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三 秦惠王千古奇症

三 秦惠王千古奇症

張儀回到府中,已經三更時分,無意入睡,信步遊蕩到池邊石亭下。

擡頭一看,一個白色身影正站在石亭之中,不是嬴華卻是何人?張儀走過去笑道:“夜半時分,形影相弔,倒是別有風韻。”攬住了男裝麗人的身軀。嬴華笑着掙脫:“誰個形影相弔?你纔是!”張儀笑道:“等我麼?”嬴華嬌嗔道:“等你做甚?不許人家有心事麼?”張儀拉了嬴華坐在自己身邊:“如何?見到王兄了?”嬴華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張儀笑道:“有甚動靜?也見到太子了?”嬴華嫣然一笑:“你不是能事麼?猜猜。”女兒嬌態十足,與平日的灑脫英風大是不同,一時分外動人。張儀怦然心動,猛然結結實實地摟住嬴華,在她耳邊笑道:“教你嫁給我?是麼?”嬴華咯咯笑着,一句話沒說軟倒在張儀懷裡。

張儀雄心大起,一把剝扯去了嬴華的男兒長衫,顯出了一身滑手的紅色錦緞小衣。月光之下,赤裸裸的嬴華被放倒在石案上,潔白豐盈的身軀晶瑩生光鮮紅欲滴。烏黑的秀髮上一頂男兒高冠,平添了幾分奇異的媚色。張儀也是第一次在明月之下品嚐麗人,微風習習,體香津津,玉體毫髮皆見,比起吹滅燈燭大不相同,更是覺得美不勝收,竟一氣猛勇了半個時辰,兀自興猶未盡……

嬴華閉着眼睛癱了好一陣,方纔紅着臉裹着衣服坐了起來,打量着張儀笑道:“世上可有這般丞相,未婚先亂,風流非禮!”張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風流,丞相何敢裹足不前?”嬴華一陣咯咯笑聲,伸手飛快地在張儀臉上摑了一個清脆的巴掌:“呸!本公主從來不是淑女,是你的剋星。”張儀摟住了嬴華赤裸的身子笑道:“我天生皮厚,耐克,願如何克都由得你。”嬴華伸出赤裸的雙臂攬住了張儀脖子,悄聲笑道:“你這無賴勁兒,當真可愛,若像蘇秦那般正經八百,纔沒氣力。”張儀不禁哈哈大笑:“噫!你卻如何曉得蘇秦沒氣力?果真不是淑女……”嬴華一急,猛然用長衫包住了張儀的頭:“夜半時分,公雞打鳴麼,恁般大聲?”張儀愈發笑不可遏,咳嗽着撕扯開長衫,搖頭晃腦道:“公雞打鳴,職責所在,何罪之有也?”逗得嬴華又咯咯笑了起來,聲音比張儀還響亮。

笑鬧一陣,嬴華才說起了進宮情景,張儀越聽臉色越沉。

嬴華是嬴虔的小女兒,秦惠王的堂妹,又是行人兼掌黑冰臺,一等一的王族公主加機密幹員,任何時候晉見秦惠王都無須通報。誰知這次卻大不一樣,剛剛過了王宮正殿,便被一個老內侍攔住,說是要稟報秦王允准方可。嬴華頓時沉下臉來,大袖一揮,徑直走了進去。老內侍不敢攔截,連忙一溜碎步跑開了。將近秦惠王書房,長史甘茂從書房旁邊的小門匆匆迎來,遙遙一個長躬道:“行人且請止步,我王今日不適,不能見臣理事。”嬴華眉毛一挑道:“甘茂大人,王兄有病,我更得探望。”甘茂沉着臉道:“行人是公主,如何不知法度?”嬴華頓時氣惱,冷笑道:“既知我是公主,你便讓開。”甘茂卻梗着脖子道:“身爲長史,職責所在,敢請公主退下。”嬴華幾曾受過如此怠慢,怒火躥起,擡手狠狠打了甘茂一個響亮的耳光。

甘茂大叫一聲:“來人!給我拿下!”一排武士鏘鏘跑過來圍住了嬴華,卻面面相覷不敢動手。嬴華正要發作大鬧,卻聽得大書房裡一聲嘶啞的叫聲:“是華妹麼?別理會他們,進來。”嬴華黑着臉哼了一聲,一甩大袖徑直進了書房。甘茂卻愣怔在那裡,大是尷尬。

進得書房,嬴華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幾何時,壯健沉穩的王兄,竟然變成了半躺在坐榻上的一個白髮蒼蒼的枯瘦老人!

