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的炎熱,在一場瓢潑大雨的傾盆而下之後,隨着夏的張揚,減退大半,難得的涼爽,沁人心脾。
頌梅軒滿園的梅樹,不適仲夏氣息,心甘情願的隱沒在鬱鬱蔥蔥的時令樹後,沒有嬌豔的儀態,鮮少能勾得人駐目流連,卻仍是洛雪獨鍾的樹木。她喜歡來頌梅軒有一半是因爲這些樹,它們和梅園中的系屬同根,總能叫人觸景生情,亦有一半原因是因爲這裡住着一位惹人心疼的女子——硯書。
洛雪走進屋內時,硯書正坐在書案前,執筆凝思。“姐姐,你在寫什麼?”
硯書被喚回神兒,惶恐的放下筆,把寫着字的紙壓在其他的書卷下,“沒什麼,妹妹來了也不出聲,存心想嚇唬姐姐呀?”
“姐姐莫怪洛雪,是洛雪不忍心打擾姐姐發呆纔沒有出聲的,以爲不出聲姐姐就可以好好發呆了,誰曾想……哎!行徑魯莽之處,還請姐姐海涵!”見硯書有意迴避自己,洛雪沒有再糾纏於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了。
硯書規整好書籍,憤憤的說:“知道妹妹伶牙俐齒。姐姐可受不得你這句‘還請姐姐海涵’!你這不是折殺我麼?我的病可是剛剛纔見好轉,萬一復發了,可全是妹妹的責任啊。”
“究竟誰伶牙俐齒?姐姐都把性命說到洛雪身上了。”說的嘴裡乾澀,洛雪坐了下來,爲自己倒了一碗水。
硯書淺淺一笑,張望一番,“奇怪,怎麼不見小喜和襲衣呢?”
“襲衣正被小喜拉着纏着tuo不開身呢,誰知道小喜怎麼了,突然要學什麼功夫。”
“可不是苦了襲衣?”
“那是自然啊。”
硯書走了過來,神情忽的蕭索起來,“和妹妹聊天,總是可以很快樂。妹妹能不能多陪陪姐姐?”
洛雪放下茶碗,“姐姐這是怎麼了?我這不是一有空就過來找姐姐聊聊天說說話的麼。實話告訴你,我今天可是要從姐姐這裡坐到晚上的,就是八擡大轎擡我走我都不走!”
“我可沒有銀子給你僱八擡大轎去!”
“姐姐,剛剛走過來的時候發覺梅樹下面的土都硬了,改天找幾個下人,咱們一起鬆鬆土,叫這些梅樹鬆快鬆快。”
“改天?……”硯書yu言又止,她笑:“妹妹對這些梅樹倒是情有獨鍾。”
“是呀,梅園裡也都是梅樹,這裡和梅園很像。”娓娓說出,洛雪竟有些想爹爹楊滬了。
“是不是想楊老爺了?”
洛雪點點頭,無奈道:“想又怎麼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爹也不希望我去看他……”
“那時你剛嫁進來沒多久,他是心疼你,不希望你落得一個沒事就往孃家跑的惡名啊。”
“姐姐,你失憶這麼久了,就一點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麼?想不起來親人麼?”
“想不起來了,”硯書搖着頭,“聽素棋說我的親人在五年前的戰亂中死光了,想起來不過是徒添傷悲。”
五年前的戰亂,對於經歷過的人來說是永生不忘的悲痛,硯書和洛雪同病相憐,卻找不到相互慰藉的理由,對於過往一個記不起來,一個卻又不能說出口。
天知,如果今生還能遇見,我定會要你嚐盡千蟲蝕心的痛楚。“姐姐,瞧瞧我們,淨說些傷感的話。”
“呵呵,我們下棋吧。”說着,硯書差身後丫鬟放好棋盤。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聊着家常。時間匆匆,再次注意時,已是申時。
“妹妹,你不回去王爺會不會擔心你?”
“近來太子爺身ti欠安,敬仁接下他的攤子有苦難言,硬是拉着洵陽一起。所以,他就沒有空了。”洛雪擺下一顆白棋,“哈,姐姐,你要小心了。”
硯書看看棋局,稍加思考,“也未必。那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姐姐找王爺有事情?”
“嗯……是有些事情。”硯書眼神黯淡,勉強承認。
“誰找本王有事情呢?”伴着聲音,豫王爺已跨過門檻,來的不止是人,還有些許的酒味。
來的突然,洛雪和硯書皆是詫異。硯書放下手中黑子,跪在洵陽面前。“奴婢,找王爺有事情。”
洛雪也放下棋子,站起身子,退到一邊,她不知道硯書會說什麼事情。
“你起來說話,身子剛好些。”豫王爺也嚴肅起來。
硯書埋下頭,沒有起身,語氣異常堅定:“請王爺賜奴婢一張休書!”
休書?洛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此話是硯書所說。被休了以後她還能去哪裡呢?
“你站起來,”豫王爺洵陽命令着,見硯書起身,道:“你此話可是認真的?”
“回王爺,奴婢是……”
未等硯書說完,洛雪開口阻攔,“王爺,姐姐是病糊塗了,她不是認真的。”想到硯書以後會一個人孤苦,洛雪也無暇顧及禮儀了。
硯書打斷洛雪的話,“妹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我決定已經下了,只等王爺成全了。”
“姐姐,你以後往哪裡棲身呢?”
“四海爲家,我想去找屬於我的回憶,一個人沒有回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硯書走到書案前,從書籍下面抽出原本藏好的紙張,癱放在桌子上,“請王爺成全。”
洵陽仔細審視一番硯書,終於答應,“好,本王答應你。”寫好,放下筆。
硯書把休書疊好,裝入袖中。“洛雪,我有一副畫要送給你。”說着,硯書拿出一卷畫,遞給洛雪。
洛雪打開,上面是硯書的字體,工整娟秀的寫着: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在往下展開,卻是空白的。“姐姐……”
“我希望妹妹能在兩鬢斑白的時候,爲這兩句作畫。”硯書寓意深長的說。
洵陽走到洛雪身旁,“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好一個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你硯書,你當真要離開麼?沒有王府下人的侍候,你拖着病痛的身子,熬不下去,你也願意麼?你就當真要走?”
