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整夜葉梓心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完全停不下來。

天矇矇亮時,雞鳴四起,她終於困了。

結果回屋才躺了片刻,被子都沒焐熱,鬧哄哄的聲音破牆而入,迴盪在耳邊,經久不息。

先是陣陣的敲鑼打鼓聲,後來變成刺耳又嘈雜的琴聲!

這麼難聽,用腳彈得嗎?

葉梓心從牀上支棱起來,去敲隔壁的門,裡頭的人卻是裝死,把她氣得在院中來回踱步。

她倒是要看看那喻大腿到底在搞什麼鬼!

如是想着人已經躍上石桌,腳下一蹬,輕而易舉地就攀上了院牆,院中之景霎時一覽無餘。

隔壁的院落比她的大了許多,高低錯落的竹林間還搭了個小亭子。

富貴正端坐在裡頭,嚴肅且認真地扒拉着一把古琴。

葉梓心皺眉捂住耳朵,她還是頭回聽到比鋸木頭還要難聽的琴聲。

亭外,指使富貴的始作俑者卻一派悠閒地倚在榻上翹着二郎腿,俊朗的面容被話本遮住,耳朵裡塞了兩團棉花。

富貴彈得手指疼,叫苦連天:“少爺,要不咱們請人來彈吧,我真的不行了!“

喻崢拿下面上的話本:“行,你去吧,記得付錢!“

富貴瞬間焉了,小聲抱怨:“都說了讓你不要亂花錢,還偏要買那宅院!“

想他錦衣玉食的喻大少爺從小到大何時爲錢發愁過!

但辭官跑到這來,不顧喻家二老的反對,自作主張的下場自然是被斷了財路,偏他家少爺還花錢大手大腳。

富貴憂心,如此下去,怕是離一窮二白的日子也不遠了。

“廢什麼話呢,趕緊幹活!”喻崢催促道。

富貴又巴拉了兩下琴絃,手上忽然僵住,琴音再次戛然而止。

喻崢支起身子,循着富貴的視線望過去。

這當口,遠處高牆之上赫然多出了一個腦袋來!

“喲,真是想不到葉姑娘還有爬人牆頭的癖好呢!”喻崢輕笑:“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覬覦本少爺美色了吧!”

“我呸!”葉梓心忍不住啐了一聲。

見過不要臉的,可真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

“富貴,別停啊,那銅鑼也給本少爺敲起來!”

富貴得令,又對着琴絃一頓操作,很快難聽的鋸木頭聲與銅鑼齊鳴。

葉梓心正納悶那鑼聲是從哪裡發出的,定睛一瞧,歎爲觀止。

只見桌子底下還放着張鑼,富貴一腳夾着一面,雙腳就那麼一抽搐,兩面銅鑼相擊,哐當的刺耳聲不絕於耳。

這不是壓榨勞動力又是什麼!

那一刻,打工人的艱辛在富貴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葉梓心趴在牆頭喊:“富貴,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本姑娘來救你!“

見人沒搭理,她痛心疾首道:”你家少爺都這樣折騰你了,你還如此死心塌地,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少年,回頭是岸吶!“

對於葉梓心發出的靈魂拷問,富貴態度堅定。

“你少挑撥離間!我家少爺對我好着呢!“爲表忠貞,貴貴敲得更賣力了。

喻崢見狀,欣慰地點點頭。

葉梓心深覺這孩子看來是沒救了,也不知道喻崢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這年頭長得好看,還能給人洗腦不成?

她困得不行,又被魔音折磨,身心俱疲,咬着牙恨恨道:“喻崢,可真有你的啊!”

“彼此彼此!”喻崢皮笑肉不笑的迴應。

葉梓心看着來氣,縱身一躍,回到屋中。

不就是看誰持久力強嗎,來啊,造作啊!