“王兄!你……你如何變成了這般模樣?”嬴華一陣哽咽,撲上去抱住了秦惠王。

秦惠王慈愛地拍拍嬴華的肩膀:“小妹,坐在這,聽我說。我是剛剛醒過來的,你來得正是時候。”嬴華哽咽着跪坐在坐榻前,望着蒼老的秦惠王止不住地淚眼婆娑,及至秦惠王斷斷續續地說完,嬴華的雙眼只有警覺閃爍的光芒了。

大半年前,巴蜀捷報傳入咸陽。秦惠王高興異常,大宴羣臣,自己也酩酊大醉,一番吐瀉,直睡了三日方纔醒轉。奇怪的是,秦惠王醒來後見榻前站着兩個大臣,覺得眼熟之極,卻硬是想不起他們的名字,只顫巍巍地指着他們,臉漲得通紅,卻說不出話來。一個黑胖子高聲道:“臣,樗裡疾、甘茂。我王沉睡三日了。”秦惠王明白過來,心下一鬆,一切又都想了起來。

從此,秦惠王自覺得了一種怪病:經常莫名其妙地覺得頭頂“鑽風”。此時一陣混沌,必是忘人忘事。有一次,竟連形影相隨的老內侍也想不起來了。幾次之後,秦惠王大是惶恐,將實情秘密說給了最高明的一個老太醫。一番望聞問切後,老太醫閉目搖頭,說此病無名無藥,只可求助於“方士”。

秦惠王笑道:“老太醫莫非也混沌了?那‘方士’是周天子的獄訟秋官,洛陽倒是還有。只是,這‘方士’如何通曉醫術?”老太醫連連搖頭:“王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所說方士,不是秋官方士,是如今興起在燕齊海濱的一等異人。此等異人自稱通得天地鬼神,驅得妖邪怪病,又能延年益壽。老朽雖對方士不齒,然自知不能醫我王頭風怪疾,也是無治亂投醫,唯願我王三思。”

秦惠王素來不信邪術,見老太醫無法可治,便到太廟祭祖祈禱,並請大巫師以最古老的鑽龜之法佔卜一卦。誰知卦紋之意竟只有八個字:“幽微不顯,天地始終。”饒是大巫師反覆揣摩龜甲紋路,也解不出是吉是兇。秦惠王長嘆一聲作罷,便聽天由命了。從此,這怪病便成了折磨秦惠王的鬼魅。秦惠王心志強毅,立下了一條宮法:他但有混沌嗜睡之狀,長史護衛須禁絕朝臣入宮,直至他清醒過來,親自解除禁令。日復一日,鑽風怪症發作得漸漸頻繁,強壯沉穩的秦惠王飽受折磨,倏忽間變成了一個枯瘦如柴的白髮老人。

嬴華心頭怦怦直跳,卻又無法撫慰這位王兄。思忖一陣,嬴華問:“大哥,你這陣能清醒得幾多時辰?”秦惠王喘息着笑道:“有事你便說,天黑前大體無妨。”嬴華靜下心來,先大體說了與張儀出使山東的情景與各國變法進展,秦惠王笑道:“這些事有丞相在,我不擔心。對了,丞相爲何不來見我?”嬴華道:“他在修書,準備明日進宮。”秦惠王低聲道:“明日午時後,暮色前,記準了。”

嬴華點點頭,說起了今日校軍場大慶典的盛況,很爲太子的威猛高興,並向王兄道賀。秦惠王卻聽得皺起了眉頭,臉色陰沉了下來,良久沉默,突然嘶啞着聲音道:“華妹,你當儘快與張儀成婚。張儀,必須成爲王族大臣。”

嬴華進宮,本來也是想請準這件大事的,不想此時被王兄突然當做國政棋子敲下,心中有些不悅,但是看秦惠王寒霜般的肅殺臉色,便笑道:“王兄有命,小妹自當遵從。”秦惠王低聲道:“小妹在心:非我清醒面命,黑冰臺不奉任何王令。”嬴華不禁打了個寒戰,低聲應道:“小妹明白,斷無差錯。”秦惠王又低聲道:“我明日要搬出咸陽宮,教張儀到這個地方來。”說着從懷中摸出了一方竹板遞給嬴華:“你走,我要趁着清醒,多想幾件事。”