“硯書只是想趁着身子好些去完成一些心願。”硯書又道:“王爺,我希望洛雪能陪我吃完最後一頓飯。”
“好,我也要陪你一起吃。”洵陽痛快答應。
……
飯桌上,洵陽持碗豪飲,一碗接連一碗。硯書端起碗,本yu陪同,卻被洛雪攔下,“姐姐,身子要緊。”
硯書彎着黑目,搖着頭,“我沒事的,早就想嘗試了。”仰面一碗酒灌進肚子。
見勸說無效,洛雪也跟着端起酒杯。
……
金月如鉤,掛上天際。
洛雪和硯書並肩站在屋外。
“妹妹,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好好給這些梅樹鬆土了。”
洛雪悵然,“沒有關係,姐姐,你當真想好了?”
並沒有回答洛雪的提問,硯書看了眼倒在桌上的洵陽,眼底現出憐愛,“洛雪,你要好好珍惜眼前之人。”
“就算我去珍惜又如何呢?三個人一起喝酒,最先醉倒的竟是他!誰都知道他是有意灌醉自己。當他踏進屋子的時候,我就聞見他身上的酒氣。試問天底下還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叫他麻痹自己?定是他在宮中看見了一些能叫他傷心的事情了。”洛雪yao着嘴脣,隱藏着心痛。
“你是愛他的。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叫你不敢愛,但你這麼委屈自己又何苦呢?”
“姐姐,不說這個了。”洛雪逃避,“你就真的要走了?萬一疾病發作,身邊沒有人照應怎麼辦?”
“我相信我會遇見好心人的,妹妹若是惦念我,就默默爲我祈福,我亦會在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留下我對你們的祝願的。”硯書擡起洛雪的手,把另一隻手附到了上面,輕輕拍拍。
熟稔的動作,撞擊洛雪隱忍的情愫。曾經溫暖自己的動作,在此時卻是如此悲絕。眼底泛起點點晶瑩,無語相對。
“妹妹,天色不早了,差人扶王爺回洛水居吧,我已是被王爺休了的女子,王爺逗留在我這裡不好。”硯書決絕的打斷她們的悲緒。
“也好,天色已晚,洛雪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明日,洛雪幫姐姐收拾行裝。”
“等一下。”硯書叫住洛雪,“妹妹,你要給王爺一些時間。”說完,喊來僕役,命他們攙扶着王爺陪同洛雪離開頌梅軒。
望着他們漸漸消融在黑夜中的身影,硯書終於落淚,“洛雪,你們要幸福。洵陽,別再叫洛雪等了……”
早上,洛雪簡單的梳洗之後,就奔到頌梅軒。趕到時,已是人去樓空。硯書走了,沒有叫洛雪爲自己收拾包袱。屋子內,還如昨日模樣,只是少了一個能說會寫的女子,少了幾分濃烈藥味的點綴。
硯書姐姐,你爲什麼要走的這麼匆忙啊?洛雪閉上眼睛,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小姐,硯書夫人真的走了麼?”小喜一改往日活潑,聲音低沉的問。
“是呀,就這麼走了。”洛雪走出屋子,“小喜,你去找幾個下人,叫他們好好的把梅樹下面的土鬆鬆,待到冬天時,它們會開出燦爛的花的。”
那天,硯書離開的事情,成爲了不能改變的事實,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和這件事一同成爲事實的還有,可琴被冊封爲太子妃,冊封大典定於下月。
(親們,明天開始傳硯書外篇,喜歡的敬請期待,還有啊,不要被雷到哦)
番外篇 硯書1
一
悠長的河,淙淙的流淌,不知疲倦的唱着過往的歌。它唱:忘吧,忘吧,難道你還不忘?這便是忘川河了。每當岸上的駝鈴響起,它就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今世的歌。聲鈴和悅,不言成韻。聲是忘川河的聲,鈴是婆婆的鈴。
婆婆是橋邊的煮湯人,當有亡魂走過奈何橋時,她就會遞給他們一碗熬煮千年的陳湯,口中幽幽的碎念着: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那些鮮活的靈魂,或痛苦,或留戀,或順從接受,或心存不甘,在飲盡燙後,目光皆是單純的空洞,清澈見底,仿若不染世俗纖塵。
不忙的時候,婆婆會和我們說話,她說着,我們聽着,從不作出迴應。因爲我們是石頭,不會說話。婆婆說:六道中,生靈皆有一碗可以忘掉一切的湯,湯可以給他們洗去執念,從而獲得解tuo獲得新生。六道中,只有人的執念是最爲複雜的,他們經歷過七情六yu,心有眷戀,眷戀着俗塵中那些不能釋懷的情愫。他們中總有一些,在走過奈何橋時,是不願喝湯的。不願喝湯的人,唯有在忘川河中游曳千年,纔可以被准許帶着記憶走入六道輪迴。說到這時,婆婆無奈的笑了笑,道:何苦呢?
婆婆又說:那些被人認知爲不可遺忘的情感,其實不過是心底的一顆淚,看似堅不可摧,卻很難敵過時光變遷,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一樣。在忘川河中被無情的水洗滌千年,心底小心守護的執念,早融於潺潺的水中了,又怎麼還能再帶着它去歷經新的輪迴?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誰能從忘川河裡走出來的呢。
大概忘川的水就是斂聚起一顆又一顆執念的淚,才匯成悠悠的河的吧?