往後幾日,一貫安靜的幽竹巷喧譁得如同鬧市。

路人議論紛紛,好奇裡頭究竟住了什麼人,一連幾日夜夜笙歌,鬧騰得不行。

如此驚人持久的好體力,定不是什麼尋常人!

整整三日,不分晝夜地“幹活”,富貴精神萎靡,茶不思飯不想,連屎都不拉了,感覺離大限不遠矣。

實在是撐不下去,“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痛苦哀嚎:“少爺,貴貴求您做個人吧,讓我睡會兒吧,我實在太困了,您看看我這白頭髮都快熬出來了!“

富貴湊到喻崢面前扒拉自己的白頭髮給他看。

喻崢雙目無神,眼睫下是厚重的黑眼圈,轉身拿茶杯,發現前頭才泡的一壺濃茶轉眼又見了底。

這般下去不行,但讓他去找那個女人繳械投降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思忖半晌,許是有了什麼主意,眼眸生輝,伸手點了點富貴的腦袋:“要想睡覺,就得動腦子!”

富貴茫然,卻十分有自知之明:”少爺你想到什麼就明說吧!我沒那玩意兒!“

喻崢噎住,衝他揮手,他當即附耳過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又是一個月黑風高夜,適合搞事情。

“這麼久了,爲何還是沒反應?”

都過了半個時辰了,隔壁的聲響絲毫沒有見停的趨勢。

喻崢壓着聲音,不耐地踢了踢地上的人兒。

富貴正趴在狗洞前,嘴裡叼着根木管子,用力地往裡吹氣,嫋嫋的煙霧瞬間在鄰院裡飄散開來。

“少爺您別急啊,賣迷香的人同我說了,這香發揮作用需要點時間。”

富貴說着,又往裡吹了兩口氣,未幾突然欣喜地叫起來:“倒了,倒了!”

一時彷彿看見了牀榻衝自己招手,笑得合不攏嘴。

喻崢一聽,趕緊往洞裡探去,果不其然,葉梓心正伏在院中的石桌上,雙目緊閉,似是睡着了。

這女人狡猾得狠,他還是得留個心眼。

“你先爬牆過去探探虛實!”

富貴點頭照做,把梯子架在牆上,轉身問:“我爬牆,那少爺你呢?”

喻崢已是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家少爺當然是走大門!”

“……”

不一會兒富貴翻牆而入,捂住口鼻,躡手捏腳地靠近目標,前後轉了整整三圈,直至確認葉梓心已經暈了過去,終於如釋重負,開門把喻崢放了進來。

院中的迷香還未完全消散,隱隱還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喻崢用衣袖掩鼻,徑直衝葉梓心走去。

夜幕低垂,月色皎潔,清輝灑落在少女的身上,如同爲她披了一層銀紗。

熟睡的人兒呼吸清淺,籠在光影裡的小臉,褪去了往日裡的盛氣凌人,顯得格外恬淡安靜。

少女膚白如雪,許是喝了酒,雙頰透着淡淡的紅,秀挺的鼻樑下,櫻脣泛着誘人的光澤,像是可口的蜜桃。

喻崢不由眸色一暗,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果然睡覺的時候老實多了,若之前就這般,他又何須出此下策。

其實仔細看看,這女人長得也不醜啊!

被自己腦中猝不及防碰出的念頭嚇到,喻崢收斂思緒,方想離去,手腕驀地被抓住。

“別走……”如同睡夢中的呢喃,葉梓心眉宇緊皺,呼吸逐漸急促,彷彿深陷夢魘。

她的掌心溫暖有力,緊緊拽着喻崢的手指不肯鬆開。

喻崢望着她,微微眯眼,一時竟沒有甩開對方,反是意外地收了手上的力道,任由她抓着。

頃刻間眸中的堅硬冰冷悉數消融,面色也柔和了幾分。

“做噩夢了嗎?“他鬼斧神差地問了一句。

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關他什麼事!