……

月光下,張儀端詳着掌中竹板上那隻展翅欲飛的蒼鷹,心中思潮翻滾,不能自已。看來,上將軍司馬錯對秦惠王的驟然怪病還一無所知。這隻有一個可能:司馬錯班師以來,從未晉見秦惠王;上將軍班師不入宮,也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奉了王命君書。若秦王清醒,斷無不召上將軍入宮之理。如此說來,有人矯書?心念一閃,張儀一個激靈!能在法度森嚴的秦國與權謀深沉的秦惠王面前矯書行事者,絕非尋常人物。如此匪夷所思,能是誰?

想着想着,張儀的牙齒咬出咔咔聲響:“小妹,走!”

“瘋了!”嬴華甩開張儀的手笑道,“光着身子走啊,衣服都不穿了?”

張儀二話不說,將自己的長袍脫下來包住嬴華,又在嬴華腰間勒了一條大帶:“走。去見司馬錯,此時不能少了他!”嬴華咯咯笑道:“此等秘事你不行,毛手毛腳,聽我。”說罷一閃身不見了蹤影,倏忽之間,又笑吟吟轉來,已經是一身黑色勁裝,又利落地剝下張儀的高冠內袍,給他也換上了一身黑色短衣,還套上了一個黑布面罩。張儀笑道:“公事公行,大門出入,你這行盜一般,反是容易出事。”嬴華笑道:“你倒是大道,目下連王街都出不去。密謀者必有三隻眼,懂麼?”張儀不再辯駁,笑道:“我不會飛行術,就這般出門麼?”嬴華道:“別說話,跟我來。”說着身子一個旋轉,腳下一塊大石隆隆移動,一個洞口赫然現出。張儀驚訝得咋舌:“噫!如何這裡竟有地道?!”嬴華道:“回頭再說,來。”拉着張儀下了洞口,地面大石又隆隆合上。

片刻之後,兩人冒出地面。張儀一看,竟是一片園林草地。嬴華悄聲道:“這是司馬錯後園。”張儀心中更是驚訝,口中卻不再說話,只是隨着嬴華在樹影間疾走不停。到得庭院,嬴華一伸手攬住張儀,躍上了屋頂,兩三個起落,到了庭院正中的燈光位置,正是司馬錯書房之外。嬴華在張儀耳邊悄聲道:“你進去說話,我在外邊守着,天亮前得走。”說罷在張儀身上一陣擺弄,張儀的黑色短布衣竟神奇地變成了一件黑色長袍,與平日灑脫的張儀一般無二。

張儀走進了書房,樹影裡的嬴華聽見了司馬錯驚訝的笑聲。直到城樓刁斗打響了五更末刻的最黑暗時分,張儀才走了出來。嬴華二話沒說,拉起張儀飛出庭院,下了地道,天空露出魚肚白色時,兩人恰恰回到府中。看看在洞中蹭的一身泥土與一臉污垢,嬴華笑得前仰後合。

張儀板起臉道:“一整夜瘋姑子也似,就知道笑,有甚好笑?”

“丞相鑽地

洞,灰頭土臉,不可笑麼?”

張儀在銅鏡前看了一眼,不禁也笑了:“你倒是說說,這條地道是誰開的?”

緋雲早已經起來,一邊驚訝地笑話着兩個狼狽疲憊的夜行人,一邊打來熱水教兩人洗臉。嬴華用熱騰騰的面巾擦着臉道:“當年咸陽築城,是商君與墨家工師總謀劃。咸陽宮與各家股肱大臣的府邸,都有地道相連。怕的是一旦有陷城大戰,君臣間不好聯絡。遷都咸陽後,商君收復了河西,秦國形勢大變,這些地道便沒有公開,只是將地道圖保存在了王室書房。謀立黑冰臺時,王兄將地道圖交給了我,爲的是秘密傳遞消息。可惜我除了當初探路,還從來沒有用過,今日也是第一遭。”

“如此說來,也必有地道通向城外了?”

“有。”嬴華笑道,“當年在隴西,老秦人與戎狄周旋幾百年,滿山挖的都是秘密洞窟,長的有幾十裡,否則,精銳如何保存?”

