓦亮的箭頭黑皮鞋,再往他頭上看,偏分的黑髮如絲,絲絲縷縷穩穩貼貼,又那麼蓬鬆柔順。劉香娥心裡說,如果能認識這樣一個男人她這一生也沒算白活。

家雲邁進了朱家,朱老頭認識家雲,他急忙擡起衣袖擦擦臉上的淚水,“您,您……”朱老頭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小兒子的救命恩人呀,他這個時候來到朱家,難道小小子回來了?朱老頭心裡一驚,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往家雲身後瞟,家雲從朱老頭的眼神裡看得出來,老人在找朱家瑞。

家雲急忙上前握住朱老頭的大手,聲音顫抖,“老人家,家瑞很好,他去了河北,所以,他,他暫時回不來,俺替他來看看您……”

“好,好,麻煩您了!”朱老頭回頭招呼他大兒子,“老大,這是俺給你說起過的家雲!家瑞的恩人!”

朱家老大淚水嚶嚶,他點點頭,他認識家雲,他也沒多說話,他只在嗓子眼裡“嗯”了一聲,然後匆匆鑽進了內屋。

就在這時朱家門口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憑感覺,腳步聲細碎,細碎的腳步聲裡夾着木屐踩在石頭上的清脆聲,是日本人。

家雲猛一回頭。靈子母親小心翼翼站在開水鋪子門前,她手裡端着一碗小米。

朱家老頭急忙迎出去。

“老人家,不好意思!”靈子母親臉露爲難之色,“只有,只有這點東西,拿不出手!”

朱老頭急忙雙手接過那碗小米,連聲說,“謝謝,謝謝您的心意,這夠多了,夠好了,這個時候家家的糧缸都空着……俺收下了!”

靈子母親嘴裡沒有多餘的話,她只默默站着,然後向開水鋪子裡深深鞠了一躬。

送走了靈子母親,朱老頭急忙去給家雲拿碗倒水。

家雲看着一臉滄桑的老人,輕輕問,“老人家,家裡需要幫忙,您就說一聲!”

“不用,人有,姑娘家明天來人,忙得過來!您有事儘管去忙!”朱老頭心思不亂,他知道孰輕孰重,他也知道家雲這個時候進城一定有大事。

“那,俺去葉家看看!”家雲起身準備告辭。

朱老頭急忙拉住家雲的胳膊,“葉家被盯上啦,上個月,那個兩歲的男孩被孔先生帶去了周家,你有事去周家找他吧!……”

家雲知道朱老頭不知孔閱先已經犧牲的事情。

“葉家發生了什麼?”家雲皺皺眉頭。

朱老頭長長嘆了口氣,“這個時候,你不要去葉家,也許有人正盯着葉家。咳,俺自己瞎心思,也許俺多想了……你不要擔心,該幹啥就去幹啥,還有俺,再說英子很聰明,她能應付過去的,四鄰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葉家出事不是嗎?”

“是誰說了什麼?還是柳巷子裡有漢奸?”家雲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

“那個壞女人,看不得別人好,她沒事找事,俺看她就是閒的……”朱老大撩開門簾氣哼哼地扔出來一句話。

“這幾天柳巷子多了幾個陌生面孔,俺只是懷疑!”朱老頭扭臉看看他大兒子,他又擡頭看着家雲,“你還是小心點!”

家雲還想從朱老頭嘴裡問點什麼?可,朱家老太太還等着入殮,他默默搖搖頭,“明天俺有時間再來……到時候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朱大伯,您忙吧,俺去一趟周家……”

家雲離開了朱家,他沒敢去葉家,他快步向威海路方向而去。

路上,家雲感覺有人一直跟蹤他,他也不回頭,他的腳步直奔臺東路,一擡頭,前面路口出現了一家妓院,他扭身鑽了進去,門口內衝出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呼啦”把家雲圍在中間。

家雲趁機偷眼看看他身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遠遠往這邊眺望。這個女人似乎在哪兒見過?家雲皺着眉頭在他腦海裡尋覓,這是吳蓮的後母,看那麻花式的身影一定是她,朱家老大嘴裡的那個女人莫非是她?這個女人爲什麼盯着俺?難道她懷疑俺的身份?不可能,給葉家祖母出殯那天,大家都穿着一樣的衣服,披麻戴孝,她不可能分辨出俺,那就是第二個原因,她是盯着朱家,然後她是……想到這兒,家雲快步邁進了香氣撲鼻的妓院,他仰起頭,他悠閒地掃視了一圈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他又擡起眼角瞄了瞄二樓的長廊,他吸吸鼻子,咳嗽了一聲,“清鳳姑娘在嗎?”家雲的聲音還沒有落地,從樓上一間屋子裡探出一個桃花粉面的女人頭,接着一個身形婀娜多姿多彩的女人輕盈地扭着身體,一步一步下樓,她故意拋弄着她手裡一塊手帕。她的臉蛋俊秀,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吆,是三哥呀,這麼晚,您又去哪裡喝酒了?這一晃又是半年,您去哪兒發財啦?”