忘川河,潺潺的水,幽幽的聲,伴着隨風輕蕩的駝鈴,唱着勸慰靈魂的歌,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今生的歌。我們在歌聲中沉睡,亦在歌聲中醒來,一睡一浮沉,一醒一滄海。
不知道何時起,河岸邊多了一位女子,她素白的衣裙在風中飄搖,散着的青絲被風吹到腦後,露出一張bai皙的臉,那是一張俊秀絕美的臉,上面有一雙帶着靈性的眼,濃郁的睫毛一張一合好似栩栩飛舞的碟,美麗且嬌弱。我很好奇這樣一雙眼能不能望穿滄海?望穿世事無常?每當有亡靈經過,她就會睜大眼睛仔細辨認着每一個過往的靈魂的臉孔,生怕漏過什麼。也許她在等什麼人,可她等的那個人遲遲沒有出現。
不知道何時起,我成了她手中把玩的小石頭,她纖細的手指,摩挲在我粗糙的表面,每當有亡靈經過,我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緊張與彷徨。
駝鈴聲悠揚,婆婆端着湯,徐徐向她走來,發着蒼老沙啞的聲音,娓娓對她說: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孩子,你又何苦執着?
女子搖頭,我感到她的手在顫抖,羸弱的女子,你又何苦執念?我是一個頑石,怎能給你溫暖?
婆婆苦笑,目光凝聚在我身上,道:頑石啊,難道你動情了?何苦執念着收聚她的情感?
是的,我是一顆頑石,是一顆早想感受執念的頑石,透過女子的手,我能知道她在等一個男人,一個可以叫她放棄輪迴的男人。她總是默默的反覆吟念: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
在我成爲她手中把玩的小石頭時,我就在斂集着她的情愫,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男子可以叫她如此執着。好奇着並在腦海中勾勒起男子的模樣。
女子是聰慧的,她知道我懂得她的情感,於是,她會跟我說一些話,她說着,我聽着,因爲我只是頑石,不會說話的頑石。我能體會她的傷悲,而她能不能感受我所想的事情?在她用手把我凹凸不平的紋理磨捻的光滑時,能不能瞭解我想叫她解tuo卻又想要她得到幸福的矛盾心理?
她喜歡在地上寫一些字,而我是她手中的筆,我棱角分明的輪廓,被板結土地磨得渾yuan,我疼,可我心甘情願,每當她寫的時候,我就努力記住那些橫豎交錯的脈絡,記住她寫時的心情。我陪着她等了一個十年,她笑,安慰自己說:“他定是過的很快樂,無論怎樣我都要等着和他一同輪迴。他會來的。”她心甘情願的等,雖然沒有等來要等的人,卻從未萌生放棄的念頭,我沉浸在她的執着中,欣慰的笑,默默的對她說:別灰心,還有我陪着你。雖然這些話只有我能聽見。
又等了一個十年,她笑着,癡癡的說:“他會來的,我欠他的太多了,等等又何妨呢?”
孟婆的駝鈴,輕輕搖曳,發着悅耳的音,我笑女子癡,卻在希冀能見證他們的情比金堅,我篤信這份感情一定是堅不可摧,不會被望穿水消融的最美的情愫。我的內心複雜且矛盾。我憐惜女子,心疼着這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又堅強的女子。女子啊,你要知道只要你願意等,我便陪着你等。
又是一個十年,女子原本潤澤的臉,被吹拂忘川的風腐蝕得變得滄桑,在陌生的面孔裡找尋熟悉的身影成了她每天都會做的功課,卻也是每天都會令她失望的禍首。我絕望的想:女子呀,你又何苦招惹煩惱?飲盡那碗千年的湯,就可以解tuo。你病怏怏的身子還可以挺過多久?當然她聽不見我的勸說,因爲我是一顆石頭,不會說話。
我以爲我會繼續陪着她走過第四個十年,可女子羸弱的身子不能輕易的走完它了。女子終究還是倒了下去,終究還是沒有等來她要等的人。在她倒下的瞬間,她流淚了,晶瑩的淚滴落在我的身上,熾熱甚至是滾tang,裡面有她的不甘和無奈。癡情如女子。女子,我來幫你完成未了的心願吧!我是陪着你走過三十年的石頭,無生亦無死,只要男子來,我就會告訴他,你等了他三十年了。
我又成爲了一顆普通的石子,只是圓潤光滑,心底牢牢記着關於女子對愛的執念。我堅信我可以替女子完成她的心願,我在等,一直都在。
婆婆在不忙的時候,依舊會和我們說話,她說着,我們聽着,只是我的心會微微一顫。她布着皺紋的眼,滿含深意的看着我,她問:你還甘願做一顆頑石?拋掉那女子的過往,我能還你最初的模樣。我拒絕,我明白婆婆是懂得的。她問我:你想不想代替女子去等她心底的執念?我答應。於是我被化作了女子的模樣,卻不會說話。
每天,我都會學着女子的樣子,在地上寫着,她寫: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我只是在描繪她寫過的字。一遍一遍,不知疲倦,亦不被外界打擾,就算有亡魂從我身邊經過。我不知道女子要等的人的模樣,可我堅信只要我不停的寫,不叫字跡消失,總會有一個男子看得到的,他會停下來和我相認。
又是一個十年走過,我自己一個人伸着手指認真描繪着地上的字跡,走完了孤獨的十年。我寫: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我在心底念: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想象着自己用動聽的聲音念出它,可我終究不會說話,又如何告訴男子,有人等了他三十年?
“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一個顫抖的男聲幫我完成了心願。
我擡頭,一張滿是褶皺的臉,他那渾濁的眼睛裡淌着晶瑩的液體,他抓起我,瘋狂搖着:“不是說過不許等我的麼?爲什麼還要等?”
我伸出手指,抹掉他臉上的淚,放入口中,同樣的熾熱甚至是滾tang。我笑,我知道我等到了女子的執念。
“你爲什麼要等?”
我很想告訴他,我只想看看他的模樣,可我不會說話。
淙淙的忘川河水,唱着動聽的歌,它唱:過往的人,請你忘掉今生的歌。伴着駝鈴的旋律,輕輕唱着。
可憐的女子,我等到了你所想所盼的男子,你看見了麼?
男子說要和我一起去輪迴。我踟躕,我只是一顆石頭,哪裡有資格輪迴?