張儀嘆息一聲笑道:“看來啊,這老秦人還當真有些圖存應變秘技,然則能保留到強盛之時,卻當真難能可貴也!看看山東六國,當初哪個不強悍?可如今,鳥!”聽得張儀一句粗罵,嬴華笑不可遏,緋雲紅着臉笑道:“吔!大哥這丞相越做越粗了。”張儀笑道:“不粗不解氣,飯?快咥,咥罷了睡覺,睡起來出城。”緋雲連忙搬來鼎盤,張儀一夜勞累,早已是飢腸轆轆,也不與兩女禮讓,徑自狼吞虎嚥起來。匆匆用罷,上榻倒頭便睡,一覺醒來,正是日上中天的正午時分。看看天色尚早,張儀冷水沐浴了一番,寬袍散發來到書房,嬴華已經在書房等候。

“你在讀書?”打量着書案前發呆的嬴華,張儀笑了。

“沒那興致,我在看圖,找出口。”

張儀恍然,連忙湊過來端詳。書案上攤着一張三尺見方的大圖,羊皮紙已經發黃,墨線卻是異常清晰。張儀博雜如師,也算得粗通築城術,端詳了一番大圖,已經看出了些名堂,見嬴華依舊皺着眉頭,打趣笑道:“木瓜一個,再看也是白搭。”嬴華紅着臉笑道:“你才木瓜!在這裡,我是想不出,這出口外是甚地方?”張儀又端詳一陣,指點着大圖道:“這是南山,這是渭水,這是北阪,這洞口外麼?對了,灃水

南崗,松林塬。”嬴華驚喜笑道:“灃水松林塬,真好!別宮正在那裡。”

張儀一笑:“入口呢?最好在城內。”

“木瓜!”嬴華拍案笑道,“地道相連,昨夜那裡便能進入。”

聽說入口在府中,張儀連呼“天意天意”,整理好了幾樣物事,對嬴華道:“午時末刻,該走了。”嬴華也收拾了一番,兩人來到昨夜石亭下,悄無聲息地進了地道,大約半個時辰後出得地道,面前是碧波滾滾的一條大水,對岸一望無際的茫茫松林,掩映着兩座古老城堡的斷垣殘壁在風中遙遙相望,平添了幾分蕭瑟悲涼。

這水,便是赫赫大名的灃水。灃水在咸陽城西與渭水交匯,雖是渭水支脈,卻也是天下名水。所以爲名水,是因爲灃水兩岸是周人文明的中心地帶。兩座遙遙相望的斷垣殘壁,便是當年豐京與鎬京的遺址。三百多年前,周室內亂,犬戎在周室權臣引導下大舉進入關中,殺死周幽王,掠奪了周人積累的全部財富,燒燬了周人最偉大的兩座都城——豐京鎬京,將豐裕的渭水平原變成了滿目瘡痍的廢墟。正是這場亙古罕見的大亂,才引出了周太子(後來的周平王)千里跋涉入隴西,秦部族五萬精騎東進勤王的悲壯故事。周人東遷洛陽,將根基之地全部封給挽救了周人的秦人。秦人雖然勤奮厚重,封國之初卻已不善農耕,更兼春秋諸侯爭奪激烈,無暇修復也無力利用這兩座殘留的偉大城堡。年復一年,豐京鎬京塵封湮沒,被悠悠歲月銷蝕成了真正的廢墟。

奇怪的是,這兩片斷垣殘壁的廢墟之上,不知從何年開始,生起了大片大片的松柏樹,茫茫蒼蒼覆蓋了全部高岡。老秦人說,那是上天用最隆重的禮儀,安葬了這兩座天子京城。後來,秦人將這片山地呼之爲松林塬。商鞅修築咸陽時,在這與咸陽一水之隔的松林塬中,建了一座小小別宮,名曰章臺,國人呼爲章臺宮。究其實,章臺宮也是一座小城堡,夏日酷暑或是春秋狩獵,國君便在這裡逗留一段時日。因了離咸陽很近,於是國君時常出城在這裡小住,一些耗費時日又需清靜的會商,也常常選在了這裡。

“飛過去麼?”張儀看看波濤滾滾的河水,又看看對岸的茫茫松林。

“你飛?莫急。”嬴華左右張望着,“該當有人接。”