“……俺沒醉!想你了,到這玩玩!”家雲假裝醉酒神態,他一邊輕浮地笑着,“清鳳姑娘想俺了,是不是?”

清鳳嘿嘿一樂,“是,是呀!”

“你家鴇母呢?”家雲一邊快步上前摟住清鳳細細的腰,一邊擡眼瞄着四周。

“找她有事?”清鳳壓低聲音問。

“外面有一個不安分的女人,模樣不差,品性太壞,壞事!”家雲的嘴貼着清鳳的耳朵悄悄嘀咕,外人看到的是兩個人在膩歪。

“俺明白,她住哪兒?”

“住柳巷子吳家!姓劉,她男人死了!看模樣不到四十歲……這是俺的感覺,哈哈哈”

“嗯,俺給鴇母說說,多大?四十歲左右,哈哈,有點大!”清鳳嘻嘻笑着,她的眼角瞟着樓上,“鴇母在樓上的會客室,您去找她?”

“不用了,俺先從你房間窗戶離開,有事咱們再聯繫,俺這幾天還有重要的事要做……那個女人交給你,但,你不要親自去,保護好自己!”

“好!”清鳳被家雲擁着進了一間屋子。

家雲甩掉了劉香娥,他直奔威海路。

劉香娥看到家雲進了妓院,她嘴角撇了撇,她嘴裡冒出一句話:有錢的男人一路貨色!

這個時候夜已經完全黑了,就像一塊大大的黑布籠罩着青島的天空,沒有一絲天外的色彩,只有眼前的妓院門口的彩燈一閃一閃,就像女人在向路人拋着媚眼。

劉香娥的腳步在妓院門口徘徊,她看着一個個姑娘笑得像花一樣的臉,一個個香氣襲人,一個個身穿綾羅綢緞,她想到了她自己,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難道就要這樣埋裡埋汰、寂寂寞寞、獨守空房老去嗎?每天還要爲吃穿發愁,還要每個月交着房租,這種日子她過夠了!

第三天,朱家爲朱家老太太辦喪事請客,朱家請了好多人。朱家院子太小,朱老頭昨天找了英子商量,借用一下葉家院子,英子很痛快地答應了,英子自然很高興,朱家在葉家院子裡擺酒席,新麗新菊新新也能吃到平日裡見都沒見過的美食。所謂美食,最多每桌有一條魚,有一隻雞,還有一點豬肉,其他都是蘿蔔白菜,即是蘿蔔白菜也是請了能上的檯面的廚師做的,所以酒菜色香味俱佳,整條街都漂移着菜香、肉香,這是柳巷子十幾年以來的第一桌酒席。

其實朱家在葉家只擺了三張桌,這是朱老大和他的妹夫花光了一年薪水湊合了三張桌,除了幾個自家真實親戚和鄰居,就是朱家老大請的日本朋友,還有棉紗廠廠長的女兒,就是那個日本軍人的老婆,還有馬來福,後來,朱老頭還讓他大兒子請來了靈子的母親。

朱老頭爲什麼要大張旗鼓地請客呢?只因爲他從馬來福那兒得到消息,今兒日本憲兵隊要到柳巷子來。朱老頭知道日本鬼子來柳巷子也許是衝着葉家,如果葉家只有幾個孩子在家,如有不測,他對不起葉家祖母生前的囑託,更對不起被日本鬼子殺害的孩子們的父母。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宋先生他們,他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英子。

劉纘花和家雲也來了,他們沒有出現在葉家院子,他們的身影躲在柳巷子旁邊的公園裡,劉纘花扮成賣鞋墊的老太婆,她把地上鋪着一塊牛皮紙,牛皮紙上擺着幾副大大小小的鞋墊,她的耳朵豎着,她的眼睛警惕地四處觀察;家雲穿着破衣衫,他的頭髮散亂又髒兮兮,他滿臉煤灰,還有一撮爛七八糟的鬍子,鬍子上粘着幾顆飯粒子,幾乎認不出他的真面目,而是一個討飯的乞丐。

開席了,朱家老大站在葉家門口迎接他的貴客,朱老頭迎接他請來的鄰居,朱家女兒和女婿在廚房給三胖廚師幫忙。三胖廚師是宋先生請來的自己人,他們心裡只有一個目的,爲了打消日本鬼子對葉家的懷疑和監視,爲了保護葉家幾個孩子平安,如果做不到,只能魚死網破!

