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海棠春睡(下)

鼻端的香氣也漸漸濃郁,她忍不住出聲,“是花嗎?好香。”

羅錚陽也放開她的手,語聲愉悅,“好了,睜開眼吧。”

儘管空氣裡漂浮着的花香讓她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美景還是讓她震撼。

微微起伏的山坡上,整整半坡的海棠,開得密密匝匝,壓彎了枝頭,遮住了綠葉,讓她幾乎不敢出聲,生怕絲毫響動都會驚擾這片靜謐。

此時,朝陽將將跳出霧霾,射出的幾道光線透過繁花,在綠地上灑下點點光輝,半明半暗中,真真的“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

古人有詩稱頌海棠是,“玉做肌膚雪爲骨”,偏這裡的海棠並不是純粹的白,而是在白色花瓣掩映下,花蕊和花朵底部隱隱透出極淡的粉紅,其中還間或掛着昨夜的雨珠,嬌嬌怯怯,所謂的“添一份過豔,減一分太素”說得大抵就是這恰到好處的點綴。

羅錚陽就站在原地,欣賞着眼中的美景。

此時的凌雙與往日的清冷十分不同,輕盈穿梭於花樹之間,盈盈巧笑,滿臉的興奮和陶醉,顧盼之間都是風情,滿坡的海棠都只爲襯托她的無暇,他的眼中只有美人更比花嬌俏。

忽來一陣風疾,開到最盛的花瓣紛紛從枝頭飄落,下了好一陣花雨。她似乎有些無措,低頭躲閃紛紛揚揚的花瓣,卻仍是落得頭頂髮梢星星點點。這時,眼睛亮亮的看向他,臉頰也紅撲撲的,脆生生的喊,“羅錚陽,你怎麼不來?”

他這才走過去,笑着幫她摘下發絲上的花瓣,“怎麼樣,海棠仙子,這裡你可滿意?”

“滿意,十分萬分的滿意,羅錚陽,你怎麼知道這麼個好去處的?”凌雙擡頭望着他,笑意盎然。

“這裡本是古時一位王爺給紅顏知己蓋的別院,不知怎麼的躲過了□□的浩劫,現在成了本市的保留項目,專爲接待上面來的領導,碰巧這幾日公司爲政府做了幾件好事,便讓我白撿了這個便宜。”

“哦,難怪,真是謝謝你,如果是我,恐怕此生都與這些海棠無緣了。”她沒來由一陣感慨。

“賞花就賞花,無端又想起這些掃興的事幹嘛,”羅錚陽輕拍了下她的腦門,“這可是一色的西府海棠,難得的花開似錦,明媚動人,還不抓緊矯情?”

“古人把皇家園林裡的玉蘭、牡丹、桂花相配植,形成‘玉棠富貴’的意境,現在單單一種就這麼美不勝收,如果四種集齊,真不知道會是怎麼樣一副景緻。”

“嘖嘖,說你矯情你還真上癮了,怎麼,是不是還要賦詩一首啊。”

“哼,既然你都說了,我不應景豈不掃興,不過賦詩我倒不會,只能盜用薛寶釵的意蘊了,”她說着,真的端詳着垂到眼前的一枝獨秀,幽幽的吟誦,“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羅錚陽沒說話,只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她轉過身再不理他,心裡才低低慨嘆,爲什麼我只覺得“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這一天的回憶大概是他們之間相處最唯美的一出。只可惜,那天她穿得太寒酸,無法與海棠爭豔,後來她一直認爲是羅錚陽故意爲之,爲此還暗暗記恨了他好久。

花海中,耀眼奪目的他身邊,她就如一抹灰色的影子,徒然破壞完美的畫面,所以,那天不管羅錚陽怎樣的生拉硬拽,甚至是使出她最忌憚的瘙癢,也無法讓她就範,好好的拍一張照。

反而是他,因爲凌雙霸佔着相機,對着他狂拍,任是他自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到最後也招架不住她一再的垂涎。

兩個人實在鬧得累了,相機扔在一邊,靠坐在一起休息。

她閉目養神,呼吸着海棠的雨後猶香,不曾想羅錚陽悄悄調了自動拍照功能,撲過來不由分說攬住她的肩,也不管她的臉紅得幾乎滴血,自顧自的笑得意得志滿。那幾乎是那段時間裡,他們最親密的動作,可想而知,照片裡她的表情是多麼的不情不願,彆扭的出奇。

儘管他一再的混淆視聽,說這是什麼真情流露,天真爛漫,凌雙仍然固執的把這張底片拷貝,且用了永絕後患的剪切,照片也揹着他只洗了一張,偷偷夾在皮夾裡,沒想到最後到底還是回到了他手上,可見有些事是早已註定的,人根本無力迴天。

