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疾步趨前低聲回了話,面色略微有些古怪:“大人,歐……娘子遣人送了兩盆梅花盆景過來,說是昨天應下的,請大人賞玩。
來人還特意稟明瞭身份,說是歐娘子身邊的奶嬤嬤,說當日幸得大人援手洗清了她家小姐的清白,想當面再跟大人道一回謝。”
今天才知道徐玉正的死訊,回頭他的前妻就遣人送了兩盆梅花盆景過來,想到昨天在梅山遇到徐玉正的那一幕,即使明白歐惠敏應該是跟徐玉正情斷義絕,易長安心裡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楊嬤嬤的身份畢竟還是下人,並不是想求見就能求見到的,且現在太子燕恆還在這裡呢,易長安也並不想出去見她。
見江浪還在等着自己回話,易長安輕輕搖了搖頭:“盆景……就先收下吧,賞了那位嬤嬤和她帶來的人,就說多謝歐娘子好意了;當日之事我也只是稟持公道而已,且已收了歐家的謝禮,讓那嬤嬤不必再多禮了。”
江浪得了話轉身出去了,易長安一回頭,卻對上了燕恆有些揶揄又玩味的眼神:“那位歐氏……就是太常寺歐大人那位和離後自立了女戶的女兒吧?原來也住在了這附近莊子上,倒是跟長安頗有些近水樓臺啊。”
易長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殿下……”
燕恆卻正了臉色:“長安,今後你打算怎麼辦?總不成這麼一直喬裝下去吧。”下一句卻是又揶揄起來,“如今你府中上無婆婆,下無兒女,身邊也沒有妾室通房,只怕很快就要成爲燕京貴女們心目炙手可熱的好夫婿人選了。”
原本,陳嶽是打算讓她以易樑表妹的身份出現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些打算自然是不成了……易長安擡眸看向燕恆:“殿下,請恕我直言,我記得大燕律中,並無明令言明爲官者必須是男子。”
燕恆不由一怔。大燕律確實並沒有哪一條明確規定過,當官的必須是男子。
縱觀史書,兩千多年的通史記錄中,也只出過前樑那一位女帝,因爲是以皇后之身漸涉朝政,進而在樑帝病故之後直接竊取了權柄,改了國號,哪怕她在位時治國也頗爲清明,史書上還是貶評了一句“牝雞司晨”。
這世間向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在外打拼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所以當初制訂律法的人也並沒有想到要明確寫清楚這麼一條……
易長安見燕恆默然不言,倒是接着說了下去:“我一直認爲,法無禁止即可爲,既然大燕律法中並沒有明文禁止,那麼我以女子之身爲官又有何不可呢?”
說到這裡,卻是語氣一緩,輕嘲着搖了搖頭,“不過現在看來,也幸好我尚在丁憂,如今可絕對不是暴露我身份的時機……”
燕恆輕輕點了點頭:“也是,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吧,或許以後形勢又不同了呢……”
如果是他那幾個弟弟們上位,以後的事還真說不清楚,即使陳嶽給易長安求了那面免死金牌在手,也只怕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饒。
畢竟對一名女子來說,讓她生不如死的辦法實在多了去了……只有他自己上位,才能把這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裡,才能護住長安平安無恙!
燕恆不自覺握緊了拳,想到如今越來越詭譎的宮中形勢,面色漸漸又肅沉起來。
易長安瞧着他臉色有些凝重,輕聲開了口:“殿下你過來也有這麼久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這回燕恆倒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起身就告辭了。先前守在外面的東宮侍衛統領董渭立即帶着那一隊暗衛貼身跟上,扶着戴了披風兜帽的燕恆上了馬車,飛快地往回城的方向駛去。
瞧着那一隊車馬去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莊子外的一處矮丘上,一支千里眼才慢慢從一叢灌木的枝椏中收回。康茂生有些疑惑地從灌木叢裡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剛纔那人分明是東宮的侍衛統領董渭,他怎麼會這個時候到易長安這裡來?
而且瞧着董渭先前扶着那名戴了兜帽的男子上車的模樣,分明就是極其尊敬和關注!讓董渭如此尊敬,要親手扶上馬車的人——
那人一定就是太子殿下燕恆!
康茂生的眼中瞬間迸出了一抹神采,回頭叫過了自己的長隨五平:“即刻聯繫丁十三,看看那邊有什麼最新的消息!”
等到康茂生回到燕京城的時候,丁十三那邊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太子殿下今天從自己的私庫裡提了一些物品出去,有些什麼並不清楚,唯有一樣倒是留下了些許痕跡——應該是一大包血燕……
燕窩滋陰美容養顏,向來是女子服用的補品,其中血燕因其難得,更是其中的珍品,如果今天見到的那個用披風兜帽遮臉的人真的是太子殿下,他去探望易長安卻送的是血燕過去的話——
還有之前進出的那位嬤嬤……如果沒有認錯,應該就是尋常跟在歐氏身邊的奶嬤嬤。
徐玉正剛剛身故,身爲徐玉正的前妻,歐氏派自己的奶嬤嬤給易長安送梅花盆景,是真的只是鄰里之間的客氣,還是歐氏別有幾分想法呢?
康茂生不由捋着頷下幾綹長鬚,細細琢磨起來……
燕京城外的另外一處莊子上,楊嬤嬤也拿着那隻江浪代易長安賞下來的荷包仔細琢磨着。
她本來打着主意想見見易長安,話裡話外地打探打探,沒想到這一回過去,竟是連易長安的面也沒有見到就被打發回來了。
江浪說的是他家大人身體不適,不便出來,對謝意心領了,也請歐娘子不要客氣。雖然這是典型的客氣話,楊嬤嬤卻硬是從中品出了幾分意思:那位易大人,似乎並不想跟自家小姐拉近距離啊!
當初小姐和離,易大人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事情錯不在小姐,而是在徐玉正;且,看易大人當時那態度,分明是對徐玉正也並沒有什麼好感。
昨天易大人跟小姐遇見,雖然只是泛泛兩句,但是這一個離婦,一個鰥夫的,總是由不得讓人多想幾分。按說小姐今天送了梅花盆景過去,要是那知機的,回禮回來,這一來二去的,自然就聯繫起來了。
可是易大人他……難道是因爲何氏新喪,易大人尚且還在舊情難忘?小姐如今年歲並不大,要再嫁正是該嫁給這樣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啊!
是了,易大人既然這般重情義,想來也是重諾之人,如果能得他親口承諾,小姐就是等上這三年孝期也安心呀!這事可遲疑不得,她得跟小姐好好商量商量!
楊嬤嬤一把攥緊了那隻荷包,心裡一下子燃起了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