日本憲兵隊在中午時分來到了柳巷子,他們有二十幾個持槍核彈的士兵,其中有一個軍官和一個翻譯。他們到來的時間幾乎和朱家開席時間不差上下。

馬來福急忙把手裡的酒杯放下,他哆哩哆嗦跑到了那個凶神惡煞的日本軍官面前,低頭垂目。

“葉家?哪兒是葉家?”日本軍官問。

“這就是葉家!”馬來福指着葉家的酒席說。

日本軍官吸吸鼻子,好香呀!他的眼睛在三張酒桌上掃過,其中一桌坐着的都是日本人,尤其面紗廠廠長的女兒他們都認識,那個日本女人的丈夫在河北戰場,是他們日本天皇的勇士。

日本軍官和他身邊的翻譯看到那個日本女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是深深鞠躬,非常虔誠。

日本女人挑着她紅紅的眼皮,撇着她血紅的嘴脣,她手裡依然端着酒杯,面對身旁弓腰曲背的兩個日本軍人她一臉冷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就在這時,劉香娥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她扭着腰身竄進了葉家院子。她今天穿戴很上檔次,可以說花枝招展,一身香氣襲人。她先向那個日本軍官彎彎腰,“您好!”

一會兒,她擡直身體往前走了一步,她一手託着她的腮幫子,她斜着眼珠子瞄着葉家院裡的三張酒桌子,然後,她低頭掃視着在坐的每個人的臉,她不認識那個高高在上的棉紗廠的日本女人,她以爲那個日本女人與靈子母親一樣可以隨便踐踏,她撇了撇嘴脣,她踮着腳後退了一步,她的身體靠近那個日本軍官,“吆,皇軍呀,她們都是葉家的親戚,也是朱家的人,他們朱葉兩家就像穿着一條褲子,那一些,那一些在坐的日本人是不是真的是你們日本人呀?俺看不像!他們都是故意穿着你們日本人的衣服哄騙皇軍……你們可要睜大眼睛呀!”

翻譯官急忙把劉香娥嘴裡的話翻譯給那個日本軍官。

那個日本軍官皺皺眉頭,他的嘴巴怒了起來,心說,眼前這個中國女人腦袋是不是有病?怎麼滿嘴胡說八道呢?

突然,那個棉紗廠的日本女人站了起來,她快步走近劉香娥,她舉起她的巴掌朝着劉香娥的臉左右開弓。

劉香娥做夢都沒想到有人會突然跳起來打她,這個虧她可從沒吃過。她一邊捂着被打疼的臉,她一邊齜牙咧嘴撲向那個日本女人。

酒桌旁邊的幾個日本浪人齊刷刷拔出腰裡的長刀直奔劉香娥,劉香娥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倒地而亡。

日本軍官沒有料到事情來的這麼突然,他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劉香娥就倒在了他的腳下,瞬間從劉香娥身體上冒出幾股血水,血水蔓延,他連連後退。

在場的所有人中國人更沒有料到日本人殺人如殺一隻蒼蠅,他們殺人的時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柳巷子的鄰居嚇得魂兒都飛走了。

那一些拿刀的日本浪人還朝着劉香娥的屍體呸了一口,然後,他們嘴裡繼續說笑,他們一邊說笑,一邊抓起衣襟擦擦滴血的刀口,一邊坐下繼續吃菜喝酒,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

在日本鬼子闖進葉家院門時,新麗就把新菊新新拉進了書房,她把書房的門從裡面關上了。她把眼睛透過窗戶,院裡發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裡,她嚇得全身哆嗦。

“俺要出去吃肉!”這是新菊和新新嘴裡的話。

“那個,那個吳蓮後母被鬼子殺了,你們不要吆喝!院裡都是鬼子!”新麗扭臉看着新菊和新新,她用低低的、顫抖的聲音囑咐新菊,“你護着新新,不許他嘟囔!”

