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歡3

未歡3

對於手上的傷口,未歡隻字未提。

自然遭到父母一頓責罵,並勒令再不許單獨出門。

何許深看見傷口,眉頭深深皺起,眼中充滿疼惜:“你這丫頭一向多災多難,怎麼讓人放心?”

未歡卻只是看着他靜靜地微笑。

心中有個聲音迴響着,何許深,爲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那次之後,夜風再沒有來糾纏過她,未歡因此得到一段安靜的日子。

幾場斜風細雨之後,夏天過去了。

轉眼便是未歡20歲生日,這天何許深打來電話,約她晚上去餐廳吃飯。

未歡從未經歷過如此緊張的快樂,整個下午,她都在鏡子前梳妝打扮,力求讓自己呈現出最美的一面,在何許深面前。

餐廳坐落在半山腰,他們的位置靠着玻璃窗,一偏頭,便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未歡有種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若隱若現,人,餐廳,山,全是影影綽綽。只她和何許深兩人,虛虛地坐在城市上空。未歡的心飄飄揚揚,快樂而沒有着落。

何許深點完菜,一擡頭,看見未歡,揚眉問道:“傻丫頭,笑什麼呢?”

未歡驚疑,連忙分辨道:“我沒笑阿。”但依舊是不確信,手掩飾性地撫上臉,可不是,嘴角彎彎的,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今晚本來沒指望你能來呢。”

“爲什麼?”

“以爲你應該和男朋友度過。”何許深向她眨眨眼。

“我沒有男朋友。”未歡認真說道。

何許深先是不信,後來見未歡要惱了,這才問道:“爲什麼不交男朋友?年輕時不抓緊戀愛,以後老了沒有回憶多可惜。”

未歡反將他一軍:“何許深,爲什麼你沒有結婚?”

“我也是差一點就結婚了。”何許深用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眼中閃過一種溫柔的情緒,然後又回過神來,調笑道:“怎麼,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嗎?”

未歡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相互搓捏着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響,她晃了晃身子,覺得喉嚨不聽使喚,試了幾次終於開口:“我自薦,可以嗎?”

說完,未歡鼓起勇氣擡頭,看見何許深一臉驚喜地看着她。

不。

未歡眼中的笑容滯住,何許深看的,是她的身後。

未歡反射性地回頭,恰好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

“寒顏?”何許深喃喃喚道,隨即迅速起身向着那女子追去,以從未有過的慌張姿態。

就在這一瞬間,未歡像是察覺到什麼,心中悶而酸澀。

她靜寂地坐在原地,看着對面空空的座位,臉上一片木然。

未歡原以爲這時的自己應該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但沒有,她依舊能感覺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在猜測剛纔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漸漸移開,人們一個個散去;能感覺到燈盞盞熄滅,一個人走來,小心翼翼說道:“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未歡獨自返家,走在涼硬的石子路上,院子裡秋蟲唧唧,叫聲短促而尖銳,劃破這萬籟俱寂。她打開大門,正踏上第一層階梯,身後的黑暗中便傳來一個聲音:“回來了。”

未歡回身,客廳中的檯燈正好打開,照亮了母親那張秀麗的臉龐。

“和何許深出去的?”袁娉婷問。

未歡緩緩點頭。

袁娉婷臉上閃過一絲擔憂:“未歡,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未歡不作聲,隔了良久才問道:“媽,寒顏是誰?”

“戚寒顏?你見過她了?”袁娉婷微詫:“原來她真的回來了。”

“今天,何許深看見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歡聲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着搖搖頭:“她註定是何許深命中的剋星。”

未歡握緊雙手,聽着母親說下去:“他們這一對,在當時也算是轟轟烈烈。曾經兩次訂婚,但到最後關頭,都是戚寒顏臨時變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許深也曾心灰意冷過,便試着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時,戚寒顏便會及時出現,只需在何許深身邊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會一聲不響離開。旁人看着也氣也着急,但何許深就是吃人家這套,他心甘情願,你去充什麼太監。也就容着他們像演戲似的,這麼三鬧兩鬧,半輩子也就過去了。可見只要夠本事,女人一樣可以在感情上完勝。”

未歡心中冰涼,悽然道:“她很美?”

“模樣自不必說,事業也成功,但這世上比她優秀的女人也不止一個兩個。可但凡男人見到她,沒有一個不心癢癢的。”

“爲什麼?”