話音剛剛落點,便聞岸邊槳聲,蘆葦叢中劃出了一條黑篷快船。船頭一名軍士突兀問:“可有鷹牌?”嬴華一亮手中竹鷹牌:“看好。”隨手一擲,手掌大的竹牌“嗖”地飛向船頭。軍士凌空抄住,看了一眼道:“請大人左走百步,從碼頭上船。”嬴華笑道:“無須了,穩住船頭便是。”說着攬住張儀腰身,身形一閃,兩人凌空躍起,穩穩地站在了船頭。軍士拱手道:“請大人入艙就座。”嬴華對張儀眼神示意,兩人進了黑篷下的小小船艙。只聽軍士腳下一跺,黑篷船箭一般駛向了對岸。

片刻之間,小船已經靠岸。軍士領着兩人上岸,進入松林,在一座石門前交接給一個千夫長,軍士轉身走了。千夫長領着兩人進入松林深處,一陣曲折,終於看見了一座白色石條砌起來的城堡。城堡建在一個山包上,雖說不大,但在這青蒼蒼的松林中卻是威勢赫赫。沿着白色石階上到平臺,那千夫長又走了。沒有守護兵士的厚厚石門,隆隆地響着自動滑開了。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內侍走了出來,無聲地招招手,領着兩個人走了進去。張儀沒有回頭,卻聽見背後的石門又隆隆關閉了。莫名其妙地,他心中咯噔一沉,前所未有地打了個寒戰。外邊看,城堡雖然威勢赫赫,裡邊卻並不大,彷彿咸陽城中一個六進大庭院。穿過幾道曲折回廊,便到了“庭院”深處的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前。茅屋外一片草地一片竹林一池碧水,倒似墨家子弟的幽谷田園一般。

嬴華趴在張儀耳邊悄聲笑道:“知道麼?這是先君孝公特意修建,叫玄思苑。”

“玄思苑?”張儀恍然點頭,方纔明白這是秦孝公爲懷念墨家女弟子玄奇特意修建的居處,追慕孝公,不禁感慨中來,油然一聲嘆息。

老內侍已經從茅屋中出來,嘶啞着聲音對嬴華道:“敢請公主在池邊等候,丞相隨我來。”領着張儀走進了茅屋。嬴華左右張望一陣,到草地邊的竹林中去了。

進得茅屋,張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茅屋中四面帷幕,幽暗中的竹榻上斜倚着鬚髮雪白枯瘦如柴的一個老人。雖則已經聽嬴華說了秦惠王的景況,但親眼所見,張儀還是感到了極大的震撼,一時間情不自禁,哭喊一聲:“君上……”撲到秦惠王榻前跪了下去。

“丞相……”秦惠王也是老淚縱橫,掙扎欲起,卻又跌躺到榻上,良久喘息,沙啞着聲音道,“也是天意啊……車裂商君,嬴駟不良,竟落得如此下場……”

“君上,莫要自責過甚。”張儀哽咽着,“時也勢也,已是當年過往之事。君上惕厲奮發,恪守商君法制,開拓大秦疆土,使秦成天下不二強國,上可對蒼天神靈,中可對祖宗社稷,下可對秦國子民,皇皇功業,何愧之有!”

“天命如斯!”秦惠王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嬴駟來日無多,有幾件事,須得對丞相說清了。”

“君上但有王命,張儀自當盡忠竭力。”

秦惠王勉力坐直了身子,緩慢沉重地對張儀叮囑了幾件事情,都與儲君繼位相關,張儀聽得大是不安。

秦惠王有幾個兒子,長子嬴蕩與少子嬴稷最爲惠王看重。嬴蕩是秦惠王當年重返咸陽後與一個胡女妃子所生,那個胡女生下嬴蕩後便回到草原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這嬴蕩天賦極高,壯猛異常,對兵事武道有着濃烈的嗜好。當初,秦惠王很爲嬴蕩的勇武剛猛而欣慰。戰國大爭,一個君王的尚武精神往往便是一個國家的旺盛鬥志。可到後來,秦惠王漸漸沒有這種欣慰了。說起來事情都不大,這就是嬴蕩時常流露出的那種種令人驚訝的浮躁,令秦惠王不安。從軍之前,嬴蕩在兩年中趕走了三個劍術老師,趕走了六個搏擊術老師,原因都是老師打不過他。讀起書來,嬴蕩也是過目成誦,辯駁得幾個老師張口結舌,也被一一趕走了。秦惠王幾次動了念頭,要請張儀兼做太傅教導太子,無奈縱橫事大,張儀走馬燈般周旋於六國,疲於奔命一般,如何能再掣肘?

