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阿憐

“我這人乃是市井小兒出身,不通詩文,也不懂音律,諸位姑娘在我這,可是明珠暗投了……”周銓緩緩說道。

向琮這個時候安排美人局,實在是錯了。

若是換了往常,周銓很有興趣見識一番,畢竟管得緊的老孃不在身邊,而老爹嘛,現在可不大敢管他。

但是如今離他從遼國回來還不到兩個月,離他與餘里衍分別還不足三個月,餘里衍當時唱的那首曲子,偶爾還會在夢中盤旋於他耳中。

因爲榷城已開的緣故,就在昨日,他還遣人前去雄州,想要看看有沒有辦法和餘里衍聯繫上。

周銓或許多情,卻絕不濫情,而且他有長情,喜念舊。故此今日,就憑眼前這些所謂的南國佳麗,還打動不了他。

向琮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周銓這般年紀,竟然可以拒絕美色的誘惑!

不過他覺得還可以努力一下,因此拍了拍手掌:“果然,一般美色入不了周賢弟之眼啊,不愧是京師大地方來的人物,阿憐,現在唯有看你的了!”

隨着他的掌聲,滿屋的鶯鶯燕燕突然安靜下來,一個個神情異樣。

緊接着,這客房的門被打開,因爲屋裡較暗,所以一道亮光從門處傳進來。

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女子。

這女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單論姿色,在座諸女中有數人都在其之上,可論及給人的感覺,她卻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向琮頗爲得意地看着周銓,這位便是阿憐,乃是他們向家一手打造出來的。

可是周銓看了一眼,便沒有什麼興趣地搖了搖頭:“向兄,我家教甚嚴,這煙花之地,秦樓楚館,非我流連之所。”

他說得一本正經,若向琮不是知道,他在京師中曾因去煙花之地偷窺而被捉進開封府,幾乎就要相信了。

暗罵了一聲,向琮向着阿憐使了個眼色。

那阿憐雙眉輕顰,一聲長嘆,當真是氣息婉轉,讓人忍不住看過去。

她眼中盈盈帶淚,向着周銓緩緩施禮:“郎君莫非是嫌棄賤妾,蒲柳之姿淪入風塵?賤妾與諸位姐妹亦是好人家的女兒,若非生不逢時命運多舛,誰又願意在此賣笑惹厭?”

她這番話說得柔中帶剛,又頗有顧影自憐之意,對着這樣的女郎,就算是鐵石心腸的男兒,也會不由自主生出同情呵護之心。

向琮對阿憐的表現很滿意,他再看向周銓,卻發覺周銓眼裡卻仍然如常。

既沒有同情,也沒有鄙夷,只是淡淡,就象是看着路邊的一塊石頭一根草。

“這廝難道全無心肝?方纔阿憐的模樣,就是我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向琮卻不知,周銓並非沒有同情之心,只不過這位阿憐實在太會演太會說了,方纔那番話,讓周銓感覺自己彷彿是在看一部煽情的影視。

好看是好看,可沒有代入感。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但是演技若過了頭,也不是什麼好事。

“向兄,時間不早了,若只是見識這些佳麗,我也已經見識過了,徐州城雖大,總大不過京師,我還是想早些返回。”周銓對向琮道。

向琮此時唯有苦笑,他擺了擺手:“好吧好吧,不過既然來了徐州,我不能不盡地主之誼,且等酒樓上菜,小飲一番,你欲歸去我必不留……我自己今日,可是要倚紅偎翠,哈哈哈哈……”

十餘位鶯鶯燕燕,只留下了三人,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向琮身側,唯有那位阿憐,默然來到周銓身邊。

在其餘鶯燕離去之後,那太白樓的夥計開始上茶,緊接着是菜餚連接端了上來,都是些徐州本地特色。周銓嚐了嚐,與向琮聊着今後水泥窯的情形,正說話間,向琮再次告罪,說是要出去更衣。

那兩女郎與他打情罵俏,說是要陪他一起去。他們摟摟抱抱,走到了這間雅室之外,向琮微微怔了一下,因爲他看到高大的武陽一聲不吭,站在門外。

“唉呀,是我怠慢了,翠雲,你去喚位姐妹來,陪陪這壯士!”向琮叫道。

武陽瞄了他一眼,搖頭道:“不必。”

雖然武陽身形魁梧高大,看起來就是一位壯士,但是向琮自恃皇親國戚,願意與這個赳赳武夫說話就已經是給他面子,如今武陽卻不識擡舉,向琮哼了一聲,便攬着那兩位女郎離開。

向琮等出去之後,屋子裡就只剩餘周銓與阿憐了。

阿憐悶不作聲,面上微帶霜意,替周銓倒了一杯酒。

周銓卻不飲酒,只是微閉眼睛,用手指頭輕輕敲擊着桌面。

他還在想着向琮所說的龍川那塊地。

那塊地不僅空間足夠大,而且有山有河,可以藉助水力來帶動一些機械。周銓已經準備將自己的主要工場作坊都集中在山河之畔,而山河之間的空地,要闢一處上風向的,用來充當學校。