“鬼子?吳蓮後母死了?!”新菊嚇得全身癱瘓。

一旁的新新急忙閉上了嘴巴。

這時,樓下院子裡傳來幾個日本浪人和那個日本女人旁若無人的歡笑聲。

“她是一個妓女!”靈子母親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劉香娥,她壓低聲音對她身旁的那個日本女人說,“爲了錢她什麼都可以做!”

那個日本女人點了點頭,她又撇了撇嘴角,她一邊擡起她高傲的頭直視着那個日本軍官,她一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劉香娥的屍首說,“她是一個妓女,你們爲了一個妓女浪費寶貴的爲天皇效力的時間嗎?”

“對不起!”日本軍官向那個日本女人深深鞠躬,他嘴裡一邊重複着三個字“對不起”,一邊擡起手向葉家門口外面揮了揮。

站在葉家門口外面的二十幾個日本士兵迅速排好隊,慢慢轉身走了!

朱老頭摸摸他“蹦蹦”跳的胸口,他又斜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劉香娥,他急忙喊來他的姑爺,“快,把她拉去水清溝扔了,別掃了大家的興!”

劉香娥被拉走了,葉家院子被馬來福帶着幾個鄰居打掃的乾乾淨淨。大家又在朱家老大的吆喝聲裡繼續推杯換盞!

劉香娥就這樣死了,她唯一帶走的是她的一身精美的衣服,那身衣服也被拾荒的人扒走了,可以說她一絲不掛地死了,她的屍體被水清溝的水泡爛、泡臭,狗都沒有吃。

劉香娥的死是一個突然,更是所有人沒有想到的,大家只想嚇唬嚇唬劉香娥,讓她以後閉嘴,或者讓她自己去妓院工作,沒想到她自找沒趣,她竟然敢與面紗廠廠長的女兒較勁,她死的稀裡糊塗。

一個星期後,劉纘花回到了葉家。

四月份的天氣已經暖和,櫻花已經落敗,它的花瓣被風帶到了街道上,被人力車壓得稀碎,被腳步踩的失去了靈魂。靈子家的櫻花樹也只剩下了綠色的葉片,還有雜亂無章的枝條。空氣裡只留下櫻花淺淺的氣味在徘徊、在彷徨、在焦慮、在春風裡慢慢變成了灰色,被一陣陣風捲起吹落,摔成了粉末,魂飛湮滅。

黃丫頭在院裡追着櫻花的花瓣,溴着櫻花漸漸遠去的殘喘氣息。

英子在書房裡寫字,她的胳膊肘下壓着一些彩紙,劉纘花坐在英子的對面,她看着英子認真的樣子,她笑着點點頭,她順手抓起旁邊針線盒裡的一件夾衣,衣服袖子已經破碎,她認真縫着,這是新新的一件衣服,“男孩子啊就是調皮,衣服碎的快。”劉纘花嘴裡絮絮叨叨。

“舅母,您看看可以嗎?”英子舉起她手裡的彩紙,彩紙上有八個字:驅逐倭寇還我山東。

英子的字體很美,可以說精美又小巧。

“寫大點!你人長不高,字寫不大!”

“不是的,不是這樣!”英子不好意思地狡辯。

“不是?邱先生的字就很大,他人長得高大,不是嗎?”劉纘花故意逗英子說,“寫大字長高個,姑娘!”

“舅母,這麼大的紙只寫這八個字太浪費,如果能多寫幾行就好了,再多幾張紙更好,俺想用寫着字的紙捲菸,然後,這些字就會被那一些抽菸的日本士兵看到!”

英子的話讓劉纘花的手停下了穿針引線,她擡起頭直視着英子,“對,好主意!英子,你怎麼想到的?”突然劉纘花又搖搖頭,“不行,很危險!”

“朱老伯家裡有細條的白紙,很多,他都用來生煤爐!”新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書房門口,他使勁向英子點頭,表示他嘴裡話的真實。

“真的?!”英子嘴裡還是問出了兩個字,她是興奮,也有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

“走,帶我去朱家!”英子一邊說着,一邊從凳子上跳起身來,她上前一步拉起新新的小手。

“等一等,英子,明天上班先把這一些帶進去,以後咱們慢慢來!”劉纘花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新新面前,她蹲下身看着新新的眼睛,“寶貝呀,千萬不要把今天聽到的、看到的說出去呀,如果你說出去,你英子姐就回不來了!”

