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歡2

未歡2

再度睜眼,未歡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房間牀上。有個男人背對着她站在窗口,逆着光,周身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色光圈。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那人轉身走到牀邊,柔聲說道:“你醒了。”

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穿件深色斜紋襯衣,熨燙妥貼,顯得整個人乾淨而儒雅。相貌清俊,風度翩翩,有濃濃的書卷氣息。

未歡情不自禁叫出聲來:“何許深!”

那人愣住:“你認得我?”

未歡頜首,緩緩說道:“你救過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何許深坐到牀邊,伸手輕輕幫她撫順額上的發,笑嘆一聲:“爲什麼我們每次相遇時,你這丫頭都有危險呢?”

是爲了讓你相救。

未歡這樣想着,卻沒有發聲,只是握住額上的那隻手。她觸到他指間淡淡的繭,摩挲着,心中有種奇異的快樂感覺。

這時,袁娉婷走了進來,看見未歡醒來,這才放下心中大石:“總算是醒了,真是嚇死人,多虧許深又救了你一命,還不快謝謝何叔叔。”

未歡咬着脣:“謝謝……何許深。”

袁娉婷皺眉:“沒禮貌!”

何許深哈哈大笑:“沒關係,就叫名字吧。如果她真的叫我叔叔,我可要受打擊了。”

未歡靜靜看着何許深,眼中蘊滿笑意。

離開整整20年,這次回來,何許深對一切都充滿興趣。未歡便自告奮勇帶他到處遊玩,兩人整天待在一起,相處地十分融洽。何許深幽默,風趣,博學,未歡喜歡靠在他身邊,聽他講世界各地的趣聞;喜歡他寵溺地撫摸着她的頭,叫自己丫頭的樣子;喜歡緊握住他的手,那雙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手。

那段日子很是快樂,未歡像是活在美夢中。

直到李逸緻的死訊將她拖回現實。

將她推下樓梯後,李逸緻當場便被逮捕,檢查之下得知他精神方面有問題,便被強制關押在瘋人院中。

沒過多久,李逸緻便被發現溺死在池塘裡。

奇怪的是,據照料人員稱,他平日特別恐懼水,根本不敢靠近池塘,不知爲何,竟會在那個地方溺死。

聞訊,未歡心中升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隔天,未歡便接到一個電話:“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李逸緻再來騷擾你了。”

聲音屬於夜風,陰陰冷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未歡拿着話筒,呆了許久,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下將手機關上,全身一陣戰粟。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鍥而不捨地在房間中橫衝直撞。

未歡猛地接起,聲音有些尖利:“是你殺了他!”

“對。”夜風的聲音很平靜,未歡甚至能夠察覺到他正不以爲然地挑眉毛。

可是,殺人。

殺人!

未歡顫聲問道:“爲什麼?!”

“他差點就殺了你不是嗎?”

“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不允許任何人動我的東西。”夜風一定是貼近了話筒,因爲未歡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就在咫尺。

她猛地將手機丟出窗外,雙手環抱着身體,不住發抖。

接下來未歡病倒在牀上,高燒不退,總是夢見青色臉龐,七孔流血的李逸緻來向她索命。未歡驚恐得大叫,幸而每次都有人將她的手牢牢握住,輕聲安慰着自己。

未歡感覺得到,那是何許深。

一個星期之後,未歡的身體漸漸復原。

何許深提議帶她去海邊:“悶在家這麼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未歡自然同意,無論哪裡,只要有何許深,她都願意去。

當下來到海邊,只見一片碧海藍天,景色柔和美麗,讓人心情舒暢。

兩人換上泳衣,於是,未歡第一次看見何許深背上那塊疤痕。在肩胛骨上方,巴掌大小,經過多次的修補,已經大愈,只是淡淡一片深肉色。但細看之下,依舊能瞧出當年的慘狀。

未歡撫上那疤痕,指間傳來一陣凹凸不平的觸覺。

那是屬於她的傷,她輕輕摩挲着。

“你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了,來,我們去游泳。”何許深以爲未歡正爲他的傷疤內疚,連忙拉她到水中去。

沒想到何許深看似文質彬彬,卻也是名運動好手,游泳,衝浪,樣樣不落人後,兩人玩得很是盡興。

覺得餓了,便來到旁邊的一間海鮮店中,叫上一桌子菜來大快朵頤。

未歡取笑道:“何許深,沒想到你居然還保持着六塊腹肌!”

何許深佯裝惱怒:“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把我們老人想得這麼不堪。”

未歡正色糾正:“你纔不是老人。”

何許深長嘆口氣:“可對你們這一輩來說,已經老了。”

像未歡這種長相,13歲時外形便出落得成熟。所以記憶中好像沒有人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過,她曾爲這點深深氣惱。但現在,未歡反倒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年長些,以此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怎麼突然不說話?”何許深仔細探看着未歡的臉色:“生氣了?”