後來,秦惠王發現了甘茂這個奇才。甘茂本是下蔡

名士,學無定師,自稱“師尚百家,自成我家”,更兼通曉兵家武道,精於論辯之術,在北楚南魏間聲名大噪。張儀在山東六國間奔波的時候,介紹甘茂來到秦國,樗裡疾將他引薦給了秦惠王。一番長談,秦惠王覺得甘茂之才確實難得,任爲右長史,也便是長史之副。由於長史是常駐王宮的機密大臣,秦惠王便有了經常考察甘茂的機會。但有疑難大事,秦惠王總是先有意無意地與甘茂閒談,想看看甘茂的見識。司馬錯兵出巴蜀之初,秦惠王有意徵詢甘茂的治蜀方略,甘茂說了兩句話:“削巴蜀之王權治權,立秦人之王權相權。”秦惠王總覺得這個方略不深不透,可後來也照着做了。大約幾個月,秦惠王對甘茂有了一個考語:“無大略,多機變,文武皆通,才堪實用。”司馬錯班師歸來,秦惠王命甘茂做了嬴蕩的老師,但是,卻沒有給甘茂加太子傅官爵。

秦惠王要看看,甘茂能否對嬴蕩施加影響。令秦惠王意外的是,甘茂幾次講書下來,嬴蕩與甘茂竟極是相得,幾次來父王處謝恩,並敦請父王早日加太子傅於甘茂。

秦惠王這時卻忐忑了。原本想自己正在盛年,可漸漸消磨嬴蕩的暴戾浮躁之氣,就像公父孝公當年對他那樣,將一個浮躁王子磨鍊成器宇深沉的君王,可如

今身患異症,明是來日無多,便對嬴蕩繼位有了諸多憂慮。大秦國崛起何等艱難?若不慎交於劣子之手,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憂慮之中,秦惠王想起了少子嬴稷。嬴稷雖然比嬴蕩小得許多,還只在少年之期,但卻是個氣度極爲沉穩的少年。老內侍與老宮女們都說,嬴稷簡直就與當年的孝公大父

一般無二。秦惠王雖然很是鍾愛這個楚國麗人生的兒子,卻總是覺得他少了一點剛強,多了一些沉靜。爲了滋養這個小兒子的強毅,在張儀提出給危機四伏的燕國派出常駐特使時,秦惠王便將這個少年王子派去了。嬴稷的母親不放心少年兒子久居異邦,堅持跟兒子一起去了燕國。秦惠王很想召回嬴稷,可又另有一番擔心:嬴稷年少,一旦回秦便要陷入明爭暗鬥,種種蛛絲馬跡中秦惠王已經覺察到自己無法掌控權力細節了,已經無力保護這個小兒子在羽翼豐滿之前萬無一失,若繼位不成反遭不測,豈不弄巧成拙?再說,嬴稷、嬴蕩各有所長所短,嬴稷是否一定比嬴蕩強,秦惠王還當真難以從這個缺乏歷練的少年身上看得明白。反覆思慮,秦惠王難以決斷了。

“丞相,”秦惠王斷斷續續說了半個時辰,末了喘息着靜靜地盯着張儀,“你爲秦國一定大計,你說說,嬴蕩、嬴稷,孰優孰劣?該當如何擺佈?甘茂之太子傅,該不該明加……時日無多,丞相莫得諱言。”

張儀心中一顫,良久沉默。雖然是秦國丞相,然張儀卻長久奔波外事,對咸陽宮廷素來所知不詳,也缺乏思索,或許也是不諳此道所致。有一次笑談,嬴華曾經說他是“燭照之才,燈下便黑”,張儀哈哈大笑:“自古大才,哪個不是燈下黑?商君不是麼?吳起不是麼?”嬴華笑道:“你願黑便黑,我不黑便保了你。”張儀卻傲然笑道:“縱然燈下黑,也識得鬼蜮伎倆,自保足矣!何須小女子護身?”