新新使勁點頭,“俺都快九歲了,知道,知道,舅母您就放心吧!”

劉纘花笑了,她知道葉家每個孩子都很懂事,也許他們經歷了太多曲折,他們比其他嬌生慣養的同齡孩子都曉事早。

英子拉着新新走進柳巷子時,朱老頭正在他家開水鋪子門前剷煤塊。老人一邊賣力地喘着氣,他嘴裡一邊埋怨着,“臭小子回家一點活都不幹,是不是想累死俺這個老頭,你娘死了,你爹再死了,這家你回來還有意思嗎?”

“俺有事出去,待會俺回來幫你!”朱老大推着他的自行車從他家院子裡走了出來。他一擡頭看到了英子手裡拉着新新站在眼前,他急忙彎下腰盯着新新的小眼睛問,“有事嗎?發生了什麼事嗎?”朱家老大着急的聲音讓英子聽着暖心。

以前新新特別害怕朱老大,只要朱老大在家,他從不來朱家。

今兒新新仰起他的小腦袋,笑嘻嘻地看着朱老大,“朱老大,俺英子姐有事找朱老伯!”

英子被新新的稱呼嚇了一跳,新新竟然直呼朱老大。

“如果沒俺朱老大的事,俺就走了!”朱老大向新新眨眨眼睛,同時他擡起大手摸摸新新的小腦袋瓜。然後他扭臉看着他父親說,“阿爸,這點活給俺留着,俺先去辦點正事,馬上就回來!”

朱老頭聽到英子和新新的聲音,他急忙杵着鐵鍬擡直身體,他沒有理睬他的大兒子,他慢慢走近英子,“怎麼?有事嗎?英子。”

“俺來幫朱老伯剷煤塊!”英子一邊笑着,一邊伸手準備接過朱老頭手裡的鐵鍬。

“英子是不是有事?快說!”朱老頭知道英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皺着眉頭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壓低聲音又問,“你舅母有事?”

英子搖搖頭,她又淺淺一笑,“朱老伯,俺幫您幹活,俺要您一些紙!”

“紙,什麼紙?”朱老頭疑惑不解。

“生火的白紙,俺,俺教新麗新菊新新寫字用!”英子說。

“紙?!俺有,你們拿去就是,有很多,不用幫俺幹活,那個青年小夥子都不敢,怎麼能讓你們這些孩子幹?”朱老頭一邊說,他一邊擡起頭斜了一眼他兒子,他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朱老大沒理睬他父親的話,他挎上自行車,一甩身體,一蹬腳閘,走了!

朱老頭把他手裡的鐵鍬放在牆根下,他轉身邁進了他家院子。英子從牆邊上抓起鐵鍬。

英子已經會做許多活了,她幹活的動作完全是一個大人,她拿的起鐵鍬,拿的起針線,更拿的起筆桿子。

夜很深了,英子還趴在桌子上寫字,她手裡是一張張捲菸紙大小的白紙,每張潔白的紙上有一行小字,小的右眼能看得見。“還我父親”“還我哥哥”“還我河山”“還我山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兒是我家,你們是侵略者”

英子的眼淚在臉上流着,她急忙擡起衣袖擦去,她想起了她父親的死,她想起了她三叔和三嬸的死,她想起了她三哥的死,她想起了她三嫂的死,她想起了葉小姐的死……

劉纘花站在書房門口,她知道她阻止不了英子想做的事,她只能把擔心變成絮叨,“出門前把手洗淨,不要留下墨汁!”

英子點點頭。

“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不認字,不會寫字!”

“知道了!”英子擡起頭,她看到舅母滿臉傷心,英子以爲舅母是擔心她,“舅母,您不要爲俺擔心,俺不會連累葉家!俺更會保護好自己!”

”不要一下子都帶進去,很危險!”劉纘花擡起手撫摸着英子的頭,她心裡有好多話要說,昨天家雲告訴她孔閱先犧牲半個多月了,她心裡那個疼呀,她偷偷哭了好幾次,她可憐那個老頭,可憐他無依無靠,可憐他爲了抗日廢寢忘食,他把省下的糧食都給了葉家;尤其她來青島工作後,多虧有孔閱先的幫助和指導,讓她一切順利。

今天她本想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英子,她猶豫不決。她知道英子對孔閱先的感情,英子已經把孔閱先當成了父親,她怕英子難過,她更怕英子分神,她沒有說,她自己默默承受着失去孔閱先的痛苦。