他說:輪迴後我們還會在相遇。我在下一世等你,下一世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償還你。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以爲我同意了,接過孟婆的湯,踏進了六道輪迴。而我只有莫名的哀傷。四十年的等待,僅僅只有片刻的相遇,辛酸的苦楚又豈是短暫相處能撫慰的?
婆婆嘆了口氣,頑石,你也去吧,帶着女子對他的癡愛去隨他輪迴,下一世你們還會再相遇,女子等了他三十年,我便要他等你三年。
我看着婆婆,第一次想流眼淚。
別看我了,你要記住,你的下一世全是因爲女子的癡念,你要憑着這份感覺在茫茫人海里找尋他,與他續寫前世情緣,能不能找到全看你的造化了。
(親們表急,我在改,我害怕雷到你們,所以一直都在思考怎麼樣纔能有一個合理化的過程)
番外篇 硯書2
二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車水馬龍,心裡總會莫名的涌現一股疲倦。我時常想:這一世我之所以存在,是因爲擁有女子的執念,她苦苦等待了三十年只等到了失望,我憐惜她,所以由石頭被點化cheng人,經歷了本不該妄想的輪迴,而這一切都是爲了成全她不應過早夭折的愛情。二十八年來,我在人海中苦苦尋覓,可要找一個活在別人記憶裡的人是多麼的難啊!
“好吃的來了。”於衍打斷我的思緒。他是我公司的同事,私下裡他尊稱我爲師父。
我放下思緒,微笑,“真不好意思,你又要陪我加班了。”
“是呀,又要陪你加班了,師父,以後能不能不那麼拼命啊?”於衍爲我遞來筷子,“全公司又不是你一個人,你幹什麼還要如此拼命啊?”
“有麼?”我反問,我又何嘗不想不去工作啊!可是,放下工作我就會想我要找的人在哪裡,多年的找尋無果已叫我身心乏累。試想下,我不過是一顆頑石,有幸承載了某個女子的情殤,又怎會再榮幸的獲得她的緣分?
“有啊,從我畢業來到這裡,就在幫着師父打打下手,你什麼樣,我這個做徒弟的能不知道?”
“呵呵,誰叫你攤上我這麼一個師父的呢?”我無奈的搖着頭,太陽穴卻是突突的疼。食yu被一掃而光,放下筷子,假裝不露痕跡,可蹙起的眉頭,卻不露聲se的出賣了我。
於衍放下筷子,“怎麼了?頭又疼了?”爲我倒了一杯水,開始碎碎念:“瞧你!沒有人要你做拼命三郎!”
還容不得我去辯解,小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婉詩,家裡忽然停電了。”
“還是我有先見之明,加班是對的,剛剛叫你加班你還不願意呢,現在好了吧,罰你回趟家又回來了。”順着小愛的話題說着,明面上是說給小愛的,可我卻希望於衍能聽出我的意思。我不可能告訴他,我加班就是爲了逃避,逃避失眠,逃避自己的使命。
“一定是上帝不願意要我和你這個工作狂住一起,才隔三差五的出狀況的。”小愛嘻嘻笑着。
我冤枉。沒錯,合租的公寓是隔三差五的出狀況,可都是因爲誰啊?誰總是想不起來關煤氣,引來熱心鄰居的敲門?誰總是接完電話不放好,以至於等不到電話?誰總是想不起來交水費,而總被停水?……
“咦,好吃的。”小愛這個貪吃鬼,一看見吃就像餓狼找到肥美的羊羔。她衝於衍嘿嘿笑着,“小帥哥,讓一讓,本姑娘要用膳了。”
每當聽見小愛喊自己小帥哥,於衍總是刷的一下臉就紅了,呆頭呆腦的定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做。
“小愛,你坐我這裡吧。”起身,本yu回去工作,不爭氣的身子卻開始搖晃,眼前一黑,後來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我這不爭氣的身子啊,沒有我想得一般結實。
醒來時,自己已經回到了公寓,口有些渴,起身倒了杯水。
“師父,你怎麼起來了?”於衍放下端着的碗,快步走到我身邊,攙扶起我來,好像我是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太太。
嘗試着甩開他的手,“我沒有事的,我還沒有老到七老八十啊。”
“不行!你就乖乖躺回chuang上吧!”於衍說時,又加重了些許力道。
拗不過他,只得回到chuang上,無奈着。於衍啊,我的好徒弟,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你呀,真是又可愛又可恨!”
“師父想不想見識下什麼叫可愛哦?”說着,他做出一個鬼臉。
我笑,發自內心,“說你胖你就喘!”
“師父,吃點東西。”於衍得意爲我舀起一勺粥,開始說教:“醫生說你是累的纔會暈倒的。早就說了別叫你這麼拼命,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吧,累出病了吧。老闆說要炒你魷魚,你終於可以光榮的下崗了。”
“呵呵。”沒有多餘的力氣和他辯解。
“你還笑啊?老闆真的要炒你魷魚!”於衍又重複了一遍。
“老闆要炒我魷魚也沒有炒你魷魚,你着急什麼?”
“我和師父一起被炒的啊。”於衍傻傻笑着,“師父是不是當真了?我騙你的!”
於衍啊,你就不能再裝的像點麼?還沒有說服別人,自己就先不打自招了。“小愛呢?”
“小愛姐好像出去約會了。”於衍往我嘴裡餵了最後一勺粥,認真的說:“師父,你好好睡吧,我只向老闆請了半天假,馬上就要回去上班了。工作上的事情就交給我吧。”恍惚間,我竟覺得他有了男人的擔當。
點點頭,睏意慢慢泛了上來。我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心裡想的全是要去哪裡找人。可笑的是,我連他的樣子都沒有記住。奔走在各個街頭,幻想會有一個男子衝着我走來,對我微笑。當然這只不過是我在癡人說夢。男子喝了婆婆的湯,怎麼會記得前世的過往?一剎那一滄海,想必此時的他已被時光磨礪得成熟幹練了吧?