今日聽罷秦惠王一番敘說,張儀卻實實在在覺得自己是“燈下黑”了。滿心都是七國縱橫,邦交斡旋,到頭來,對咸陽朝局的變化,竟不如對山東六國的朝局變化清楚。首要一個,入秦二十餘年,對幾個王子一無所知;司馬錯的秘密自己不知道,秦惠王說的這些秘密更是聞所未聞;尤有甚者,甘茂還是自己入楚發現的人才,自己說動甘茂入秦,並委託樗裡疾向秦王薦舉甘茂,到頭來,甘茂成了太子老師,自己竟還莫名其妙。若不是與司馬錯甚是相得,秦惠王對自己也深信不疑,很可能自己最終莫名其妙地出局了,還都是稀裡糊塗。

思忖之間,張儀已經是一身冷汗。雖則如此,張儀的機變之才,畢竟是天下無雙。一陣哽咽沉默之中,他已經清楚了一個根本事實:權謀深沉如秦惠王者,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尚難以取捨,自己更是無法說清;此刻,秦惠王最需要的,與其說是對策,毋寧說是忠心;無上佳對策猶可,無忠誠之心則是舉步之危。權力交接的節骨眼上,清醒有爲的君王往往都是最冷酷的。

“君上毋得憂慮。”拭着淚水,張儀終於開口了,“儲君之事,雖迫在眉睫,但卻難以立斷。臣與兩位王子素無來往,難判高下,實無高明謀劃呈獻君上。商君有言,大事不賴衆謀,賴明主獨斷。儲君事大,尚需君上明斷定奪,方可萬全。臣爲丞相,深信君上思慮深遠,唯以君上定奪是從。君上但有決斷,臣當赴湯蹈刃,死不旋踵!力保大秦不陷入內亂之中。”

秦惠王長長地喘息了一聲,似乎精神了許多:“丞相啊,你說說,司馬錯之後,秦國還有沒有上將軍人選?”

這一問突兀之極,張儀心中一驚,謹慎答道:“近年來臣疏於兵事,尚沒有發現才堪上將軍之人。”心中還有一句話,“上將軍正在盛年之期,君上何憂?”卻是生生地憋了回去。

“司馬錯,老了。”秦惠王嘆息了一聲,“你以爲,甘茂兵事如何?”

“臣以爲,樗裡疾尚有兵家之才。”張儀脫口說出了一個熟悉的王族人物,連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秦惠王恍然笑道:“對了,樗裡疾也是良將,如何忘了?”喘息一陣又道,“丞相,聽說,你有個女僕,很是可人也。”

又是突兀的一問!張儀立即明朗回道:“啓稟君上:女僕緋雲,乃家母所賜,忠心不二,靈慧多能,確實是臣府的女家老。”答案似乎早在胸中一般。

“好。有如此一個女家老,也是天意了。丞相,你沒打算過成婚麼?”

“臣謝過君上關切之心。”張儀先大禮一躬,立即跟上,“臣久欲求婚於公主,無奈諸事繁冗,竟拖至今日。今日臣請君上:恩准臣與嬴華公主立即成婚。”

“好!”秦惠王拊掌笑了一陣,“丞相有此心意,本王如何不準?一月之後,你便與嬴華小妹成婚。但願,我也能去飲得一爵喜酒了……”

看着淚光閃爍形同枯槁的老人,張儀眼前閃過當年秦惠王爲尋訪自己而裝扮成胡人大商的英姿雄風,不禁大是感動,悲聲哽咽道:“君上何出此言?張儀尋思一法,或可使君上康復如常。”

“噢?”秦惠王眼中大放光彩,驟然從榻上坐起,“丞相何法?!”

“燕齊之濱,尋訪方士。”張儀說出了昨夜與嬴華敘談後的思索。

“你,相信方士之說?”秦惠王驚訝了。

“以臣所學,本不信鬼神方士。”張儀坦然道,“然則,方士行於天下,也絕非偶然。治癒疑難邪症,便是方士風行之根。天下之大,縱是聖賢,亦不能窮盡造物之奧秘。儒家不言怪力亂神,墨家卻是敬天明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又何須依據一家之言,對方士一筆抹殺?張儀以爲,但能爲我所用,便是有用之術。君上切莫以法家治國正道之心,對方士斷然拒絕,不妨以身試之,或可大有成效。”