孔閱先去嶗山之前把他的二胡留了下來,他說他如果回不來就把它留給英子,劉纘花更不敢把那把二胡拿出來給英子,英子多聰明呀,不能讓英子帶着仇恨去日本捲菸廠上班,她帶着那一些宣傳單已經很危險了。

英子把劉纘花讓她寫的宣傳單順利地帶進了捲菸廠,她還悄悄換下幾張捲菸紙,她把她寫的字條捲進了菸捲裡。

一天順利,一天平靜。

英子和靈子踏出捲菸廠時天已經黑了,英子腳步輕快,她做了一件她以爲最大的事情,這件事情做的很成功,成功得讓她的心情變得尤其愉悅。

路上,靈子告訴英子她父親昨天晚上回來了,半夜又走了,他參加了嶗山抗日遊擊隊。英子替靈子高興。

“俺父親說有一個住在柳巷子的老頭死了,被鬼子炸彈炸死了!”靈子的話嚇了英子一驚,她想,柳巷子裡沒有什麼老頭在嶗山抗日遊擊隊呀,誰呀?怎麼沒有聽舅母說起呀?英子的眉頭扭到了一起,她把柳巷子的住戶在她腦海裡排了個遍,她都沒有想起是哪個老頭。

“他臨死時告訴在場的人說……當時我父親也在,他說他女兒住在柳巷子,以後勝利了告訴他女兒到嶗山看看他!”

“他姑娘是誰?”英子的心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好疼,好想流淚的感覺。

“不知道,他沒說名字!”靈子搖搖頭。

夜的靜,英子感覺冷,那不是寒冷的冷;夜的黑,讓英子喘氣不暢,孤寂的黑。冷與黑,黑與冷,讓英子剎那間失魂落魄。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好似有一雙大手拽着她的腿,她擡起頭,她的眼睛落在了前面的公園,她突然想去公園看看,看看什麼她也說不清,她只想去看看,看看那個拉二胡的老頭在嗎?他從嶗山回來了嗎?嶗山?!英子腦子裡冒出嶗山兩個字,她的心又開始痠疼,那種痠疼是想哭的痠疼,英子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她幾乎飛奔着闖進了公園。

公園裡行人稀疏的可憐,有幾隻小鳥被英子急衝衝的腳步驚飛,半空落下幾片樹葉,有一片樹葉落在英子的手裡,英子張開小手,她慢慢攥緊那片樹葉,孔伯伯,您在哪兒呀!

前面長廊的臺階上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坐在拉二胡老頭坐過的地方。

“孔伯伯!”英子一聲呼喊,再次催動她心裡悲傷的淚。

英子突然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跤,她低下頭,腳下飄起一層菸灰,是燒紙的菸灰。英子一愣,她擡起頭,對面長廊下坐着的那個人手裡舉着酒瓶,在自飲,他似乎沒聽到英子在呼喊,他沒有擡頭,他已經醉了。

“孔伯伯呢?”英子認出了那個人,是家興三哥家雲。

家雲臉上閃着淚花。

“孔伯伯呢?請您告訴我,我是英子呀!”英子“撲通”跪在家雲旁邊,“孔伯伯他去哪兒了?”

家雲嘴裡仍然沒有一句話,他真的醉了。

“你說話呀?你這個酒鬼,你說呀,說一句俺聽得懂的話,求求您,行嗎?!告訴俺,孔伯伯去哪兒了?”英子擡起淚眼哀求家雲。

“你的腳下還有燒紙,還有洋火,你給他燒燒紙錢吧!他心裡只有你這個女兒!”家雲的話裡夾着淚水,詞語凌亂,“他用他的身體保護了那一些藥品完好無壎……今兒是那個老頭的三七!”

英子聽明白了,孔閱先死了,已經死了二十一天了。

英子想起了靈子的話,想起了靈子父親說的話,他說那個老頭有個女兒住在柳巷子,那個女兒就是指的俺……“不要呀,孔老伯,您不要死呀!英子有話對您說……”英子痛哭失聲。

英子心裡真的有好多話要與孔閱先說,她想說,那個他天天擔心的劉香娥死了,被日本人殺了;她想說,她又把一些宣傳單帶進了捲菸廠,很順利;她想說她把寫着字的紙捲進了一盒盒煙裡,也許那一些日本士兵看到了,也許不會再打仗了,也許日本鬼子會從青島撤回到他們的國家,以後大家都會有飯吃,不再捱餓。

英子的淚落在紙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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