伏在桌上的身影忽然動了動,眼睫微微顫抖,脣片翕動,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奶奶……"

奶奶?什麼鬼?難道他長得像他奶奶嗎?

喻崢怔住,並未注意到葉梓心脣角揚起的弧度。

驟然間手臂被股強大的外力拉扯,他一時不察,暗叫不好卻爲時已晚,一股強大的傾軋之勢已經欺身上來。

頃刻間整個人已一種十分羞恥的姿勢,半坐在了葉梓心的腿上,雙手被死死箍住,動彈不得!

“奶奶你個腿兒啊,真沒想到喻大少爺竟會使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此時的葉梓心目色清明,面上怒意盡顯,哪有半點被迷暈的跡象。

喻崢驚詫:“你居然裝暈!“

“就你那點迷香還想放倒我,本姑娘出來混的時候,只怕你還在尿褲子呢!”

爲了世襲密探的職位,葉梓心從小習武,江湖水深,葉聞爲了鍛鍊她,小毒小藥就沒斷過,久而久之,雖稱不上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藥卻她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富貴見喻崢被擒住,護主心切,慌亂下撿起一根木棍就衝了過去。

“快放了我家少爺!”

葉梓心二話不說,擡手就是一個乾淨利落的手劈落在他的頸項間。

富貴失去意識前衝喻崢露出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

他還是沒能護住他家少爺的清白啊,但好在,好在……

終於可以睡覺了!

幾日未眠,喻崢本就頭重腳輕,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味襲來,身子更是一陣發軟,被人這般錮着,羞憤難當,勃然大怒道:“你這女人到底要幹什麼?”

葉梓心眯眼壞笑:“你猜?”

見她緩緩逼近自己,喻崢慌亂無措,面色漲紅:“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啊!”

葉梓心俯下身,貼在他的耳邊,陰惻惻道:“別害怕,睡覺而已!”

她說話時吐出的溫熱氣息酥酥麻麻,撩得他面頰滾燙,就連耳廓都染上了一層豔麗的桃花/色。

喻崢氣急敗壞地怒罵:”禽獸!“

心中卻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這廝果然垂涎他美色很久了!

悲的是,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的清白,難道就要在今日被這個禽獸給糟蹋了嗎!

雖然他寫小甜文這麼多年,自詡閱歷豐富,可情節全靠腦補,實踐操作的經驗爲零。

而且當下的情況和話本完全不一樣,不該是男主撩女主嗎?

能不能按套路走啊!

喻崢的大腦一片空白,早就亂了章法,只能掙扎叫喊,最後被五花大綁,扔到了自家的紅木大牀上!

“別叫了,吵死了!”

葉梓心沒了耐心,左顧右盼,用兩根手指撿起落在塌邊一雙不知多久沒洗的氈襪,掩着鼻裹成團塞到喻崢的嘴裡。

頓時世界安靜了。

喻崢縮到角落裡,嗚咽一陣,硬是半個音節也發不出。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如銅鈴一般大,虎視眈眈地緊盯眼前人,恨不得在對方身上戳出個窟窿來。

士可殺不可辱,大不了,同歸於盡!

下一瞬,以爲對方又有新的動作。

怎料眼前的女人只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拍拍他的肩膀道:“睡吧,喻老大爺!”

然後毅然決絕地轉過身,頭也不回,無絲毫留戀的……跑路了!

所以,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看着那抹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他心裡涌起的那股奇奇怪怪的失落感又是怎麼回事?

葉梓心沒想到自己還沒出手,對方倒是先跑來霍霍自己了。

那就怪不得她順水推舟反過來霍霍他們了,想想之前的帳,五花大綁算便宜那傢伙了。

把富貴丟回了自家院落,葉梓心累得不行,打道回府,倒頭就睡。

而此時的喻崢卻還在懷疑人生,他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能碰上葉梓心這朵奇葩。

最後不知是累的,還是被那氈襪薰的,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