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難得閒逸

春風倦,不敵夏多情。

在晝夜的幾經更迭後,太陽愈發矯情,毒辣的在夏中喧賓奪主,跋扈的使綠葉低垂,只有一些不知深淺的小蟲無顧忌的大聲抒發滿腔憤慨,一浪蓋過一浪,好似市儈中的流言,傳了一個多月,還會零星蹦出一兩個新的版本。

他們的傳言,只多圍繞在王爺爲了新娶的夫人憤恨離開百花誕,終沒有提及聖上要挾一名弱質女流,強行要走了她未來的兩個孩子。面對種種,洛雪寬心不予理會,風言風語總會有平息的一天,再怎麼傳能會有她清楚?王府中只剩下三位女主,安靜了不少,偶爾和硯書聊聊天倒也閒逸,唯一的反常是王妃汀凝久未露面,聽下人說她聽聞百花誕發生的事情後就病倒了,一個月來洛雪總想去看看她,卻苦於沒有理由,總不能告訴她,不要介懷宴席上發生的事情吧?說出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王府,花園一隅的涼亭裡。如煙撫琴彈唱,洛雪側目聆聽。曲調悠揚,應和着鳥啼,彷如置身深山之中。一曲畢,勾得人意猶未盡。

“夫人,當真爲了王妃賠上了自己未來的兩個孩子麼?”在百花誕之後,洛雪假設了很多人會問這個問題,不想如煙也會問,問的好生直白,無懼身處王府之內。

洛雪拈起一粒新鮮蓮子放入口中,多說無益。

如煙魅惑一笑,揚手輕輕彈唱,“這一曲我送知音。”音起,便是忘我的彈奏。

這一曲洛雪聽過,是第一次遇見如煙時她所彈的,現在拋開口技,竟是如此決然華美,悽清如往事凝望,喚起人隱忍處的傷痛,纔到情動,曲音戛然而止。

“往事悠悠,又豈是三三兩兩的曲子能表述清楚。”如煙的手離開琴,斗膽問:“不知夫人可願與如煙同樂同悲?”

“我亦只能聽出曲調之樂悲,卻聽不出你之樂悲,何談同樂同悲?”洛雪掌握分從容應着,“不知道如煙姑娘的悲苦來自何處?”

“來自五年前雲南一役。”

“五年前,西南蠻夷來犯,雲南傷亡慘痛,確實是一件悲事。”

“豔豔花開薰滿春,不敵迷蝶一香沉。引蝶貪戀忘歸途,伊人淺笑睡夢間。”如煙幽幽輕吟,本該悽決的詩句,被她讀出了幾分妖嬈,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夫人,如煙累了,就先告辭了。”走了兩步,復又回首,“如煙帶來的書卷偶爾翻翻纔好。”

……

湖面上佈滿了碧翠yu滴的荷葉,就像是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翡翠傘似的,將湖面蓋的嚴嚴實實的,被烈日一照,就倦了。

洪德六年,大皇子洵隆年滿十四,冊封爲太子。同年寵姬瑜妃誕下皇子,排行第五,龍心大悅,取名陽。

洪德七年,瑜妃久病,殤逝。五皇子洵陽由蘭妃代爲撫養。

洪德八年,太子納尚書董碩之女董郗爲董妃。

洪德九年,董妃德才兼備,賢良淑德,冊封爲太子妃。

洪德十一年,蘭妃誕下女嬰,取名月盈。封爲惜月公主。

洪德十三年,太子妃董氏逝。

洪德十四年,冊封薛靖之女薛清晚爲太子妃。

洪德十六年,太子妃誕下男嬰,聖上甚喜,取名敬仁。同年三月,太子妃病逝。

……

書卷上的記載小心含蓄,十年漫長的歲月,輕而易舉的就被寫成三言兩語。洛雪斜靠太妃椅上,想起如煙,頭微微作痛,忍着痛往後看着。

洪德二十六年,西北蠻夷犯境,五皇子洵陽帶兵親征,驍勇善戰,平息戰亂,聖心大悅,封爲豫王。

洪德三十年三月,蠻夷首領耶律赫來京選婿。四月,豫王爺納耶律逐凌及四位婢女爲妾,同年臘月,惜月公主病逝。

……

看到這,洛雪不想看下去了,放下書卷,仰面合目。如煙你是在說洵陽愛不得麼?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尚沒有理出頭緒,便聽見小喜神經質的喚聲。

“小姐!”

驚慌的睜開眼,險些跌落,洛雪蹙起眉,“什麼事?”

“你看真的有這段哦!”小喜興奮的拿着書在洛雪面前晃了晃,“原本以爲是戲班編寫的戲碼,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有這段哦。”

“什麼?”

“殺手玄空,傳聞他可是一等一的殺手呢,出道二十多年來從未失過手,後來被捕了,竟離奇的從宗人府裡失蹤了。”小喜越說越起勁。

“玄空?你看的是什麼?”起身,奪過小喜手中的書,洛雪哭笑不得,“清河戲班……丫頭你看的是什麼啊?”