在家調理了兩天,蒼白的面孔上才露血色,挑了件灰色衣裙。站在鏡子前,不知不覺發起呆來。女子啊,我擁有你的容顏,卻學不出你的神韻,我能讀爛古詩裡的情愫,卻讀不懂你的韻味,這樣的我還能不能幫你完成心願?說實話我好累。想着想着鼻子酸澀起來,閉上眼搖搖頭,告訴自己:一切又都回到了原位,堆積了兩天的工作還需要去處理!
高跟鞋在地板上碰撞出脆脆的聲響,我就是伴着這聲響走進公司的。同事們只是看了我一下,沒有任何慰問就又把jing力放到了工作上。早就預料到這樣的場面了,在這個分秒必爭的職場,給和自己搶飯碗的人安慰無疑是對自己的殘忍。
“哈,婉詩,你來了哦。”小愛抱着文件,跑了過來。
“師父,你怎麼來上班了?”於衍責備的問。
“婉詩,你不知道哦,你沒有來的這兩天,小帥哥可是忙壞了。到底還是婉詩啊,收了個好徒弟!”
我看了眼於衍,和猜測的一樣,他的臉又紅成了蘋果。
大概是小愛的聲音過大,引來了老闆,她朝門外走,經過我們身邊甩下話:“也不知道生的什麼病,居然要恢復兩天。還有你們倆,不用工作麼!”
“師父是……”
我攔住於衍。目送着老闆離開。在老闆的眼中只有工作纔是討巧的唯一途徑,歇班是不可原諒的事情。
一切又都回到原來的軌道。我又開始忙碌在工作和找人之間。在心灰意冷時,會選擇偶爾加一個班。每當加班,於衍就會陪着我。我欣慰,能有一個好徒弟。這也成爲了小愛經常跟我抱怨的理由,她總是問我,什麼時候公司纔會招人啊?什麼時候也能收一個乖巧的好徒弟呢?
這些都問我?貌似該去問老闆!不過就算你收到乖巧的徒弟,也沒有功夫教他什麼,你天天忙碌約會,怎麼會有功夫呢?我在心裡默默的說,卻只是對小愛微笑。偶爾我也會問她,有沒有遇見成熟型男人?
她壞壞的笑着問我,是不是想找個伴了?不免惹來一頓“奚落”。小愛倒是樂此不疲的開始給我張羅各種相親約會,於是我的生活又多了一項忙碌。每天,我會在各種約會收穫的失望後,繼續在人羣中找着苦苦尋覓的人,收穫着叫我心寒的失望。
嚴重缺乏休息的我,太陽穴越發囂張的疼。工作接連出錯,小愛總是笑話我,是不是在想昨晚約會的人?昨天你們都聊什麼了,回來的那麼晚?
我yu哭無淚,當然也不能告訴小愛,我喝了半宿的西北風。
還好每一次的出錯,都會有於衍幫我解圍,他總是第一時間提醒我,哪裡出了紕漏。一邊提醒,一邊關切的勸我要多多休息纔是。
又是一次小愛安排的約會,還沒有下班,她就開始催促我趕快收拾東西,說勸無效,便自行抓起桌上的東西往我包裡塞着。塞完,拉着我向外跑,並囑咐於衍叫他幫我收拾殘局。
這次被小愛描繪的天花亂墜的約會,依舊勾不起我的興趣,我沒有心底的悸動,儘管約會的男子成熟穩重。我想,就算我面對的是我要找的人,也未必會有感覺吧?我只是一個替代品,能替代女子的模樣,也能替代她去找人,唯不能替代她對他的愛……
結束了約會,突然覺得倦了,我想放棄了,不想再去找了。瞬間體會到了那癡等三十年的女子的心態,竟是這樣蒼涼。寒風瑟瑟的秋天,我也如同枯槁的落葉,很想找尋一個溫暖的懷抱,而溫暖我的只有騰着嫋嫋霧氣的咖啡。看着約會告吹而離開的男子的背影,我笑,笑到眼淚模糊。
“師父,你怎麼在這裡?”是於衍的聲音。
趕忙擦掉眼淚,扯起一道微笑,“你怎麼在這裡?”
於衍看看我,看看遠去的男子,不可避免的誤會了,“師父不哭,雖然師父二十八歲了,但是不需要相親的。”他做到我的對面,“師父跟我zuo。”說着,他在玻璃上呵氣,呵出一層白霧,用食指畫出一個桃心,“只要畫一個心,寫下自己的名字,月老就會看見,然後就會有大朵大朵的桃花降臨了!”
“幼稚。”內心卻有濃濃暖意涌現,還有什麼比在無助的時候得到安慰更感動的呢?
“師父照做哦!”
湊到窗戶前,做着剛剛所學的幼稚動作,好像不經事的孩子篤信願望一定會實現,單純無雜念,“好了。”
“師父的桃花馬上就要到了。”
“好幼稚,如果能成真,爲什麼你還是單身?”
於衍嘻嘻的笑,“其實,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畫呢。哈!師父,我送你回家吧。”
我哭笑不得,起身,瞥見剛剛的傑作,發現玻璃上的兩個名字在心形塗鴉的襯托下多了幾分曖昧。假如我爲自己活,也許早已是他的女朋友了吧?
“師父,你傻笑什麼呢?”
“哦,沒什麼。”
……
回到家時,小愛也在,我告訴她,以後不用再爲了物色人選了。她先是驚異的看着我,然後微笑,蹦蹦噠噠的拿出酒,揚言要爲我慶祝。我答允,我也要爲我慶祝,從此以後,我要爲我自己活,不再找尋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出現的人了。
那夜,小愛醉了,她問我,她很差勁麼?爲什麼於衍對她無動於衷?