學校與工業區之間,則是居民區與商業區,如果能夠完全按照周銓的規劃來做,這一片地方,足以住下一到兩萬人口,而且居住得並不是十分擁擠。

那阿憐原本以爲,周銓方纔不近女色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在暗室之中只剩餘他們二人時,周銓肯定會原形畢露。

但是周銓始終端坐,雖然若有所思,卻沒有流露出對她有興趣的模樣。

“難道這一位,真是不欺暗室的君子,若是這樣,他能不能做到坐懷不亂?”

阿憐目光中閃了一下,她心中有些不服氣。

雖然只是一個歌伎,可是在向家的栽培之下,她自信絕對不遜色於那些大家閨秀,眼前這少年血氣方剛,怎麼能抗拒她的誘惑!

因此她悄悄移了一下身體,靠近周銓。

一股暗香向着周銓襲來,周銓這纔回過神,略有些不滿地看了阿憐一眼:這女子打斷了他的思路。

“賤妾雖然是蒲柳之姿,風月場中不幸人,但自問不曾失禮,郎君爲何吝於一顧?”阿憐怯生生地問道。

周銓擺了擺手:“你沒有什麼問題,是我有問題。”

他只是應付之語罷了,但阿憐可是在風月場中打滾的人,聽多了各種各樣的情形,聞言大驚,柳眉一豎:“郎君喜好男風?”

“南風?什麼南風,我還喜歡東風西風北風呢。”周銓不耐煩地道,心裡暗怪這女郎不解人意。

女人,在該閉嘴時就閉嘴,這纔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女人,該閉嘴時卻還絮絮叨叨的,那就是典型的蠢女人。

因爲心中有別的事情,所以周銓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心裡評價了一句阿憐之後,他頓時明白過來,翻了她一眼:“你這女郎,好生沒有道理,莫非不好這風月之所,就是喜好男風?”

阿憐眼睛轉了轉,心裡有些鄙夷:這郎君,小小年紀卻喜好男風,白長了這一副好皮囊……

只不過心裡猜疑,她嘴上卻不敢再說,反正知道這位不是憐香惜玉的貨色,自己還是別觸黴頭的好。

二人在雅室之中,大眼瞪小眼,相看兩厭。周銓從阿憐的目光裡判斷出,這娘兒們可真將自己當成喜好男風的傢伙了。別的事情可以忍,這事情不能忍,因此周銓冷笑了一聲:“向兄將徐州太白樓吹得天花亂墜,故此我纔來此,但在這裡,聽得的是些沉詞爛掉,看到的是些尋常脂粉,實在是名不附實,也罷,興致夠了,這便離去!”

他說完之後便立身站起,這一次,那阿憐急了。

她可是得了吩咐,一定要想法子將周銓留下,最好能留在她那裡過夜,待明日再動身臨其境

“郎君留步,賤妾給郎君賠罪了……”她慌忙起來,抓住周銓的衣袖道。

周銓不願意被她抓住,揮手擋開。可阿憐掌中原本一直持着一扇子,被他擋落了下來,掉在了杯盞之間。這摺扇是位文士送與阿憐的,落在湯汁中,讓她心痛,於是慌忙將摺扇拿了出來。

不過再想到周銓之事乃是向琮親口吩咐,她又將那扇子扔下,只不過扇子已經達開,露出上面幾排工整的字跡。

周銓瞄了一眼,看到“應阿憐所請題扇”七字,至於具體內容卻不知道了。

“郎君污了賤妾的這扇子,得賠!”阿憐嬌聲說道。

如果她還是那副清冷自負的模樣,周銓倒要高看她一籌,但此時她身上的風塵氣息已經極濃,周銓更是搖了搖頭。

“這裡有五兩銀子,足夠賠你的扇子了。”

“奴這扇子上可是有題詩,如今詩被毀了,郎君要麼賠奴一首詩,要麼就留下來賠奴一宿……”阿憐說到這,面泛桃花,雙眼含情,當真是勾人。

只不過這一切,在周銓面前全無用處。

“一首詩……那就一首詩吧。”周銓道。

“什麼詩?”周銓話聲剛落,聽得外頭向琮帶笑的聲音,在左擁右抱之下,這廝又回到了屋子裡。

阿憐微微噘嘴:“周郎君壞了奴的扇子,答應作詩一首賠奴呢!”

此時她臉上已經沒有方纔泫然欲泣的模樣,嬌嗔連連,彷彿她與周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非常親近了一般。

“可有此事?賢弟也會寫詩?”

周銓目光閃了閃:“我不會寫詩,但我會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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