秦惠王不禁默然了。方士之說,老太醫早已提過,只是秦惠王素來平實,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鬼神之士,心中存了個寧死不貽笑於朝野天下的念頭,從來不提方士一說。張儀說出,卻給了秦惠王意料不到的震撼。一則是張儀學問博雜,見識非凡;二則是張儀素來不拘成見,以求實效爲宗旨,由他說出,秦惠王相信不是荒誕虛無之說;三則是張儀明白秦惠王心思所在,話說得透,理論得清。張儀提得出來,可見方士也並非純然的子虛烏有。更何況,赫赫大名的張儀有此動議,秦惠王接受方士便有了最硬實的一個理由,縱是沒有成效,天下非議也有張儀在前;以張儀之能,不愁對方士治病沒有雄辯的說辭。

“丞相如此說法,那,試試了。”終於,秦惠王喃喃說了一句。

突然,一陣“咚咚”鼓聲,老內侍的尖銳嗓音從茅屋外蕩了過來:“暮鼓三十六——月上灃水頭——”張儀方一愣怔,便見秦惠王哈哈一陣長笑,從坐榻上一躍跳下,白髮飛舞嘶聲笑叫:“你!你是何人?這般面熟,啊哈哈哈哈!”衝出了茅屋,在草地上大笑着兜圈子跑。

嬴華從竹林中驀然現身,怔怔地站在那裡,看着內侍們在草地周圍站成了一個大圈子,警惕地注視着瘋狂奔跑的老人,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張儀默默地走出了茅屋,扶起了嬴華悄聲道:“走,遲了只怕出不了松林塬。”

回到咸陽,已經是二更時分,兩人都是毫無睡意。張儀在書房無休止地踱步,嬴華只是默默拭淚,全沒有了尋常的英風笑語,氣氛凝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雖說兩人對秦惠王的怪異病症各有想象,但今日親眼看見,還是不啻霹靂當頭,驚心動魄。老父喪禮都沒有哭出來的嬴華,一路淚如雨下,軟在張儀身上幾若一片絲綿。張儀面色陰沉,心中沉甸甸地像壓了一塊大石。在那一剎那,他有了一種強烈的預感——大亂將至,秦國大險!

他反覆咀嚼了與秦惠王的全部對話,一直在緊張思索着該走的路子。

“小妹。”張儀終於站定在嬴華面前,“你我必須分開行事。”

“分開?你去哪裡?”

“我去齊國。你留咸陽。”

“卻是爲何?你且說個由頭出來!”嬴華霍然站起,語調冰冷得刀子一般。

張儀恍然大悟,從松林塬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對嬴華說今日面君之情,突兀要分開,嬴華定然是以爲自己要逃離秦國了。不禁笑道:“我昏了。來,你坐好,聽我說。”將日間與秦惠王的經過備細說了一遍,末了道,“要盡最後一份力,要設法治癒君上,就要去齊國尋訪方士。可我又不放心咸陽,便想了這個分頭行事的主意。”

“我在咸陽,能做何事?”嬴華雖然已經明白,終是皺着眉頭。

“只做三件事。”張儀鄭重其事道,“其一,以我之名與司馬錯會商,要他在我回來之前穩住咸陽大勢。司馬錯已經萌生退隱之心,君上也已生出取代上將軍之意。當此微妙之時,既不能捅破這一層,又得教司馬錯振作行事。其二,輔助樗裡疾處置好相府政事,要緊的是嚴密看管丞相印信,儘可能少地發佈丞相書令。其三,啓動黑冰臺,嚴密監視咸陽宮,暗中保護君上。”

嬴華不禁舒展眉頭笑道:“還真行,我以爲你也像我一樣,亂了陣腳。”

“小妹啊,危難關頭,咸陽爲根。”張儀一聲嘆息,“你在咸陽比我根基深,又是王族機密幹員之身,秘密行事比我更有成效。否則,張儀如何捨得與你分開?”

“知道了。大計有你,我就踏實。”嬴華緊緊抱着張儀低聲道,“只是,今日乍見王兄發病,我便心驚肉跳,總是想起老父當年將自己關在黑屋子裡的模樣,可怕,只想哭……”

張儀攬住了嬴華瑟瑟發抖的雙肩,撫摩着她的秀髮,拍打着她的肩背:“君上有噩夢,小妹也有噩夢。其實,人都有自己的噩夢。我也曾經有過,那是酷烈人生烙在心頭的傷痕,有的人能醫治這種創傷,有的人不能……”

“有了你,我也能。”嬴華緊緊摟着,笑得一臉淚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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