在那一刻我才知道小愛喜歡的是於衍,這個消息,不但叫我大大的吃了一驚,也叫我的心疼痛起來。
她開始哭,嘴裡含糊的說:“如果三年前我把這個徒弟收下來,現在會不會很幸福?”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選擇只在一念之間。驀地,心疼起小愛,這個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女孩,心底也會有這樣一番別樣的風情。
於衍在我心中的分量還是很重的吧?走到窗戶前,用力的呵起一層白霧,卻只寫出了: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我還是無法正視自己,也不配擁有自己的幸福,我的存在只是爲了找尋女子深愛的男人。
此刻的小愛已經睡着,我認真的對她說:“小愛,我來幫你完成心願。”很多年以前,我也很想對那個女子說同樣的話,只可惜當時我不會說話。
現在的心痛,恐怕就是婆婆爲了懲罰我忘記了自己使命而故意安排的吧?婆婆,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不會再一意孤行了。
我,小愛,於衍,因爲小愛醉酒後吐露的心事,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我開始找各種理由製造於衍和小愛接觸的機會,在一個月後,小愛開心的告訴我,要和於衍出去玩了。樣子好像小孩找到美味的糖果。我送去祝福,心跳卻短暫的搶了一拍,頭又開始疼了,看來我這養成的失眠是很難一下子調整過來的了。
三個月後,於衍因工作努力得到老闆嘉獎,而我這個師父,竟因搞錯一個數字受盡老闆白眼,想想真是慚愧。那一個月,老闆見縫插針的找尋時機挑我不是,終於我還是不能忍受,遞上了辭呈。老闆看都沒看一眼答應,有些難以接受,多年來的奮鬥連句挽留都沒有換到,或許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心痛。默默的離開工作多年的崗位,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只爲了那少得可憐的尊嚴。
在家呆了一個星期,於衍跑來找我,問我爲什麼不去上班。
我答,辭了工作。
他憤憤的爲我抱着不平,小孩子氣的說也要辭職。
我阻攔,眼眶裡溢出眼淚,突如其來的感動,如果再在公司打拼幾年,他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無事可做的我,好像成了保姆,在家洗衣做飯,然後等小愛回家,不,是等小愛和於衍一起回家。看樣子他們是進展的順利。飯桌上,他們興致勃勃的談論工作上發生的事情,而我卻插不上話,難免落寞起來。
於衍心思細膩,爲我搬來了他積存的書,並標上日期,告訴我,今天看一本,明天看一本,厚的可以看兩天,一共可以看到聖誕節。
我狂暈。表面接受,可我哪裡有心情看些書呢?可愛的徒弟,你太高估師父的調節的能力了。
日子在無聊中一天一天的度過。冬天也已走到一半。聖誕節的鐘聲愉悅響起,小愛說有約會不能陪我了,我就成爲了被甩單的可憐人。
空曠的屋子,毫無生氣,卻意外的接到以前相親時遇見的男人的電話。一個節日,不溫不火的走了過去。然後一個冬天也這樣不溫不火的走了過去。三月,傳來了小愛和於衍即將結婚的消息,小愛咧着嘴遞給我請帖,我祝福,言不由衷的祝福。心裡生出幾分悲痛,殘留在我身上的女子的執念你是不是想起那個眷戀的男子了?
想起於衍存放在我這裡的書籍,既然沒有心情看,倒不如還回去,整理的時候,意外看見夾在書中的字條,上面寫着:師父,今天是12月9日,你應該看到這本書了吧?師父,過了今天,我可就要陪着你開始度過第四個年頭了。師父,陪我過聖誕節吧。
我放好紙條,傻徒弟,你還是太小,計算這些無聊的事情,很有意思麼?
把書還給於衍時,他問我,書都看完了?
草草的應付一句,看完了。生怕說出什麼,惹起他小孩子的脾氣。
再次見到於衍時,是在他和小愛的婚禮上,我以爲這次我能由衷的送上我的祝福,可是當司儀問於衍,願不願意娶新娘時,我的心抽搐起來。
“新娘想對新郎說什麼?”司儀問小愛。
小愛低下頭,又擡起頭,“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你就是我苦苦找尋多年的依靠,記住這輩子你欠我的……”
什麼?當小愛無意看見我寫的詩句時,還說這話酸的掉渣,現在居然會變成她的海誓山盟?
“新郎呢?要不要做出迴應?”
“感謝你對我說出這句話,叫我帶着對前世的殘念找到了你,否則我們可能真的就錯過了……”
再也聽不下去了,匆匆離開婚禮現場。拿出被折成飛機的請帖,一邊展開,一邊想:是世界耍了我們,還是我們耍了自己?原來三年等待的涵義不一定是相認後纔有的。於衍,原來是你……一行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
一個人遊zou在街角,眼淚撲撲的掉落,才明白苦苦找尋的人,真的會在不經意間與我相遇,只是認出他時,已經晚了。
窩在被子裡,身ti仍不自覺的顫抖,很冷,這是小愛嫁出去後的第五個白天,屋子裡冰冷得毫無生氣。我想不通小愛爲什麼要以這樣一句話作爲他們的誓言,這句話應該是我的,不,應該是女子的!
電話響起,極不情願的接起,是於衍的,他很開心的對我說:“師父,你看見了沒?我找到我的姻緣了。”
“就因爲她對你說: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我淚眼婆娑,極力剋制着聲音的顫抖。
“師父不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意義哦,嘿嘿。”於衍傻傻的笑着,電話裡傳來小愛的聲音,“於衍,幫我買醬油去吧。”
“好的,師父,你要加油哦,我去買醬油了。要不要和小愛說話?”
我還沒有開口,於衍就已經把電話交給了小愛。
“婉詩,那天婚禮上你怎麼突然走了?”小愛關切的問。
“我有點不舒服,就先回去了。”胡亂編出一個理由。
“是心痛了麼?”小愛問。
“臭丫頭說什麼呢?!對了,你怎麼盜用我寫的那句很酸的詩呢?”我裝出八卦的樣子問。
“婉詩,你別跟我裝,你心痛了對吧?其實我不愛於衍,但是我討厭你比我幸福,所以我就對你說我喜歡他,那次我醉酒是裝的,當時我沒有想到過於衍會在你心中佔那麼大的分量,可是看到你猶豫了,我知道我得逞了。”
“你說什麼呢,丫頭?”我不敢相信。
“婉詩,你知道嗎,你反覆默唸的詩句,倒是幫我成功的從你手中奪走了於衍,那天我把它打在電腦上,恰巧被他看見,於是我們的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雖然我不愛他,但是我知道我贏了,因爲你不再會擁有自己的幸福了。你愛於衍不是麼?”
