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海棠春睡(上)

如果用一種數學函數來形容她和羅錚陽的關係,雙曲線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他兩前前後後的關係轉變,就彷彿雙曲線一般,位於座標軸上的兩個不同的象限,毫無關聯。

自從那日她醉酒留宿後,羅錚陽忽然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一改之前的跳脫不羈,對待她也是將他從小所學的風度教養髮揮到了極致,彬彬有禮到讓她受寵若驚。

彼時,羅錚陽幾乎不在學校裡出現,大四最後一個學期,別人在苦於無處投奔的時候,他已經穩坐在父親公司的獨立辦公室裡出手不凡,決斷殺伐。

即使是如此忙碌,兩週一次的見面,一週一次的電話問候,規律中透出詭異。凌雙開始還不以爲然,還是同宿舍的盈盈一語道破天機,“一個男人如此精準的把握時間,分毫不差,一定已經制定了周密的計劃,計劃的目標就是你,雙雙,這麼一個可怕的男人,你可要小心。”

於是,留了幾分小女兒心事,再次接到邀約便有意推脫,不願前往,羅錚陽倒也爽快接受,甚至不問起其中緣由。

反而是她,心裡沉沉的失落。放下電話,爲着無端空下的半日時光蹉跎惆悵,因着未能準時送達的問候輾轉難眠。

最後終於還是她沒能沉住氣,再一次拒絕赴約後,眼看着羅錚陽又要掛斷,她忍不住的發問,“你也不問問我爲什麼不去嗎?”

他回答的坦坦蕩蕩,卻又避重就輕,“女生總會有一千種拒絕男人邀請的理由,既然你不願意說,我理當尊重你的決定,”說完又輕笑出聲,“還是你想要和人分享?如果是這樣,我當然榮幸之至,洗耳恭聽。”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讓她無可挑剔,就像他的人一般。只好草草收線,握着電話發了好久的呆,剛剛他的笑聲通過線路傳入她耳中,讓她有些想念幾周未見的笑容,溫暖得讓她心安。

“雙雙,我看你最近紅鸞星動,命犯桃花,這次是在劫難逃了。”盈盈站在她面前,老氣橫秋的調侃。

她啞然失笑,“盈盈,現在是盛夏光年,哪裡來的桃花。”

盈盈笑得奸詐,“雙雙,你忘了書上有記載,世有桃花源,外人鮮知,一年四季,十里桃花隨風香。”

其實,羅錚陽每每邀約,也再不是黎元那樣的喧鬧之所,而是極雅緻的地方,往往曲巷通幽處,讓她知道了城市的角落裡散步瞭如此多的好去處。許是他極挑剔又貪嘴,大多數地點都是美食府,明明只是家常菜,燒得味道卻是讓人脣舌生香,流連忘返。可羅錚陽卻像是故意爲之,生着方兒的變換花樣,這麼多次的出行竟是沒有一次是故地重遊。

不僅吃□□致,就是環境也是百裡挑一。隨意一汪清泉,一簇繁花,一片紅葉,對埋首於都市喧囂的茫茫衆生來說都可以稱之爲一處世外桃源。

要是羅錚陽一時興起,也會特意去觀景賞花,卻又不是人人稱頌的洛陽牡丹,菏澤蓮豔,只挑了無人知曉的深山荒園找樂子。

所以,凌雙料定他的怪癖來源於性情跋扈,甚至不願意也不屑於與他人分享一處景緻。

不管他性情如何乖張,她卻跟着沾了不少光。只爲羅錚陽嫌棄那豔俗的粉紅,十里桃花她雖無緣相見,卻也有幸識得春睡的海棠。

記得春日早時,羅錚陽約她一大早相見,依稀是不到七點。

早起倒是沒有問題,她習慣如此。關鍵是前一日剛剛下了半日小雨,氣溫降了幾許,再加上空氣潮溼,本就畏寒的她多少有些瑟縮。

羅錚陽卻不由分說親自來了學校,無奈之下,她只好翻出厚厚的灰色大毛衣套在身上。下了樓,遠遠就見羅錚陽無比閒適的斜倚車旁,平日裡一絲不苟的頭髮此時服貼的敷在額頭,有一種春來少年遊的味道。

天氣還沒有放晴,加上清早的霾深,四周瀰漫着絲絲綿綿的霧氣,身穿灰色毛衣的她站在他鐵灰色的克萊斯勒旁邊,幾乎完全融入周圍,毫無存在感可言。偏偏他還米色的襯衣外配了紫色的針織衫,更是顯得豔麗多姿,把她比得好似伺候少爺出行的笨拙丫頭。

恰巧吹了一陣風,凌雙打了個寒戰,心情糟糕的顧不上問好,說出的話也無比彆扭,“你怎麼老是換車?這次的更醜了。”

“我哪有那財力,每天換車,只是開朋友的,”羅錚陽並不生氣,只是晃着手中的鑰匙幫她拉開門,“醜?不會啊,不是和你穿的衣服顏色一樣?”