未歡搖搖頭,微嘆口氣:“我想說我不是小孩子,但說了這句話反而表明我就是個小孩。”

何許深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朗聲笑道:“原來你已懂了這個道理,以後我再不敢拿你當小孩看了。”

未歡展顏,笑容在臉上綻開,像朵嬌豔的花。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變得僵硬,未歡看見,夜風正坐在小店一角,笑咪咪地看着他們。

“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

未歡想起那天的話,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夜風還在直直地看着他們微笑,笑容越是燦爛,未歡的心就越是冰涼。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

幾天之後,何許深便出了車禍。

是被人動了手腳,剎車失靈。幸而剛開出去便及時發現,只是車受損傷,何許深則毫髮無損。

餘承志大惑不解:“許深,照說你纔回來,那裡有時間得罪人呢?”

何許深釋然一笑:“估計是弄錯了對象。”

餘承志囑咐:“今後還是小心爲妙。”

袁娉婷看着一旁的未歡,詫異道:“未歡,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何許深也關切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未歡置若罔聞,放在膝上的手卻越握越緊,她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隨後拋下錯愕的衆人駕車離去。

餘承志奇問:“這孩子是怎麼了,從沒見過她這麼風風火火的。”

何許深會意一笑:“是去會男朋友吧,戀愛中的女孩子,都這麼患得患失的。”

餘承志困惑:“未歡有男朋友了?沒聽說阿。”

何許深拍拍他的肩頭,笑道:“承志,現在的孩子都喜歡搞神秘,你以爲還像咱們以前似的,每場戀愛都人盡皆知?”

袁娉婷默不作聲,只是複雜地看了何許深一眼,隨即拿起咖啡,緩緩喝下。

夏日的黃昏,儘管已經沒有了當頭的烈陽,但空氣彷彿吸收了一日中所有熱量,全在此刻淋漓釋放,從四面八方擠壓着人的口鼻,堵塞着身體的每個細胞,使人悶熱難耐。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種衰敗老舊的黃色,如同年深日久的老式照片中的基調。天邊那道殘紅,被這種黃色所浸透,顯得昏暗而悽迷。

山頂上,潮熱的風緩緩流動,吹得人臉龐暗暗發燙。滿山的葉子也跟着懶懶地搖動,雜亂無章,將蟬撩撥得疼痛不堪。

滿山的蟬一起發出淒厲的叫聲。

未歡站在山頂,看着那輛熟悉的黑色跑車沿着山路盤旋而上,越來越近。

她緊握住提包中的東西,眼中一片堅毅。

到達山頂時,夜風看見未歡正背對着自己站在迎風處,那隨風飄動的蓬鬆長髮彷彿撫過他的心上,癢癢的。

夜風走到她身邊,凝視着那張線條柔美的側臉,微笑道:“你居然會主動約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未歡看着前方,冷冷問道:“是你動的手腳?”

“何許深的車禍?不錯,是我指使手下乾的。”夜風毫不否認。

“爲什麼?”未歡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

夜風猛地將未歡抵在車上,捧起她的臉,逼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說過,因爲你愛他,所以,他便會很危險!……”

夜風倏地停頓下來,因爲察覺到一把冰涼的尖刀正抵在自己腹部。

“你想殺我?”夜風並沒有驚慌,反而將嘴靠近未歡耳邊,緩緩說道:“那就動手吧,只要往前一推,我就沒命了。”

但忽然,夜風氣定神閒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他聽見刀劃破皮肉的聲音,滋,滋,滋,快速而流利。隨即空氣中蔓延着一股他自小便熟悉的甜腥味道,溫熱而新鮮,血的氣息。

夜風沒有感覺到疼痛。

未歡的臉色也很平靜。

但那聲音還在持續着。

夜風猛地醒悟過來,赫然低頭,卻看見未歡正在一刀刀划着自己的手臂。

一行行淋漓的鮮血在手臂上流淌,蜿蜒交織成一副鬼魅的圖紋,驚悚的紅與白。

夜風快速將刀奪下,冷笑道:“你在威脅我?你以爲你就這麼重要?”

未歡迎着他的目光,平靜說道:“在你沒得到我之前,我就有這麼重要,不是嗎?”

夜風銳利地盯着未歡,臉上的神情錯綜複雜,這是第一次,他在人面前忘記了那真假不分的笑容。

未歡很清楚自己已經取得了勝利,“這次,何許深受了驚嚇,我劃破自己的手臂。今後如果他再出什麼意外……”她上前一步,將血淋淋的手臂放在兩人之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傷得比他嚴重10倍。”

說完,未歡轉身,準備離開。

一隻手卻按住她的車門,未歡擡頭,看見夜風脣邊那絲混沌的笑意:“未歡,你總會有求我的一天,我等着你。”

“是嗎,那你就慢慢等吧。”未歡不再理會他,徑直開車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