“爲什麼?”
“婉詩,我們一起在公司上班,幹同樣的工作,我比你還努力,但是老闆誇的是你不是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在公司低你一等,在家還要看你那張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臉。”
從來沒有想過看似大大咧咧的小愛會說出如此的話,“小愛……我……”
“你現在心痛麼?我就是要你心痛。要你嚐嚐自己本該擁有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滋味。還有,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打擾我和於衍的生活了,再見!”
咣的一聲,電話開始嘟嘟的唱着忙音。我抓着xiong口,極盡艱難的問着自己:疼麼?
搖搖頭,展開一抹釋然的微笑。肚子有些餓,冰箱裡只剩下泡麪。煮上水,靜靜等待,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凌亂,理不清和小愛之間的關係,也理不清自己苦苦尋覓的人身在何方。不過現在也理清了,換來一陣疼痛。頭又開始疼了,只想睡覺,也許睡一覺就會好了。
……
聽,外面有人在敲門,不知道又是哪個熱心的鄰居在大聲的喊:煤氣,煤氣!
終於明白,原來小愛是怎麼的狀況下才會變得粗心大意的了。可是我卻沒有她幸運了……睡吧。也許我會回到忘川河畔,繼續做一顆冥頑不靈的石頭。
(明天傳硯書外篇最後一部分,(*^__^*) 嘻嘻……)
番外篇 硯書3
三
我以爲我會睡死過去,待我被xiong口的劇痛驚醒時,才知道自己還有血還有肉。我這是在哪裡?周圍景象皆是陌生的。
“硯書,你醒了?”一位身穿黃se古裙的女子哭着對我說,“你嚇死我了。”
“你是誰?”
“你怎麼了?硯書?我是素棋啊!”
我搖頭,xiong口疼痛肆虐。“咳咳……”誰是硯書?我麼?我的名字叫婉詩。
“你不會忘記我是誰了吧?”這個自稱是素棋的女子滿臉焦急,她站起身子,拉起身後的留着長長鬍須的老者,硬性把他拽到我面前,“快,快給她看看,她怎麼了!”
老者拉起我的手,號脈。良久,纔開口,“六夫人怕是失去記憶了。”
什麼?我不敢相信。不對啊,我記得小愛,記得於衍,記得他們結婚了。想到這裡,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硯書,你別哭,別難過。會好的。”說着,素棋也掉下眼淚。
伸出手,擦掉她的淚,“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豫王府,你我一樣都是王爺的妾室……”
難道我回到了古代?我苦笑,本該是一顆頑石,經歷了一世爲人的艱辛,以爲會回到忘川河畔,誰知道會穿回古代?
坐在盛滿熱水的黑木包金的大木桶裡,任思緒隨着氤氳霧氣慢慢飄蕩,xiong口還隱隱作痛。素棋告訴我,我從馬上墜落,昏迷了五天五夜。直到現在我還難以相信自己還活着,而且活在了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也罷,也罷,這一世,我叫硯書,就叫我代替硯書爲自己好好活着吧。忘川河幽幽的音,繚繞在我的腦海,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過往的歌……
對自己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硯書,豫王府的六夫人。只是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所謂的六夫人不過是空頭稱謂。
素棋告訴我,我們都不過是陪嫁來的,陪着蠻夷的小公主耶律逐凌一同嫁過來的,一共四個人,但唯有可琴的命運與我們不同。
我好奇可琴的命運爲何與我們不同,總想去一睹她的芳容,但不爭氣的身子不遂我願。看來就算是穿越,我依舊擺tuo不了病痛的折磨,素棋告訴我,我墜馬了,並被馬蹄踩踏,纔會變成這樣的。半年來,我就一直都是保持着平躺着的姿態度過的,很多時候,我會昏睡好多天,也會做一些夢,夢裡有小愛的冷絕,還有於衍的單純。我時常從夢境中哭醒,素棋總會緊張的問我夢見了什麼,我搖頭,沒有告訴她我夢見了我的過往。於衍,假如我遇見古代的你,我定會牢牢的抓住你的手,絕不放開。
滿屋的藥氣,使很多人都畏懼來我房間。素棋總會抽空過來,當然是帶着她的棋盤。我不介意用下棋來打發無聊時間,倒是素棋每每輸了,就會賴皮的耍着小性子。
遇見可琴的時候,是在王爺爲太子而設的慶功宴上,她撫琴,絕美的容顏上夾着幾分別樣情緒。
素棋在我身邊,笑着小聲說道:“你瞧,可琴還總是時不時的偷偷看王爺呢。”
我望去,果然如此,好奇的順着她的目光找尋王爺的身影。才知道原來是他。鼻子止不住的酸澀起來,默默閉上眼睛,於衍,那是一張和於衍一樣的臉。此刻,我又遇見了他,可他身邊早已多了一位紅顏……
“是不是又疼了?”素棋關切的問。
“疼什麼疼?不過就是從馬上摔下來了而已,在這裡表演給誰看啊!”說話的是逐凌,聲音不大,卻字字鋒利。
“你摔一個試試!”素棋反駁。
“憐畫假如你摔下去會不會像她這樣?”逐凌把話甩給憐畫。
憐畫低下頭,不語。
“咳咳。”兩聲乾咳聲澆熄爭吵的苗頭,看過去,才發現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儀態端莊的女子,後來素棋告訴我,這位便是五王妃蘇汀凝了。和我們一樣都不受寵。
於衍,我遇見了你的前世,是機緣安排,現在,我不想再放棄你了。我以爲我最大的障礙會是可琴,可是我錯了,那次宴席之後,太子揚言要王爺拱手讓出可琴,於是可琴就跟隨着太子離開了豫王府。我看到於衍,不,是王爺臉上隱忍的傷痛,卻想不通他爲何要讓出心愛的女人。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更好的去接近我的幸福了。即使此刻,我不再擁有美麗得叫人難以忘記的容顏。
拖着一副多病的身子,在諾大的王府裡想要接近王爺,比想象的要難的多,每每yu走出頌梅軒,不是舊疾復發,就是被素棋硬性的拉了回去。縱使心中無奈萬千,可又能怎樣?好在王爺身邊沒有再出現另一個可琴。索性我也清閒起來。偶爾和素棋下下棋,偶爾給憐畫題題詞,順便了解下我不知道的事情。日子一晃就走過臘月。
一日,素棋神秘兮兮的對我分享她打聽來的趣事。“硯書,你猜我打聽來什麼了?”