無辜良善的表情說出的話卻噎得她夠嗆,無奈之下只好抵賴,“我是說你的每一輛車都很醜,想來你的朋友審美觀也是如此,和你是一路貨色。”

他已經發動車子,平穩得滑入校外的車流,也不看她,眼睛專注的注視前方路況,“那真是榮幸,我想也是這樣,所謂物以類聚,我們還真是默契,親愛的朋友,”成功窺見凌雙的表情挫敗,他幾乎要掩飾不住內心惡作劇成功的欣喜,低咳了一聲,貌似嚴肅的接着陳述,“說到醜還是那晚那輛悍馬最牛,竟然可以生生嚇到一位漂亮小姑娘。”

雖然已經料定再多話就會自動被引入歧途,可她還是忍不住反駁,“還不是開車的是個爛醉且愛裝模作樣的無良司機。”

“哦,是啊,”羅錚陽懶散的看她一眼,“可偏偏有善良的田螺姑娘心甘情願的爲無良司機洗手做羹湯。”

凌雙的雙眼幾乎噴火,如若不是因爲他要開車,她不敢輕舉妄動,一定給他點顏色看看。一邊的羅錚陽再次被她愉悅,終於忍耐不住笑起來,左邊臉頰的笑窩更加真切,朗朗的笑聲也讓她的心情也跟着漸漸放鬆,現在想起來恐怕她真的有可怕的被虐傾向。

他們一路驅車穿過市中心,向城郊駛去,一直到了一處幽靜的園子才停下。

看似老舊的院落,守門的卻竟然是裝備齊整的軍人,凌雙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他。

羅錚陽示意她在原地等待,一個人大步走到旁邊的管理處,不知和裡面的人說了什麼,轉過頭喜笑顏開得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凌雙快步跟上去,還不忘回頭去看門口站得筆直,一動不動的士兵,“你和他們說了什麼,會讓我們進來,這又是什麼地方?”

前面的羅錚陽忽然停住,回過頭等她,皺着眉頭,“我告訴他們你的先祖曾經在這裡住過,這次前來是爲了探尋先人的痕跡,心懷崇敬,祭奠祖上。他們一聽,爲你的孝心所感動,就放我們進來了。”

凌雙心底本是不相信的,但看他滿臉的認真,又由不得多了分猶豫,就這樣,難免表情有些呆呆的。

果然,下一秒,羅錚陽走過來,笑得肆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那時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有時候你真是好騙,傻得可愛。”

被取笑的次數多了,凌雙漸漸變得無所謂,用她自己的話就是打了疫苗,免疫成功。

所以,她面無表情,從他面前若無其事的走過時,羅錚陽很是意外。

越往前走,她就越發現這裡的妙處。

進門先是一面山水寫意的照壁,畫風瀟灑粗放,硬是將江南煙雨的婉約描得多出幾分豪邁。尺寸也夠寬大,將裡面院落影的嚴嚴實實,即使如今衰頹了也還看得出當年的氣派。

轉過照壁,眼界一寬,現出整出寬敞的院落,風格也是大開大合,氣度不凡。院落中間矗立着一顆老槐樹,年歲不知道有多久了,想來那樹幹她一個人是環不住的。東面的枝椏不知因爲什麼已然枯了,只餘下西面的盤盤折折,生得極其茂密,幾乎遮蓋了整個院落的上空,兒樹枝處處結着小小的白色花骨朵兒,只是都還未開。

凌雙心下不免有些遺憾,如果遲來幾日,這裡就會是不同的天地了,趕得巧說不定還能動手做一碗香噴噴的槐花飯。

一旁的羅錚陽彷彿看出了她的惋惜,拉着她急急穿過院落,邊向後園走,嘴裡還說着,“用不着惋惜,一會兒見了好東西管準讓你挪不動腳,覺得不虛此行。”

羅錚陽只顧帶她去看“好東西”,一路上走得很急,她只來得及將四周的景緻匆匆掠過。只覺得後園建的比前面更有意思,亭臺樓閣,小橋水榭,端得是一應俱全,花草樹木搭配的巧妙至極,岸上景與湖中影相映成趣,虛虛實實,逶逶迤迤,很有些蘇州園林的味道。

前面帶路的人忽然停下,滿臉神秘,指着拐角處的一道拱門,“到了,現在,把眼睛閉上。”

她有些好笑的掙了一下,“搞什麼這麼神秘,閉眼睛?不用了吧。”

“讓你閉你就閉上唄。”他已經開始不耐煩。

沒有了視覺的輔助,她一下子覺得心慌,好在羅錚陽馬上抓住了她的手,那乾燥溫暖的觸感讓她心安,耳邊是他莫名柔軟的聲音,“別怕,我抓着你呢,跟我來,慢點。”

短短的幾步路,她走得極小心,慢慢習慣了黑暗,其他的感官突地敏感起來,被他握着的手心漸漸出了汗,變得滑膩,那力量不容忽視,像是在她心裡點了一把火,烘得她口乾舌燥,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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