“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屬於任何人,這樣一來,男人們便更有了興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給的甜頭恰到好處,不會膩,又足夠吸引,若即若離,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歡吃這一套。”

袁娉婷勸解道:“何許深已經跟她耗了這麼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氣去愛上其他人。未歡,趁着對他的感情還不長,就斷了這個想念,阿,聽話。”

桔黃晦澀的燈光一點一絲向外掙扎,終究衝不破黑暗,被困在狹小空間中。而未歡,則坐在光線與黑暗的分界線上,臉上霧濛濛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後,何許深沒有再來找過未歡,也沒有任何電話,就這樣憑空消失。

但有關他的消息卻通過父母的對話傳入未歡耳中。

“聽說最近許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計是真的,你看最近許深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從沒見他這麼開心過。”

“唉,這麼多年了,他們兩個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

“那個戚寒顏也不年輕了,應該會趁這個機會安定下來吧。”

“那還是早早準備賀禮吧,免得到時候慌亂。”

未歡坐在窗臺上,雙手抱膝,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寂靜地看着前方,眼神毫無焦距。時間久了,額角處一陣冰涼,直沁到心頭。

袁娉婷推門進來,依着女兒坐下,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膝蓋:“未歡,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裝已經出來了,陪媽媽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遊幾天?”

未歡置若罔聞,依舊是低頭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勸道:“未歡,放棄吧,你還年輕,今後還會遇見許多的人,到時候你才知道今天爲他傷心是多麼不值得……”

“我不會後悔。”未歡眼睛看着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後悔之前都說過你這句話。”

未歡轉向她,固執地重複:“我不會後悔。”

袁娉婷知女兒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將未歡的手擱在掌間,一下下拍撫着。隔了一會,終於開口:“劉叔叔的兒子劉尚文最近剛從法國回來,我見過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沒得說,哪天你們見見面吧。”

未歡抽回手,跑到牀上躺下,用枕頭捂住頭。

袁娉婷動了氣:“何許深究竟哪點好,值得你爲他終身不嫁嗎?”

何許深哪點好,未歡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麼重要,她愛他,這就勝過一切。

袁娉婷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未歡保持着沉睡的姿勢,手摸索到電話,拿到耳邊接通。

話筒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溫熱聲音:“丫頭?”

未歡依舊緊閉着眼,但眼角卻淌下一滴淚,落在被單上,發出輕微的沉悶聲響,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丫頭,生氣了?”何許深問道。

“我沒有。”未歡的聲音很平靜。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自始至終。

“上次是我不對,竟把你一個人丟下。出來吧,我請你吃飯賠罪。”

未歡可以隨便扯個藉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氣不理會他,可以有許多種方法拒絕這次約會。

但那便不再是餘未歡。

所以她應允了,來到約定的餐廳中。

何許深已經在那裡等候,待未歡坐定,細細察看她的臉色,發現無恙,試探問道:“當真不生氣?”

未歡抿嘴一笑:“我生氣與否對你很重要嗎?”

“自然。有人曾說過,讓一個花季少女不快樂是最大的罪過。”

“是嗎?誰說的?”

何許深指指鼻子:“我。”

未歡撲哧一聲笑出來:“第一,我早已過了花季。再者……何許深,花季少女這個詞已經不流行很久了。”

何許深攤攤手,一臉無奈:“你得原諒我,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個詞語是種高級的讚美。”

未歡不以爲然:“可是你在這個年代也生活了同樣長的時間。”

“那就是我這個人過時了。”何許深自嘲:“原諒我這個老古董。”

未歡將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側頭看着他:“古董從來都不會貶值。”

“這句話從你嘴中說出,可真讓我的自信心膨脹到最高點。”何許深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遞給她,笑道:“這是遲到的生日禮物,看看喜歡嗎?”

未歡打開盒子,裡面是條單行鉑金手鍊,鑲嵌着一顆顆玫瑰切割鑽石,精緻而優雅。

何許深親自爲她戴上,問道:“怎麼樣,還喜歡嗎?”

未歡轉動手腕,一顆顆小碎鑽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光澤,照亮她的笑顏:“喜歡。”

這時,何許深忽然說道:“丫頭,今天我想給你介紹個人。”

未歡擡頭,看着何許深臉上掩不住的欣喜,剎那間明白那人是誰,心中頓時一凜。

果然,何許深向她身後輕聲喚道:“寒顏,這裡。”

未歡沒有回頭,只是坐直身子,靜靜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