“什麼?”
“惜月公主死了。”
我臆測:“病死的吧?早就傳聞惜月公主身ti不好,太子爺把她放在自己府上好生照料。生死自有天數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被這病痛的身ti拖累死的。”
“你把太子爺想象的太仁慈了,外面風言風語的說惜月公主是被太子爺強行攬進太子府的,後來被逼瘋了。”
“兄妹間怎麼會發生如此殘忍的事情?素棋,你可不要憑空捏造啊。”
“信不信由你,他們傳聞,太子爺把惜月公主的手筋腳筋全挑斷了,惜月公主就被活活疼死了,在她死後,太子爺就叫下人把她的屍身扔到了野外。轉天一想這樣不妥,就命下人去找回來。你猜怎樣?”
我依舊不信。“怎樣?”
“惜月公主的屍體沒有了。所以皇陵裡的是座空墳。”
“素棋,這種荒唐的事情你也信?”
“我堅信無風不起浪。”
關於太子爺的種種,多多少少我或有耳聞。既然如此can暴,可琴離開的時候,臉上爲何寫着的是平靜?她爲什麼不反抗?難道說在她的思想裡“女子卑微”已經根深蒂固了?
……
初春,萬物萌動,而我已經發芽的情根卻被摧折,居然叫我遇見了曾經相陪三十年的女子,今生她叫洛雪,楊洛雪,是王爺新娶的七夫人。
認出她時,是在新婚轉天的早膳上,本來我可以不用出席的,但不出席又怎知她的存在?王爺叫她坐在了閒置半年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原來是可琴的,足見洛雪在他心中的地位。我暗殤,自己不過是一個替身,怎麼會有和她等同的待遇?王爺直白的行爲語言,氣走了逐凌,同時,我也看見了汀凝眼中泛起的漣漪,她嘔吐,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兒在作祟?總之,她得逞了,王爺用關切迴應她。我幻想,如果我舊疾發作,會不會也能換來安慰?
身旁的洛雪放下碗筷,垂下眼簾。幾分神傷的模樣,楚楚可憐。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這一世我可以說話,我想告訴你,我能守護你,可話梗在喉,吐出來的卻是“可吃飽了?”我也想要王爺的愛,女子,你能讓給我麼?
她對我展顏一笑,很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後來,王爺要汀凝分一些事情給洛雪做,早膳上剛剛好轉的氣氛又陷入了緊張。洛雪,我來幫你吧。我對自己的自私懷有愧疚,裝模作樣的乾咳,誰知扯起xiong口的劇烈陣痛,幾乎yu死。那次早膳之後,王爺就下令取消一起用膳的習慣。我想是怕再出現妃子爭寵的場面吧?而我的差點疼死沒有換來王爺絲毫的關切。一個是記憶裡熱心的於衍,一個是眼前的冷心王爺,同一張臉孔,熟悉卻也疏離……
“硯書姐姐,我來看你了。”洛雪的聲音打斷我的惆悵。她帶着點心來看我。友善的詢問我,早膳吃沒吃好。我看着她,內疚大過於感動。有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出現,是有十個硯書也媲美不了的。硯書,你恨不恨一個叫婉詩的人佔用你的軀殼,試圖把你變成一個搶人夫君的惡婦?
我在心底笑,笑自己癡心妄想的貪念。透過洛雪的臉,忽然看見奈何橋畔苦等三十載春秋的嬌柔女子,她癡心,她堅韌,她鍥而不捨。婉詩,就算你能短暫的搶過來,又如何呢?你能像女子一樣等待三十年?婆婆,是不是我的這一世是你巧意編排?爲的是叫我目睹他們的地老天荒,叫我心死,放下執念重新做回沒有棱角的石頭?我默默告誡自己:硯書,你看到了吧,你見證的不過是一場令你撕心裂肺的情殤,你的存在是爲了成全洛雪和王爺,你該放下不屬於你的東西了。
我努力的壓抑內心的躁動,在遇見王爺時。我心愛的王爺,爲何洛雪要對你退避三舍?洛雪,你怎麼了?我努力的小心的勸說洛雪拋開心底的枷鎖全心去愛,在看見洛雪彷徨時,同是也在承受撕心的痛楚。而我也會悄悄的問自己,後不後悔去做這些?
我希冀我能幫助洛雪,幫助她去成全她的愛情。在我還是一個石頭的時候就希冀。現在我仍希冀,可不同的是我也愛着她該愛的男人……
在洛雪嫁進王府的兩三個月內接連發生很多事情,有聽竹軒失火,洛雪被關進暗牢,逐凌被殺……但卻叫他們的心慢慢向着一起靠攏。我欣喜卻也心痛。終於悟懂:有緣分的人,是不需要外人撮合的。硯書,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也許離開是唯一的選擇。王府中只剩下一個王妃,誰還能阻礙洛雪去愛呢?走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上我最後的祝福,那個曾屬於他們的故事: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
洛雪,你要幸福。你有你們的“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而我只帶走洵陽的一紙休書。至於你的執念,大概會成爲我思念洵陽時的理由吧?我走了,洛雪,還有洵陽,再見。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默默爲你們祈禱,我想那個在忘川河畔惹人憐愛的女子不會再出現了。而我許會做回一顆普通的石頭吧……
(硯書外篇完,明天開始傳正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