本來一切發展的都是那麼自然,兩人的相處也是漸入佳境,雖然看不出他對她有多愛,起碼那些堅持不懈的習慣還是讓她慢慢習慣他的存在。

她不是不明白兩人的身份地位的差距有多大,現代社會裡,人們總是一邊鄙視門第之見,一邊規勸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長痛不如短痛。這些她都知道。

可是就像是染上了疼痛的人,只想要來一劑杜冷丁,哪怕是麻醉自己也好,追求的只不過是暫時的歡娛。

但是這戰戰兢兢的忐忑仍是讓她小心翼翼的拿捏,不敢越雷池一步,好在羅錚陽也沒有要越過的打算,於是,她一再的安慰自己,沒關係,他們只是很好的朋友。

不過,這種說法大概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相信,就連盈盈也不相信。

一次她回宿舍,盈盈正用電腦看爛熟的電視劇,三十年代大上海特有的紙醉金迷,奢華旖旎,賢淑良善的女學生淪爲美麗妖豔的交際花,一個尚有半分良知的投機商人一語驚人,“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學生,這樣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到底算什麼。”

盈盈特意按了暫停,回過頭原模原樣的學着裡面的腔調,“你一個美麗清純的女學生,這樣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到底圖什麼。”

她當時心一驚,手裡的衣服便掉到地上,蹲下慢慢撿起來,站起身笑笑,“我們還沒到那份上,不至於那麼嚴重。”

盈盈那麼一個活潑靈動的女孩,那天沒說一句玩笑話,反而憂心忡忡的說,“我也希望,雙雙,我真的很擔心。”

“你看我像那麼衝動的人嗎?”她故作輕鬆地回答。

盈盈託着腮,滿臉的愁容,“雙雙,我一直覺得,你這種表面冷然的女子,勇敢起來會奮不顧身,有飛蛾撲火的孤勇。你會很危險。”

當時她並不以爲然,總認爲是小女生看多了肥皂劇亂髮感慨,沒想到他們的發展真的超出了她的想象,一切只不過是缺一個導火索而已,一旦引燃,便會有燎原之勢。

別人都看的那般真切,只有她一人在迷霧中尚且不知。真真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是六月底的一天,她的妹妹凌飛剛剛中考結束,忙活着給她打電話,“姐,我到B市了。”

她這個妹妹一向行爲跳脫,想到哪做到哪,此時聽她這樣說,凌雙有些頭疼,“飛飛,你怎麼來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一個人亂跑多不安全,爸媽知道嗎?”

“姐,你怎麼老說我,”凌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高興,“這次可是爸媽非要我來的,你以爲我大熱天的中考完不想在家吃西瓜看電視啊,還不是要給你個驚喜。”

“什麼驚喜。”凌雙語氣平淡,只要這個妹妹不給她添亂,不給她驚嚇就行了,驚喜她也不敢指望。

“你的生日禮物啊,”說到這裡,凌飛的故作神秘,已經忘了剛纔的不愉快,“管保讓你喜歡。”

“生日禮物?”凌雙簡直要忍不住發脾氣了,她這個妹妹越來越胡攪蠻纏了,“飛飛,我明明是冬天過生日的,沒有理由也不用這麼編吧。”

“真的,以前那個生日是爸媽胡謅的,你知道的……”

“凌飛!”凌雙厲聲喝止她說下去,“你再這麼作我真的生氣啦。”

“好啦好啦,不信算了,反正你到了就知道了,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凌飛瞎熱情碰了一鼻子灰,這時候也沒了興致。

“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凌雙更是不想再和她糾纏,沉聲問。

“就在你們學校附近的龍鳳大酒樓三樓的芙蓉間。”凌飛的聲音裡隱隱透着得意。

“你一個人去那兒幹嘛,不是又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吧。”凌飛向來不是善輩,在學校就和那些小混混打成一片,爲了這他們一家沒少操心。

“姐,”凌飛大聲喊了她一聲,“我們在這兒等着,你來不來隨便!”說完便掛了電話。

留她一個人對着被掛斷的話筒發呆,心裡一再用過不好的預感,有凌飛在,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去,別說是區區的鴻門宴。

好在之前和羅錚陽出去見過了不少世面,此時站在酒店一樓大廳裡還能面不改色的迴應服務生疑惑的打量和發問,報了包間名,訓練有素的漂亮女孩兒已經恢復了常態,畢恭畢敬的帶她去了三樓的包間。

不管之前她做了多壞的打算,甚至是和地痞流氓周旋,也沒有想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會是這樣的一番場景。