“原來不是……”小喜無辜的咧開嘴,復又憧憬起來,“假如我要是有玄空一半武功就好了。”

“學功夫那可是要找襲衣去,我可不會那舞刀動槍的。”洛雪望了眼窗外,瞧見襲衣拿着食盒慢慢向着洛水居走來。

“嘿嘿,就算給小姐一百年,小姐也學不會那些的,小姐資質差哦。”

“臭丫頭,說什麼呢?”

“啊,襲衣到門口了,我去接她。”說罷,小喜就衝洛雪做了一個鬼臉,飛一般的衝到了門外。“襲衣,你可算來了哦。”

襲衣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從裡面端出一大盆冒着嫋嫋寒氣的梅湯,“夫人,襲衣該死,叫夫人等急了。”

看着襲衣舀着梅湯,洛雪不忍,解釋說:“襲衣,不是我等急了,是小喜她等急了。”

“小喜?”

“哎喲,襲衣,我跟你說哦,你教我武功好不好?”小喜性急的接話,一邊拉着襲衣一邊說,“我要像玄空一樣,不,不,至少要會武功的毛皮。”

“玄……空……” 不知道是不是小喜力道太大,襲衣手中的碗斜了,梅湯險些灑落。

“好了,襲衣先把梅湯喝了,小喜的事情不急的。”

“誰說不急啊?”小喜辯解。

“難道你要大太陽下去學武功?你不怕曬麼?”

“也是哦,還是小姐說的有道理。”

洛雪端起梅湯,沒有說什麼。小喜這個有頭無腦的丫頭,幹什麼都急性子,哎!餘光掠過矮桌上的書籍,忽而思緒飛揚,這是如煙留下的,直到現在,洛雪還尤記她叫自己偶爾看看的情景。看了幾天無非是一些戲目,和一些風土人情的記載,恐是她自己想多了,以爲如煙想告訴自己什麼了。

“玄空真的好棒哦,能逃出牢房。”小喜依然興致未減的誇着這個玄空。

玄空倒是確有其人,十年前被捕後就再無音訊,至於是不是從牢房蒸發就無從考證了,洛雪不語,任小喜繼續說着。

“小姐,你說五夫人是不是會武功啊,否則她怎麼可以從王府的暗牢裡逃走呢?”小喜大口喝掉碗裡的梅湯。

“誰知道呢。”洛雪淡淡的一帶而過,說及素棋,心底竟也漾起異樣漣漪。下人間流傳是王爺放她走的也不是空穴來風。很長一段時間,洵陽不是拿着一張人皮面具發着呆麼?誰會假扮素棋,又能輕易被王爺放掉?沒有人告訴洛雪,不代表她猜不出。如果說七尾丹鳳釵是一個巧合,如果說自己的假想是一個錯誤,那麼百花誕上太子洵隆的直指相對無疑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測,可琴你是出於嫉妒才這般陷害我的麼?既然如此愛洵陽爲什麼要離開他?

想得出神,卻見一道窈窕身影現在眼前。惶恐起身作揖:“洛雪給姐姐請安。”

小喜和襲衣紛紛放下碗,跪在地上。“奴婢給王妃請安。”

王妃汀凝和身後丫鬟冬雲對眼前景象錯愕,還是王妃先行反應過來,笑顏道:“妹妹無須多禮,是我來得突兀了。你們也都起來吧。”

被汀凝扶起,洛雪困惑,“姐姐,懷有身孕,應多多休息纔對。”

“妹妹可願與我說說話?”

“好,洛雪願意相陪。”說着遣退身後小喜和襲衣,屋內剩下她們兩個,還有冬雲靜靜守候。

“百花誕上妹妹受委屈了,姐姐……”說着,汀凝yu跪下,被洛雪硬生生的拉了起來。

“姐姐,洛雪受之有愧,若不是洛雪莽撞代姐姐出席,就不會累及你的。”

汀凝勉強一笑,原本鍾靈秀玉的眼睛暗淡無光。“妹妹的好,姐姐此生謹記。”洛雪,你太不瞭解王爺了,他已經動了殺我的念頭。倘若無你,今日所見定是我和腹中胎兒的墳冢。試問我做得沒有過錯,王爺爲何要下此狠心?“王爺有沒有告訴你,百花誕陪同太子的嵐妃自縊了?”

“自縊?”洛雪驚異,餘光掃到汀凝的臉,表情木然,看不出悲喜。也暗暗不解,曾幾何時她改口稱王爺爲王爺了?那一聲親切的爺去哪裡了?

“太子爺殺的人還少麼?這次只因爲嵐妃得罪了可琴。”她頓了頓“你我同是女人,同是身不由己中的女人,要學會自保,懂麼?”

“姐姐警示,洛雪熟記於心。”洛雪走到琴案前,坐下,“天氣炎熱,不如叫洛雪撫琴打發難奈時光。”

汀凝點首,就近坐下,輕撫圓鼓鼓的肚子,神情呆然,好似隨着洛雪的琴音,飄飄蕩蕩的飛到不知名的遠方。

三個女人的屋內,只有琴音繚繞,不知不覺走過黃昏暮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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